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仍然一片荒寂,直射的日光像燒熱的鋼汁,澆得沙礫滾燙。高登每走一段路,就稍稍歇一歇,始終讓自己保持一定的體力。
他經過一座崢嶸高聳的風棱石,突然間,嗅到一絲隱隱約約的腥氣。高登馬上揮刀,向腥氣的方向撩去。
“嗖!”一條灰色的蝮蛇從沙岩的陰影裡竄出,撞上刀刃,被砍兩斷。高登向旁疾閃,一截蛇頭跳起,咬在他剛才的位置,好一會才僵死。
高登撿起蛇屍,猛吸蛇血,然後拔出毒腺,塗在刀尖上,再撕掉蛇皮,生嚼蛇肉。蛇肉腥氣十足,令人作嘔,原本可以埋在沙下燙熟,但他不願浪費時間。
驀地,後方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高登丟掉蛇肉,霍然轉身。
一個鼻如鷹鉤、唇似刀削的黑發少年雙手持刀,正向他悄悄逼近。
看到高登回頭,黑發少年有些意外。但他行姿不改,邁著武技上的丁字步從容逼近,上身前傾,膝蓋微彎,像一頭作勢欲撲的狼。
“這條蛇歸我了。”黑發少年刀尖上挑,示威般地指向高登,手臂和彎刀舒展成一條穩定的弧線。
高登瞥了一眼對方腰間懸掛的十多隻水袋,毫不遲疑地答應:“好,它是你的了。”高登認得這個黑發少年。他叫格鷹,在童奴中很出名,也是高登心目中的危險角色。
因為格鷹是唯一粗通武技的豬仔!他心狠手辣,出手無情,每次都能搶到足夠多的麥餅。
格鷹手腕一振,旋出閃亮的刀花,神態傲然地說:“算你識相,饒你一條賤命吧。”
格鷹向蛇屍走去,眼看他側身面對自己,高登目光閃動,一刀狠削對方的腰。他很清楚,格鷹絕不會放過自己。
與此同時,格鷹猛然轉身,揮刀橫劈,他本來就沒打算放過高登。
“當!”雙刀交擊,刀身傳來的強悍力道震得高登手掌發麻,上身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小兔崽子,你還想玩我?老子就陪你玩個夠!”格鷹嘴角冷笑,跨步直衝,彎刀劃過一道閃耀的弧度,斜斜劈下。
這是馬賊的刀法!高登心頭一凜,因為馬賊習慣騎馬衝鋒,所以揮刀的角度總會繞開馬頭,斜偏三十度。
高登舉刀封擋,又被對方強勁的氣力震得後退。
格鷹借勢吐氣,弓身跨步,像一匹奔騰的烈馬,裹著斜月般的刀光再次衝擊。這是馬賊慣用的“馬步”,配合刀法,直衝直撞,不給高登絲毫喘息。
“當!”雙刀再次相格,格鷹手腕轉動,刀鋒纏住高登的彎刀用力一絞,正是馬賊最擅長的絞刀技巧。
刀柄在高登的掌心劇烈抖動,幾乎脫手飛出。他抓緊彎刀,順勢後滾翻,一連滾出十多米,才擺脫格鷹的追擊。這是地痞頭子教他的逃命絕活,雖然樣子難看,卻非常管用。
“小兔崽子,就這麽點本事,還敢跟你老子玩?”格鷹獰笑著,手腕抖出幾個炫耀的刀花,不依不饒地斬向高登。彎刀在他手裡,如虎添翼,發揮的威力遠遠大於不通武技的高登。
高登翻身疾退,和格鷹遠遠拉開距離。格鷹的力量、武技遠勝自己,正面硬抗隻有死路一條。高登突然意識到武技何等重要。不是所有的對手,都會給他時間從容布置,
精心準備什麽克敵的小工具。 一旦敵我狹路相逢,唯有武技決定生死。這也是軟派刺客稀少,硬派刺客興盛的原因。
“小兔崽子,有種你別躲!老子要把你的頭皮割開,把骨頭一根根敲斷,再把你花花綠綠的腸子抽出來勒死你!”格鷹一邊恫嚇施壓,一邊凌厲揮刀。他從小在馬賊窩長大,熟悉刀技,殺人如草,一刀接一刀的連攻逼得高登左躲右閃,連連退避,幾無招架之力。
要不是高登身手迅捷,心態沉穩,早被他砍翻。
追擊中,格鷹刀光一圈,環繞高登四周,限制他閃躲的空間,隨後高高躍起,彎刀化作一道眩目的光芒劈下。
高登避無可避,隻得硬接,刀身壓下來的猛烈衝擊力震得他雙腿一軟,半跪在地。但他並未慌亂,順勢擺腿一掃,揚起大片沙塵,罩向格鷹。
他以為格鷹會避讓,孰料格鷹閉目、衝刺,彎刀長了眼睛一樣劈過來。
“去死吧!”格鷹狂喝一聲,刀光耀眼生寒。灑沙子這種伎倆他六歲就會了,自然懂得如何應付。
高登來不及躲了,呼吸在刹那間停頓。視野中,隻有一線不斷逼近的寒芒。
“轟!”他恍惚感到息微術在全身炸開了。
整個人融入了呼吸的節奏。
高登揚起手臂,手臂上的肌肉纖維像呼吸一樣起伏,他輕盈揮刀,刀身也像呼吸一樣起伏。
一聲輕響,雙刀交鋒。高登的刀一抖一顫,巧妙消去了對手的刀勁。
格鷹臉露驚愕,但他應變極快,彎刀順勢下滑,斬向高登雙腿。
高登刀鋒下沉,再次截住彎刀。
兩柄刀飛快交擊十多次,高登憑借肢體的呼吸感,用起伏卸去格鷹更強橫的力量。
他恍然領悟,息微術可以用來實戰!
