轟鳴不止的爆炸聲停頓了下來,哈桑教派所據守的關隘左近,到處散落著震天雷的殘片,山道上結冰被炸開,沙土被爆炸翻了起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黑火藥的味兒,雖然不像剛才的毒煙火藥那麽嗆人,卻令人有一股心悸的恐懼在裡面。
這時,就連在山道下方守候的夏國軍士也松了口氣,耳中仍嗡嗡作響,金昌泰喃喃道:“真怕連山道也給炸塌了。”趙德正低頭計算,笑道:“震天雷的威力還不足以開山裂石吧。”金昌泰聽他口氣輕松,仿佛見識過開山裂石的玩意似的,不由得撇撇嘴,心道,“這趙德上了戰場,怎地和平常便判若兩人。”
忽然,幾十名手持著彎刀和短弩的哈桑派教徒朝山道下方衝了過來。這群人狀若瘋狂,面孔布滿煙塵和血汙,扭曲猙獰,口中高聲叫喊,如同地獄裡的惡鬼在怪叫一般。
“放箭!”簡騁沉聲下令,左手托起射虎弓如滿月,右手將弦一松,一支長箭嗖的射出,插在一名哈桑教徒的額頭上。緊跟著他的箭矢,趙行德這都的四十多名弓箭手嗖嗖嗖的射出箭羽,幾乎是數息之間,每人都發了兩箭以上,取得都是頭胸腹要害,那舍命往下衝擊的哈桑教徒避無可避,紛紛中箭,橫七豎八地倒在山道上,山道間霎時恢復了安靜,屍體旁邊,一灘灘暗紅色的血跡,很快混合著沙土,又結成了冰。
在簡騁等人據守處不遠,趙行德測量好了新的發射位置,將白灰在地上撒了一個大圓點,站起身來,松了口氣,用腳跺了跺地下那個白點,喊道:“這裡。”幾個砲手暗道:“果然上三軍的。”忙不迭地搬運起來,這時他們已經完全信服這個承影軍的都頭,校尉段懷賢在不遠處看著趙行德做事,微微點頭,沒有出言干涉。
不久,震天雷爆炸的轟鳴聲再度響徹了山谷,這一回,發砲的間隔或長或短,山道下方的軍士們不時大聲鼓噪,吸引那些哈桑教徒出來防守。幾十枚震天雷投射出去,除了純用石頭構築的矮牆外,哈桑派所憑借據守的關隘被炸得稀爛,就連兩邊峭壁上泥土也被震落了一層,關隘後面甚至還響起了淒慘的尖叫和呻吟。緊接著,百余名軍士便舉鐵盾攻了上去,越過關隘,除了兩三具被燒得焦黑的屍體,到處都是被震天雷破片及火藥爆炸殺傷的教徒,許多人當場殞命,更多得則是受了輕重不一的傷,躺在地上不能動彈,卻像毒蛇一樣,間或射出一支弩箭。
淳於尚的前車之鑒,夏國軍士都分外小心,弓著身子藏在鐵盾後面,但有頭顱完整的,先一箭射過去,方才通過。這哈桑教派所建的關隘位置恰好扼住山道最窄之處,兩旁山壁聳峙逼戾,三百多軍士小心翼翼地一直前行,山道漸漸寬闊起來,不久,一座花園出現在眼前。
“嘖嘖嘖,這哈桑派狠毒非常,構築園林的本事,確實不錯。”金昌泰一邊左顧右盼,一邊對趙行德道。
玉石雕像靜靜矗立在花園水池之間,房舍中到處熏香馥鬱,裝點著綴滿寶石的綾羅綢緞,價值不菲的精美瓷器、琉璃隨處可見,窗前的鳥籠中,鳥兒羽毛豔麗,卻被剛才巨大的轟鳴聲嚇得瑟瑟發抖。然而,這美輪美奐的花園中,只剩下了屍體,十幾名赤裸的少女倒在血泊中。剛才在山道關隘後面殊死頑抗的哈桑派教徒,在絕望之下,殺死了她們。
雖然園林中一片死寂,段懷賢還是下令將此處徹底搜索,順便將鷲巢中的財寶清點一下。按照分遣軍務的規矩,鷲巢中的財富,不須上繳,就是第七營的軍士分了。
哈桑派盤踞波斯、大食一帶的商路多年,為了使那些被迷惑的青年相信果真到達了天堂,在每一處鷲巢所下的本錢都不小。“這些瓷器和綢緞,是否從我朝商隊搶掠的,也無從查實。”金昌泰歎道,夏國的商隊有商行互保的體制,遭到搶掠等不測之危後,損失的財務會由商會給予一定的補償,只是人命卻是再也補不回來了。所以商會對搶掠時還要斬盡殺絕的盜匪格外憤恨。
