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當街頭那些潑皮無賴一覺醒來,這才發現似乎鹹陽很多地界都換了主——
坤少那些窯子賭檔還是原本的外圍潑皮看著,收帳的也還是往日的馮師爺,可似乎現在他換了衣裳、帶了隨從,更像是那當家的舵爺;猛爺的鏢局做了賀拐的地盤,那鏢局也正式改成了個偌大的客棧;城東碼頭熙熙攘攘依舊,可是明白人都知道,這一大早那於老大就派人叫了各個頭領過去,據說要重新立規定矩…
而那兩位舵爺連同家中妻妾、仆役、小廝、親近手下…就像是憑空蒸發,無影無蹤,也不知道是死了,亦或是被人送走,反正從此再也沒人看見他們!
無數按捺不住性子的潑皮四處打聽,如同夜幕下出洞的小鼠,可是被他們問到的人都默不作聲——就連號稱最消息靈通的路路通被逼得急了,也不過就甩了一句:
“別問了!這事兒和虎爺有關,不想死的就都給我充愣頭!”
於是乎,整個世界清靜了!
至此以後,至尊寶的日子也過得格外舒服,除了在自己家裡閑逛便是與虎爺四處遊玩,時間一長,漸漸那樓康、唐元也與虎爺熟識起來。二人知道這都是看在至尊寶的面子上對自己稍加客氣,也不放肆,愈加的恭順謙卑,逐漸也就順著攀上了交情…
過不多久,那秧雞麻杆二人的傷勢也轉而大好。虎爺便叫兩人隨了那原本六混子的活計,把鹹陽東城的乞兒收攏起來,每日依班輪次的乞討上供,做了這乞兒的頭——他倆依著至尊寶的意思,在那舊日大宅中開起了大鍋熬著粥,每日給那些老弱殘幼度日,而年輕力壯的則派去碼頭做活;又請來了唐家開藥治病,救回了不少人…
如此一來,居然很快便得到了一並乞兒的擁戴,真正成了這鹹陽的乞丐頭。
可這日子又怎是至尊寶過得慣的?他當時居無定所、食不果腹。沒有余力來多想。但是現在每每靜下心來,總是憶及八月、想起城隍廟、思起老劉頭…
又如何按捺得住?
俗話說:海神東過惡風回,浪打天門石壁開;塵間歲月何如此,濤如連山噴雪來!
恍恍惚惚。時間過去老長一截。至尊寶隻得加倍回憶八月所教。把自己當日所知的一些事兒再三翻弄,手中也把些術法給尋了回來…
就在這平淡萬頃之極,忽然便聽路路通傳來消息。陰陽師經緯宗終於決定收徒了!
也不知道為何這時間忽然提前了數年,但在至尊寶看來卻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他現在年紀已過十二,轉眼便要破周輪,如若再不入師門,那屆時可就難了——那法門講究的是弟子入門機緣、時機、扎底、論骨,這些都不能超過周年之期,雖說你至尊寶在八月手中學了些打底的本事,可換了師門,那又誰會認你?
總之一句話,早一刻,那便好上一刻!
細看那路路通送來的文函,至尊寶明白看清了那時期和地點…一個月半之後,東山省的邯鄲市大佛禪院之中,便是花家收徒的第一關!
路路通只寫了這些,他也實在不知道那花家收徒究竟會有些什麽要求,會招收多少,會設下何種考驗……就像路路通自己所說,他不過是個收買消息混飯吃的主罷了。
策馬從鹹陽至邯鄲距離不近,縱然快馬馳騁也須得月余,原本那花家的消息是三月前便放了出來,可等這西北邊陲收到風聲卻也過了月余——事不宜遲,須得現在便要趕路方可來得及。
知他要走,那虎爺和唐家、樓家一乾朋友自然依依不舍,本著虎爺的意思,現在既然閑來無事,大可一並前去瞧瞧,陪了至尊寶不說還等同外出去散了心,可至尊寶呆的久也知道了虎爺的情形,他在這西北三省還可安穩些,真要是出去了,那外面的懸賞通緝花紅可就有人惦記著了…
所以至尊寶說什麽也不答應,只是一口堅持自己單獨前往。
說不過他,虎爺等人隻得作罷,可即便如此,眾人也算是明白了至尊寶的情形——他雖然會法術、有異能,可是在江湖經驗上多有不足,還隻算得個雛兒,所以此般出門,便立下了幾大戒條:
不可多管閑事,惹來是非,隻管趕路前去邯鄲拜師便了;
切莫飲酒賭錢,因為外面設局下套,那多半需要賭錢和醉酒作為前手,少了這兩樣,別人往往也就不找你下手了;
千萬不要隨意結交朋友,特別是那些女人;
錢財不可露白,萬不可濫發善心,施舍打賞;
最後一點,萬萬不要輕信人言。
至尊寶現下已經長得又高大了些,雖然眉宇之間總有揮之不去的陰晦之氣,可是依舊擋不住他俊朗外貌,加之現在又養尊處優多了些氣質,那更顯得年少多金,風度翩翩,哪能不惹得那些宵小之輩蠢蠢欲動?
