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寶入水之後舒展手臂,本想一路朝著那對岸遊去,誰料入水片刻便覺得自己變作個石般一味下沉,無論怎地用力亦無法浮起——他心中先是一驚,可隨即想到自己不必呼吸之事,頓時釋然:“我在水中又不得呼氣吸氣,又不畏陰寒,何須慌張?只要沉到河底,隨後順著河沿走將上去,這便得了。”
當即他便並攏手腳,任由自己朝著水底沉去,不多時腳尖觸底,定睛一看,此潭底居然別有一番天地!
水底別無汙垢之物,也無水草遊魚,只是細沙,加上潭水清澈透亮,那潭底雖是昏暗可猶能視物,至尊寶剛剛睜眼辨那方向,忽然隻覺周身一冷,有股說不出的陰寒直透骨髓,周身猛然打了個哆嗦。
至娘胎出來,至尊寶就是個隻知暖熱不知陰寒的主,那裡感覺到過陰冷,頓時整個人全身一抖,這才真真慌了神,心中道:“此水潭看無異常,但怎地水冷至此,居然堪比那萬年玄冰之寒,究竟是何緣由?”
他雖被人瞞過,不知道自己鬼孽的本源,但這前所未有的陰冷卻是知道,正在回憶《諸神鬼籙》那書中所寫,驟然背後水流猛然一激——至尊寶在這刹那之間身子一扭,堪堪避過了那激流湧動…
居然不是水流,而是個——
猙獰白骨的人手!
也不知是從何而起, 背後或是面前,只見那沙土居然不住翻湧起來。下面有著無數白骨從中爬將出來,將那水底攪得是昏黑一團,堪比個彌漫大霧的夜晚,直直朝著至尊寶衝來,揚臂張口,其意不善。
至尊寶那敢怠慢,頓時便躲了過去,眼看那周遭的白骨越來越多,一邊在潭底躲閃,一邊朝著旁的潭壁而去。手中匕首更是連連揮舞。將那觸近的白骨斬斷砍開,殺出一條路來——在那水中掙扎拚命半響,好不容易才抵個水潭之壁,眼看高處有塊壁石凸出拳頭大的一團。他也不多說。將那匕首狠狠便朝著山壁刺去。頓時插入老長一截,隨後手臂用力把自己拉得上去。
手足並用,踩在了那凸起之處。就那般貼在了潭底石壁之上!
上,那石壁罕有應手之處,雖無苔蘚可也不堪站立,找得這一處已是僥幸,哪能爬得上去?下,盡是那白骨骷髏,怕有百余之多,一旦被它等抱住,恐怕更是無法脫身…白骨在下面拚命抓撓,雖夠不著卻不離開,又攪得那水蕩漾連連,至尊寶隻得死死扣住那石壁上細微的凹凸所在,心中叫苦不迭!
這時分,他忽然心中想到句話來——
百般修羅場,猙獰白骨墳;
萬魂居其中,悠悠不得分。
難求忘川渡,不謀奈何引;
若有六文予,接應過鬼門!
他差不多沒有叫出聲來:“這不是陽間麽?怎地居然此河與那三途河一般,竟然有如此情形?河水不渡,永不離魂,甚至還將落水之人拉住?”心中頓時便想到了天吳,暗中叫了起來:“天吳,你可在麽?”
“別!別找我!”這一喊,那天吳頓時應聲,看著也是早知道了這事兒,只是裝作不知而已:“這雖然不是三途河,可是那水陰寒卻不得差多少,想必是有什麽人引來了三途河水化作此潭!我那鬼仙之體還未成型,下水便會化了,幫不得你——對了,你也快些吧,這水中呆的久了,你那再怎地陽魄陰魂,也是熬不住的!”
“你叫我怎麽走啊?”至尊寶腦中頓時罵道:“這不是沒法子才找你麽,要是我能自己個兒能上去,還要你作甚?”
“這、這、這…”天吳想了半天也沒找出個所以,於是歎道:“這三途河水中誰人落入,都是如此局面,沒有其他法子,除非上面給你垂個繩子拉上去,不然也就只有這般了…”正說著,忽然聲調一變:“不好,你得快些!”
“快些?這是怎個意思?”至尊寶奇道:“雖說這是三途河水,可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啊?”
“不是三途河水的緣故,是玉笙煙的緣故!”天吳慌忙道:“我適才不太焦急,是因為我知道你能在水中多呆一刻,可是,你這太久不上去,那玉笙煙要是當你溺水了,難不曾會下來救你,如此…”
“哎呀!”至尊寶大驚:“她這一下來可不得了,估計熬不過片刻!”他發個很:“我乾脆就從那骷髏中衝過去,拚出條血路來…”
此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天吳也不阻攔,只是建議道:“你發足在石壁上一蹬,借著那力看能不能衝出一半,然後在那些骷髏頭上踩著再衝幾步,屆時說不定容易些——當心些,這些骷髏都有些脆了,未必吃得住力。”
“好,我這…”至尊寶朝著那下面的骷髏堆打量一番,口中道:“…看看,朝那個方向去好…”可正在此刻,也不知怎地,忽然那下面的骷髏像是炸窩的蟲豸一般,逃也似的朝著四面八方而去,頃刻間便自顧自鑽進了那沙土之中!