“咦,那是什麽?”劉政忽然發現花草叢中似乎有人在動,提起鐵盾走了過去,趙行德、簡騁和金昌泰等則在他身後。
及至近前,卻是一個近乎赤裸的少女蜷縮在花叢裡,她瑟瑟發抖,雙手護在胸前,眼含恐懼地望著圍攏過來的軍士。
“小娘子,別害怕啊。”劉政笑道,將鐵盾背回身後,上前兩步,解開所披的軍袍,正要扔給那少女遮羞蔽體。
那少女突然從身後拿出一柄短弩對準了他。奇變陡生,驚得劉政愣在當地。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趙行德暴喝一聲:“小心。”將劉政推向旁邊,他自己也來不及退後,就勢將身體倒向一旁躲閃。恰在此時,那少女搬動了弩機,勢道強勁的鐵弩箭帶著勁風,“叮”的一聲,趙行德側頭見鎧甲上露出一截箭尾,這才感覺右臂一陣麻癢疼痛。
這下如電光石火一般,趁那少女來不及換裝弩矢,趙行德身後軍士紛紛湧上前去,杜吹角劈手奪下短弩,簡騁將她雙手反扭住,那少女卻因氣力微弱無法反抗,雙眸透出近乎瘋狂的目光。
“弩箭有毒!”金昌泰大聲提醒道。大家這才圍攏來看趙行德的傷勢,因為力道稍偏,弩矢被鎧甲所擋而未深入,但矢尖也刺入了皮肉。右臂傷口正在流血,趙行德已將右披膊甲連同弩矢一道扯下來。
趙行德微微感覺麻癢,他不敢耽擱,左手持刀,將傷口處的皮肉刮下一片,自己將傷口吸了好幾口毒血吐在一邊。他做完這些,方才松了口氣,指著傷口之上的大靜脈處,招呼杜吹角道:“來幫我把這裡綁上。”杜吹角趕緊過去,用牛筋幫趙行德將上臂勒緊。
那少女尚在拚命掙扎。劉政此時才醒過神來,罵道:“我砍了這瘋婆子。”趙行德卻強忍著疼痛道:“留個活口,交給軍情司審訊。”他說完這幾句,額頭上已現出黃豆大汗珠。
段懷賢聽了趙德被毒箭所傷的消息,心頭便是一沉。剛才王童登找到了豢養的扁頸蛇,哈桑派教徒所淬在弩箭上的劇毒,大概就是取自蛇毒。
段懷賢向黃宗道詢問是否可治, 黃宗道歎道:“扁頸蛇的毒性,無藥可解。”他剛才再次用藥液為趙行德清洗了傷口,但行德雙目赤紅,額頭髮燙,明顯是中了蛇毒的症狀。事已至此,只能看各人的命數,只要能熬過兩天兩夜,就算是鬼門關前逃出生天了。
早些時候中毒箭的淳於尚已到了最後的時刻,喃喃的說著胡話:“關中,我是回到關中了嗎,怎麽突然變得暖和了?”他的臉頰凹陷了進去,眼光茫然地望著遠處,呼吸越來越弱,漸漸地再沒有了聲息。
劉政跪在趙行德身邊,哽咽道:“趙都頭,你前程遠大,何苦舍了性命來救我。”說完狠狠一拳頭砸在地上,仿佛非如此不能發泄滿懷的懊悔。
趙行德臉色蒼白,仍強打這精神道:“千鈞一發的時候,那管得了許多。弩箭又不長眼睛的。”他見劉政仍無法釋懷,便罵道:“若早知要挨上這一箭,老子才懶得管你。莫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給我滾。”趙行德心中也正懊惱,若是早知會中這一箭,躺在這裡細細思量,肯定是不會舍命救人的。但若再遇上袍澤危急,說不定還是出手相救。這懊悔也是無用。
過了一會兒,簡騁和杜吹角也來看他。杜吹角道:“趙都頭,你放心,這趟軍務的好處我們都清點過了,給你留了最大一份。”趙行德笑罵道:“見錢眼看的老鬼。”他擔憂身後之事,趁著現在神智尚且清楚,對簡騁道:“和平,這生死有命,倘若有個好歹,麻煩你將我行囊中的書信和筆記取出來,交還給內子。”他說話時聲音微弱,神色黯然,仿佛鄭重其事在交代後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