“你什麽都好,可惜就是太容易發那善心,幫人救人…江湖中壞人本身就多,更別說此行是去拜師,那萬裡挑一的事兒,倘若讓人設計把你坑了,那拜師之事泡湯不說,還容易招惹牢獄之災——切記切記!”
這段話虎爺至少反覆給他說過二十次,至尊寶想要忘記都難得很。
為了至尊寶的安全——虎爺是如此認為的;也為了給至尊寶帶路,避免沿途關隘、哨卡為難——給至尊寶如此解釋的…田多壽還是帶了兩名護院,陪同至尊寶一起上了路。
雖說至尊寶不願,可是虎爺說起那外面的貪官汙吏、軍閥響馬,樓康唐元都大點其頭,搞的至尊寶也不得不相信了幾分,只能任由那幾人帶著各種路條、薦帖、拜書跟著,說是打點開路之用。
虎爺還想拍阿大阿二跟著,可是至尊寶卻是萬萬不答應了。
身閱興亡浩劫空,兩朝文獻一衰翁。無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 行殿幽蘭悲夜火,故都喬木泣秋風。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出得那鹹陽地界,很快便看見了滿目的瘡痍,農田盡毀,房舍坍塌,偶遇村人也面帶菜色,這才深深的感覺到了那外面的動蕩惶恐之息。四人也不怠慢,只是沿著自己的目的地趕路,露行暮宿,絲毫不曾耽擱。
這一路前來果然如同虎爺所說,每過一個關卡哨崗便要繳納路費,還有些丘八兵丁橫加翻看行李包裹,隨口加賦,苛雜無比,幸好有那虎爺討來的西北夏督軍路條,這才少去了無數麻煩。
至於路上遇見的響馬山賊之輩,田多壽有時是取出虎爺的手書,有時候是各個商號的路條,再不然就是於老大的薦書——這些人遠比那些丘八來得客氣,見到書信,或恭順讓路,或使人恭送,再有些乾脆便邀上山去宴請吃酒…
如此一來,足足也過了整月的功夫才到達那邯鄲所在。
來到邯鄲,當即便覺得此處與那鹹陽的不同,此間行人雖多,可是眼神中均有無法遏製的恐懼,恍惚怯怯,看人只是一瞥便深深的垂了下頭,自古自己的行走——途中偶遇有丘八兵丁毆打村人,雖然那丘八指的一人,且酒醉酩酊,可任由他隨意亂打,手足棍棒全部用上,那些村人只是伏地哀嚎,竟然不得一人起身反抗或者逃走…
至尊寶也不由為之驚詫!
這種深藏在骨髓深處的奴性,在此間表現得淋漓盡致,竟然如是與生俱來的一般!
不忍再看,他也隻得忍氣吞聲前往了大佛禪院之中。
雖然此時距離那花家收徒之氣尚有半月,可是這大佛禪院已經湧來了許多拜師的弟子,有溫文儒雅的讀書人自來,有大腹便便的商賈帶著子侄,也有些窮苦之人牽兒帶女…那禪院中也不講究許多,只要你每日繳納了渡用,便給你安排禪房休息,別的不說,那香火可旺盛的緊了。
可是現在那空著的禪房卻是極為難找了。
田多壽跟隨虎爺多年,心中自然知道該如何在此間辦事,他出去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笑眯眯的引路,將至尊寶一路帶到後面個僻靜的小屋中,口中道:“寶哥,你看這裡可住得?”
至尊寶見那屋中尚有些雜亂, 桌上茶壺水也有余溫,不由奇道:“這屋中似乎有人?你又是如何拿到這裡的?”
田多壽嘻嘻一笑:“這裡住的本來只是幾個窮書生,我給了每人兩個大洋叫他們另尋他處,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不,幾人急溜溜的便收錢跑了…”
“有這等事?”至尊寶不由好氣又好笑:“難道幾個錢比留在此處方便拜師更重要?”
田多壽還未來得及答話,門口已有人哼了一聲,頗為鄙夷的說道:“幾個錢?哼哼,這幾個錢在邯鄲已經足夠買三五條人命了——你們仗著有幾個臭錢,買我兄弟幾人的屋舍不說,還冷言冷語的譏笑我們,我這便要討個說法!”
說話之間走進幾人來。
當前一人身穿粗布衣衫,走動之間舉止倒是頗為有度,看著似乎是個沒落的讀書人,後面跟著的兩人亦是如此,只不過臉色上前一人是憤慨不平,後面兩人有些忐忑和不安。
“這、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至尊寶一下子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