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登又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將附近數十公裡的凶獸屠戮一空。
可惜遺跡第二層太大,他再沒找到其他少年的行蹤。時至今日,絕大多數人都返回上一層休整,誰也受不了持續不斷的殺戮。孤獨、疲憊、煩躁、多疑……像無休止湧上的血浪,壓得人喘不過氣。
唯獨高登安之若素,他從未生出過負面情緒,反倒神采奕奕,仿佛生來就是乾這個的。
順著溪流的方向,高登走近一處低窪形成的小水潭。他已經站在這一帶食物鏈的頂端,但還是習慣性地在蘚叢遮蔽的四周,設好警示機關。他檢查了一番小水潭,脫下鬥篷、衣褲、靴子,一一搓洗乾淨。上面沾染的獸血氣味太濃了,老遠就能被聞到。
獵殺的收獲都被他埋在附近,凶獸的皮毛、鱗角、牙、爪等足足裹了三大包,差不多能兌換百來個血腥點。
凶獸的心臟和一些罕見器官早被他自己服食:閃電豹的骨髓壯筋活血,山麝貓的麝珠增強嗅覺,虛魍怪的幻光結石提高了光線感知力,而兩枚清熱解毒的蚺膽使魔命樹的根須生出一條碧翠的絨毛,身體的抗毒性由此提升。
至於收獲的藥草、異果,全進了蟬蟬的肚子。小妖精最愛吃花草瓜果,尤嗜甜食。前幾天高登摘了獨角蜂的蜂巢,得到幾塊黃澄澄的蜜晶,蟬蟬一口氣吃光,肚皮脹得像圓滾滾的皮球,躺在魔命樹上動不了,還一個勁地叫“蜜——蜜——蜜。”
更大的收獲是高登的實戰技巧,越來越嫻熟,出招近乎本能,不再一板一眼地照搬禽掠擊的招式。概因前人開創武技,都是依照自身特點,量身打造,才能把武技發揮出百分百的威力。後學者的天賦、體質、身高、體重均與武技的開創者不同,硬要完全模仿,只會事倍功半。
在一次次獵殺中,高登靈活地調整禽掠擊:鼠鑽的彎腰角度可以再低一點;貓撲換成右腿起跳,左臂微微下鉤;狼突的步伐則要看與目標的距離……他學習一些野獸的動作,融入招式,再根據自身的條件改進。
雖然血獄會教過別種武技,高登也能在圖書館內館借閱更高級的武技秘籍。但那些武技太過激進,一味提升源力,技巧粗糙片面,反而比不上這一套最基礎的禽掠擊。
高登走入清涼的潭水,洗掉身上的血味和異味,伏在一塊被水衝得光滑平坦的岩石上,磨起匕首微鈍的刃口。
即便是磨刀這樣簡單的姿勢,高登的雙臂也遊動似蛇行。一直以來,他心無旁騖,專攻禽掠擊,務必精益求精。如今歷經多次搏殺,禽掠擊融入生活的每一個平常動作,技巧達到爐火純青。
但這門基礎武技也走到盡頭,不再適合黑鉛級的修煉了。
武者在黑鉛級初期,源力本該突飛猛進,直到後期才會遇上瓶頸。然而限於禽掠擊等級太低,高登的源力增長異常緩慢。長此以往,難免落後於人。
當務之急,他要找到一門真正高深的武技,既能提升源力的量,又能保證源力精純,還要將身體的每一個部位修煉到位。
或許在那個地方能找到。
高登往匕首上塗擦凶獸油脂,以防生鏽,穿戴好衣服裝備,跳上一株扎根在水潭中的紅藻蘿,攀到最高,極目遠眺。
數十條小溪從圖騰叢林的各個方向流出,
交匯前方,聚成一條波光渾濁的曲折河流。 這條河流將繞過萬鴉葛林,直穿苔原,途經礫岩山脈,最終湧入東北方那條寬闊的地下河。在河的另一邊,分布著更險惡的叢林,更強悍的凶獸,更精通殺戮的血獄會成員,以及一個與外隔絕的沙穴族禁地。