這是技勝於力的路子。
高登曾在家族藏書《武技概述》裡看到過,武技的道路有兩種:佔主流的強調力勝於技,絕對的力量可以擊潰一切技巧,就像雄獅可以撕碎狡詐的豺狐。
另一種就是絕對的技巧可以擊潰一切力量,就像毒蚊可以叮死威猛的雄獅。傳說臻至巔峰的技巧,可以斬殺任何級別的對手。
技巧派在近代早已沒落。因為技巧需要千錘百煉,耗費的功夫遠比提升力量多得多。可高登發現,這條路子非常適合自己。實戰中的息微術,就是一種以呼吸控制肉體的深奧技巧。
高登側身,揮刀,格擋,一次次化解格鷹的猛攻。他逐漸熟悉了息微術的運用,動作漸趨流暢,透出波浪般的韻味。盡管仍被格鷹的刀技壓製,處於劣勢,但高登劣而不潰,韌性十足,與格鷹巧妙周旋。
隻是他的體力飛速消耗,肌肉開始疲軟,縱跳的動作也變得有些滯重。但高登神色如常,瞧不出半點難受的樣子。
熱汗流過格鷹的背脊,他輕輕喘息著,心頭漸感煩躁。本以為隨手解決的螻蟻,竟然如此難纏。
他不由萌生出一絲退意。這片戈壁凶險四伏,一旦耗盡體力或是流血受傷,後果不堪設想。
“住手!”格鷹驟然發力,一刀震退高登,口中喝道,“你殺不了我,我也殺不掉你。這條蛇我們一人一半,怎麽樣?”他緊盯著高登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這是一次試探。如果高登吃不消了,必然會同意休戰,那他就和高登拚戰到底。
“不怎麽樣。”高登目光閃動,主動揮刀劈向格鷹。他的手腕越來越酸,臂膀也輕微打顫,但越撐不下去,他就越顯強勢!
“當當當!”格鷹狠劈數刀,寒光大盛,再次將高登壓製。但高登仗著勝過對手一籌的敏捷,甘冒奇險,趁隙反擊了幾次,擺出一副愈戰愈勇的氣勢。
格鷹沉不住氣了,再這麽糾纏下去,只會兩敗俱傷。他彎刀連閃,用一串眼花繚亂的組合刀技逼退高登。“算了,這條蛇歸你,我走!”
格鷹面向高登,一步步往後退。高登一言不發,步步緊隨,刀尖跟著格鷹移動。
格鷹怒吼道:“小兔崽子,你到底想怎麽樣?在沙漠裡同歸於盡嗎?”
“你浪費了我寶貴的體力,難道沒有一點賠償?”高登瞄向格鷹的腰間, “給我一半的水袋。”
“想都別想!”格鷹暴跳如雷。
高登微微一笑:“那就耗下去,我們一起品嘗死亡的滋味。”烈日當頭,兩人持刀對峙,汗如雨下,全身濕得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眼皮黏得快睜不開了。
高登覺得手上的彎刀越來越重,大腿肌肉不住哆嗦,隨時會力竭摔倒。幸好息微術融入肢體,用奇妙起伏的“動”,維持住身體平衡的“靜”。
僵持許久,格鷹的面色一變再變:“你這個瘋子!三隻水袋,不能再多了!要不就拚個你死我活!”
“成交。”高登主動後撤一步。
格鷹把水袋扔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向後退。“你這條不要命的瘋狗,咱們走著瞧!”他轉身跑遠,腦海不斷浮現出高登平靜的笑容。
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曾為小馬賊的格鷹非常清楚,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凶相畢露的歹徒,而是談笑殺人的家夥。生死對這種人來說,就像吃飯、洗澡、睡覺一樣自然。
直到格鷹的身影消失在遠方,高登才筋疲力盡地坐倒,身體近乎虛脫。如果格鷹夠膽子拚命,死的會是自己。
高登吃力地撿起三隻水袋,喝掉兩袋,嚼完蛇肉。他要盡量在白天趕到小鎮,夜晚的幽靈戈壁,也許比資料裡描繪得更加恐怖。
(剛從醫院回來,剖腹產提前到明天了。明天我要睡在醫院,所以今天四更,把明天的一起更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