“這…”
一人一鬼詫異未定,忽然見這水中出現了一個東西!
此物模樣極怪,遠遠看去隻如黑乎乎的一個肉球,細細看時卻又像個人頭,外生雙扇貝,內有無數肉須,口大無比,齒牙橫生——此物在那沙土中靠著肉須發力彈跳,然後雙貝扇動,在那潭中疾遊行走,所到之處骷髏白骨避之不及,就如虎狼入了羊群一般。
要是別的地方出現這東西,至尊寶也許還不會猜到是何魚,可是三途河水中出現的,那就只能是一個東西了…
心彌泥魚!
遍數釋門三界二十八天、四州至華嚴藏世界、八寒八熱地獄等,法自三身、五位、四果、七支至十八界三十七道品等,唯一能夠出現在這三途河中的存在之物,也像是此處的大至勢,唯一能渡的!
此魚啖骨吮髓,凶殘無比,論起來比那數百骷髏還要凶殘幾分——若這是天吳,那定然早就嚇得怕了,偏偏它今天遇到的卻是至尊寶…
至尊寶根本不管那許多,見的骷髏散去,當即便腳下發力一蹬,整個朝著來路衝去,想要敢在玉笙煙入水之前衝到,頓時激蕩的此處水波亂湧,潮汐不寧。心彌泥魚受此震蕩,頓時便看見了水中之人,面前貝殼嘩嘩在水中撥動,箭射般的朝著至尊寶而來。
一個逃得快,一個追得也急,只是片刻功夫便到了那水潭岸邊,那心彌泥魚的大嘴也同時張到了極致,只差猛力一咬而下,可就在這須彌之間,驟然至尊寶一個轉身,將手中匕首不顧一切的朝著那心彌泥魚插了過去!
噗!
也是巧合,那一刀正好便插到了心彌泥魚的魚嘴之中,頓時一股青綠色的漿水噴湧而出,將至尊寶整個籠罩其中,說不出的陰寒之氣刹那把至尊寶包裹,像是墮進了冰窟之中——同時那魚亦一口將至尊寶的手臂咬在了嘴裡,鮮血濺射噴出!
啪嗒!
緊跟著,心彌泥魚外面那兩塊巨大的硬殼合攏,將他手臂牢牢夾住!
至尊寶手臂吃痛,情急之下另一隻手奮力便抓住了硬殼邊緣朝外掰來,可是那魚力氣極大,居然根本掰是不開!
那手臂已然麻木。
無數肉須更是沿著那手臂和硬殼之間的縫隙伸了出來,徑直伸到了至尊寶頸項,把他牢牢卷裹…至尊寶此刻周身冰寒,整個人都有些麻木,危急中低下頭,猛然一口便咬在了那心彌泥魚肉須之上,那魚吃痛,一陣扭曲之後纏得更緊。
至尊寶咬了幾口,驀覺一股帶著濃腥的漿液從口中直灌進來,又澀又苦,其味難忍,也不知是何物有毒無毒,但不敢張口吐在地下,生怕一松口後,再也咬它不住;又惦記玉笙煙的安危,不敢怠慢,只是盡力吮吸,隻盼那魚就此松開自己的手臂…
果然,他多吸吮幾口,那心彌泥魚的硬殼夾力漸漸弱了, 心中大喜之下更是不顧一切的努力將那汁水吞落,再過片刻,那魚忽然一陣痙攣抽搐,硬殼肉須赫然松弛,整個掉在了地上。
他那周身的陰寒早已不見,整個人反倒像是被誰放在了火爐之中烤炙,熱得厲害!
“奇了?這又是為何?”至尊寶雙手麻木,雙腳乏力,跌坐在那潭底沙上,想道:“難不曾是因為吃了這怪物,所以躲開了陰寒麽?”繼而又想:“幸好是這水中,炙熱還能稍稍減得些許,不然可就糟了…”
正想著,體內那炙熱卻又慢慢化了,周身竟然又開始感覺到了陰冷,比剛才更甚幾分…如此一來,至尊寶才知道自己體內是冷熱交替,將自己像是放在那一扇冷一扇熱的石碾子之中,碾壓磨擠,苦不堪言!
那冷熱變化逾加之快,堪比石磨越來越快,至尊寶周身在這變化之中苦苦熬著,真把那吃奶的氣力都使了出來,但是依舊抵抗不住這之中的變化,周身難受無比,隻想赴死!
就在那一冷一熱變化無窮的時候,他忽然整個人眼前一黑,在這潭中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