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連連,華光閃爍。
喀擦……
一道仿佛劃破天際的閃電過後,雷聲滾滾襲來,雨水擊打在窗戶之上啪啪作響,隔著窗戶望去,又是一道閃電過後,天地煞白,陰沉沉的天空之中,雨雲密布,仿若黑雲壓城。
“一晃都五六年,小獻都長這麽大了,當時見到小獻的時候還沒胸脯高,現在得一米七五吧,這才剛十六歲,等在過幾年,還不得兩米了?”
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在唐獻的耳畔響起,可是眼皮子沉沉的,卻是不知為何怎麽也睜不開。
“嗨,這孩子沒心沒肺的,光知道傻吃傻喝,倒是長了個傻大個子。”
隨後響起的聲音甜美清脆,雖是抱怨著,但是卻掩飾不住語氣中的滿足和得意。
“都快認不出來了,當初剛剛見到這小子的時候還髒兮兮瘦巴巴的和泥猴子一樣,這才幾年就出落成帥小夥子了,這模樣兒倒是隨你,再過兩年你看著吧,得招惹多少女孩子……”
軟軟糯糯的聲音再次響起,那種江南水鄉所特有的柔媚和溫吞聽在耳中簡直就是享受。
唐獻撅著屁股趴在床上,雖是無意識,但是腦海之中卻是在不斷翻騰。
這兩個聲音好熟悉,到底是誰?怎麽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唉……”
一聲輕歎之後,房間之中陷入沉默,隻有窗外暴雨擊打在玻璃上的聲音,整個房間,靜謐中充斥著一種壓抑的氛圍。
“沐月,別擔心,隻要老陳沒問題過幾天就會出來的……”
清脆的聲音響起,語氣之中滿是安慰。
“清姐……”
沐月?
這個名字聽在唐獻的耳中,恍如一道炸雷般,迅速把他的思維炸的分崩離析,原本還算清醒的頭腦一下子變成了一團漿糊,想起剛剛的聲音,驟然腦海之中仿佛閃過一道閃電。
剛剛的聲音,可不就是乾媽周沐月的聲音?至於乾媽口中的清姐……
除了老媽,還會有誰?
想到這裡,唐獻一顆心仿佛炸開一般,是誰在惡作劇,究竟是誰?
記憶之中,乾媽周沐月是一個典型的江南美女,精致優雅,性格溫吞,而最重要的是,周沐月心地善良,92年之時,母親身患白血病,等待了將近半年才終於在中華骨髓庫等到了合適的配型,而對象,正是乾媽。
當年骨髓捐獻可是沒有血液分離機這樣高端的設備,而是必須做脊椎穿刺,可謂是痛苦萬分,穿骨吸髓這個詞匯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更別說親身面對了。
可是周沐月卻不顧家人的反對依舊決定捐獻,也正是因為她的決定,老媽才能撿回一條命來。
親生姐妹也不過如此了。
也就是此後,老媽於清和乾媽周沐月認了姐妹,而於清則是讓唐獻直接認了乾媽,也不知道這輩兒怎麽排的。
再之後唐家明裡暗裡扶持著周沐月一家,可是乾媽那個丈夫秉性實在是太過不堪,氣量狹窄,貪小便宜,從一個中專生硬是一步步做到了濱海市招商銀行副行長,本是一家無憂前途光明,但是他卻挪用公款、無條件放貸、收受賄賂等等,最後導致招行爛帳一片,貪汙人民幣800余萬元,最後事發,被判處了十八年有期徒刑。
案發之後,乾媽家中一落千丈,周沐月也從一個精致優雅的闊太太一下子跌落雲端,短短幾年硬是蒼老十余歲。
而老媽……
想起老媽,即便是睡夢中的唐獻都抑製不住情緒的波動,緊緊攥著拳頭,良久之後才漸漸平息內心的翻湧。
老媽術後身體逐漸康復,但是工作方面卻是崎嶇坎坷,
一直不順,好在父母感情不錯,這才稍有安慰,不過新千年伊始之時,父親因為站隊問題被排擠,加上新千年的一場地震,最後以震後工作疏漏等問題被停職,再之後降格為市城建局副局長,雖然還是個實權位置,但是卻也是因為這個汙點,年富力強的父親早早的結束了政治生命。老爸醉心仕途,一輩子都在官場之中摸爬滾打,這個跟頭栽的不可謂不大,此後情緒一度極為消極,而母親當時因為身體原因,加上工作波折,再加上父親的仕途黯淡,剛剛進入更年期的母親可謂是壓力重重,最後因為心力交瘁驟然離世。
而唐獻對於母親的記憶,也就停留在他的成年禮之上,18歲,一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生日,他卻是完全沒有心思過。
再之後成為單親家庭的唐厲一直疏於對兒子的管教,導致成年之後的唐獻玩世不恭,縱意人生,白長了一副好皮囊,卻空無能力,成為一個可有可無的社會蛀蟲。
這一輩子所有的記憶好像默片一般在腦海之中飛逝,快樂的、痛苦的、無奈的,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好像是唐獻站在客觀的位置之上,在看另一個人的人生。
當置身於局外之後,唐獻才突然發覺,原來曾經的自己是這麽的不堪。
“沐月,別著急,等晚上我問問老唐,看看老陳的這樁案子究竟怎麽回事兒……”
老媽的聲音帶著一絲安慰,想必她也清楚,省廳直接下調查組二話沒說就對陳棟梁進行雙規,那手中必然是掌握了確鑿的證據,即便是老公想要乾預也無法插手。
隻是可憐沐月母女倆,原本是精致優雅的貴婦人和眾星拱月的小公主,一下子成為了經濟犯的家屬,這樣的打擊,也不知道這倆母女能不能撐過去。
周沐月聞言苦笑了一聲,但是卻沉默了。
“這小子,都睡了一天了,懶死鬼似的……”
於清說著狠狠拍了兒子屁股一巴掌。
唐獻還沉浸在前世的記憶之中,他的後半生基本上是在悲傷與痛苦還有放縱之中渡過的,此時回想起來,除了悔恨還是悔恨。
於清的一巴掌直接打斷了唐獻的回憶,在這一刻,好像大腦重新取得了控制權,身體下意識的驀然坐起,睜著通紅的雙眼,半晌唐獻才看清了並坐在床邊的於清和周沐月,兩個仿佛能讓滿室生光的靚麗女人,卻是他記憶之中最不容觸碰的角落。
“媽……”
乾澀的聲音還帶著一絲沙啞,唐獻的生理年齡才16歲,正處於變聲期。
“怎麽了?”