“罪坑。”高登若有所思地自語。
“我快要瘋了!”桀驁少年一把扯掉身上用來掩藏的鳳羽蕨,右手握緊短劍,發泄般地向周圍亂砍,蕨葉四下飛揚,折斷碎裂。“整整八十天了!我像個傻瓜一樣躲在這裡,骨頭都發霉了,13號卻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在桀驁少年的左下方百米處,一株肥大的魚頭菇搖晃了幾下,向旁傾倒,鑽出彪悍少年的腦袋。“我也撐不下去了。這麽一動不動地蹲著,還不如和凶獸搏殺來的痛快。”他的手臂有氣無力地搭在菌蓋上,身上覆蓋塵土,瞳孔密布血絲。嘴裡叼著一根中空的莖管,用來呼吸空氣。
“我看13號肯定不會來了。他可能被凶獸吃掉,也可能早就返回上面沙窟,又或許根本沒打算來這裡。”桀驁少年抬起頭,望向右上方密集纏繞的鐵須葛,煩躁地叫嚷,“1號,該拆夥了,這麽等下去是在浪費時間!還有,八十天來白白損失的血腥點,你怎麽補償我?”
格鷹趴伏在粗碩的葛藤上,眯縫著一隻眼睛,手執單筒瞭望鏡,緩緩移動。下方景象清晰,苔原各處都逃不過鏡頭的搜索,連河面上飛舞的竹骨蝶也一目了然。
這管單筒瞭望鏡花費了他九個血腥點,總算物有所值。除此之外,格鷹身上只有一柄配在腰間的彎刀。
“1號,你到底怎麽說?”桀驁少年沒聽到格鷹回復,愈發暴躁起來。
格鷹頭都未抬,轉動單筒瞭望鏡,調整焦距,鏡頭對準緊挨苔原的繁茂蕨林,口中應道:“13號一定會來。算算時間,應該就在這幾天。你們倆個耐心點,不要隨便破壞藏身之所,以免被13號瞧出漏洞。”
桀驁少年發出一陣嘲弄的笑聲:“1號,難道你突然變成13號身上的虱子,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了?”
格鷹低下頭,眼神陰冷地盯著對方。隔了一會, 他忽然問道:“你知道13號走路時,習慣先邁哪一條腿?”
9號楞了一下,格鷹冷笑:“他喜歡先側左肩,再邁右腿。”
9號恍然大悟:“這麽一來,對手很容易誤判他前進的方向。”
格鷹又問道:“你知道每天晨練,13號要打多少遍禽掠擊嗎?”
9號啞口無言。
“我告訴你,整整一百遍,天天如此,從無間斷。我問你,藏屍房有多少具屍體?一百零八具!因為13號一一解剖過了。我再問你,武技訓練場上有多少個不同類型的場地,分別針對的訓練目標是什麽?我也能告訴你,總共一百二十二個訓練地,分別針對力量、眼力、步伐、輕身術……因為13號全都去過。”格鷹的聲音銳利得像刀片,他暗中觀察了13號近半年,沒有人比更他了解這個像駱駝一樣忍耐,像沙鬣一樣凶殘,像狐狸一樣狡詐的對手。
6號、9號目瞪口呆地望著格鷹,默然許久,心頭禁不住生出陣陣寒意。
“兩位,安心潛伏吧。”格鷹的視線重新回到單筒瞭望鏡的鏡頭,眼角跳動,神色猙獰。9號有一點說的沒錯,自己就是13號身上的虱子,一口吸乾鮮血的虱子!
驀地,一群驚鴉從遠方的蕨林中撲棱棱地飛出。
“來了!”格鷹厲喝一聲,手指顫抖地握住了刀柄。
要麽他死,要麽13號死,再無第三種可能。
這就是馬賊的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