於清被唐獻那略顯猙獰的模樣嚇了一跳,難道是自己下手太重了?
“做噩夢了?”
於清伸出手來,然後輕輕反攏著兒子的頭皮,真實的觸感還有專屬於母親的味道讓唐獻忍不住淚流滿面,上輩子的記憶仿佛開閘的洪水般洶湧而出,母親的溺愛、嚴厲甚至於更年期時脾氣暴躁的老媽,都對唐獻滿心的疼惜,所有的一切,都恍若昨天。
“沒……”
收拾好情緒,唐獻深深舒了口氣,然後才向著於清笑道:“就是想你了……”
“臭小子,什麽時候嘴這麽甜了……”
於清笑道,不過瞥到一旁的周沐月,然後才道:“也不怕讓你乾媽笑話……”
唐獻聞言扭頭,然後看著記憶之中那個仿佛集優雅、知性於一身的乾媽,然後才笑道:“乾媽。”
“哎。”
周沐月點了點頭,雖然眼睛有些紅,但是還是露出一絲笑容,極為標準,優雅從容。
乾媽是南航聯盟的一名乘務長,或許是因為工作的關系,無論接人待物還是著裝打扮都完美的令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來,尤其是她的性格,柔弱中卻有種常人難以想象的剛毅。
上輩子陳棟梁入獄之後,乾媽就給女兒轉學了,然後背負著龐大的債款,一個人供養女兒讀到了大學,雖然唐家也時常接濟一些,但是與那龐大的債款相比,無異於杯水車薪,最後當乾媽的女兒陳若雲讀大學要交一大筆讚助費之時,實在是不堪壓力的周沐月最後答應了一名年過五十的男人求婚。
回想起這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之時,唐獻驀然的有種悲傷和憤怒的情緒,遠遠超過上輩子得到這個消息時的反應。
或許是因為,當初聽到這個消息時自己沒能力吧,即便難受也知道這是乾媽唯一的辦法。
但是如今……
自己回到了16歲,回到了所有事情的起始點。
擁有十余年的記憶,擁有超越時空的目光,所有的一切,為何不能重來?
“媽,我餓了。”
唐獻向著老媽於清笑了笑,然後說道。
“睡了整整一天,能不餓麽……”
於清抱怨道,但是還是起身,然後向著餐廳走去,嘴裡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麽,估摸著是在叨叨唐獻。
還不到四十歲的老媽,顯然已經有了進入更年期的征兆。
“乾媽……”
唐獻看了一眼周沐月,嘴角兒輕輕揚起一絲弧度,燦爛的微笑有種讓人安心的感覺,不知為何,周沐月看著此刻唐獻的目光,竟然覺得此刻唐獻的眼睛有種成年人才有的深邃、明亮、勝券在握。
“怎麽了?”
周沐月笑了笑,雙手合握著唐獻的手掌,那溫柔的眸子之中,蘊含著濃濃的疼愛。
周沐月隻有個女兒,婆婆家裡重男輕女,自從生了女兒之後對她一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原本打算要第二胎的,不過因為政策和工作的原因,加上陳棟梁在外拈花惹草,要第二胎的心思也就淡了,所以有唐獻這麽個乾兒子,倒是周沐月心中很大的慰藉。
“別擔心,所有的困難都會過去的……”
唐獻笑了笑,然後才向著周沐月眨了眨眼睛:“我這可不是安慰您……”
如果說在高樓林立車水如龍的21世紀唐獻會沮喪、無助的話,那麽當身處於1998年,中國騰飛之際,唐獻擁有所有人都難以理解的目光和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