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荒谷,人煙絕跡,在一處積雪處處的險峻山崖上,羅豐閉著雙眼,雙手結印,盤膝而坐,氣息泯然,若有若無,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和諧感,那並非是與天地融為一體的天人合一,而是要包容天地,自成一界的宏偉。
“浩劫之下,無人可以幸免,但弱者選擇退縮和認命,強者卻選擇前進和反抗,蘇白鷺、屠百靈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哪怕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也絕不屈服於命運,那麽接下來,該到我做出選擇了。”
羅豐回憶起這段時間裡發生的點點滴滴,洗去蒙在心靈上的雜念,不再去考慮對付龍魔之主的布局,也不再煩惱對魔考加深的擔憂,隻專注在眼前的事情上,這些雜念未必是負面的,但對他接下來的行動,卻會成為妨礙。
很多時候,想得太多並非好事,可作為智者,又絕不能不想太多,因此在摒除雜念,純淨心靈一事上,智者並不比那些一根筋的莽夫更具優勢。
就算是羅豐這樣擁有偽忘情大道的體質,也必須通過天時地利調整狀態,然後通過回憶過去,逐步的收束念頭,先清除一些無用的雜念,再消滅不那麽重要的思緒,最後就連異常重要,需要時刻關注的事情也一並忘卻。
他的心靈漸漸放空,當睜開眼時,所視之處,一切事物的色彩都在漸漸褪去,轉眼間只剩下黑白兩色,而且還在繼續變淺、變淡、變模糊,如夢幻泡影般逐漸遠去、淡化,最後天地在他眼裡已不複存在。
十種大道從他的背後升騰而起,其形態介乎虛實之間,似有似無,既非物質,也非能量和淨身,只是一種莫名的存在,代表了對應的大道。
隨著羅豐催動毀道煉域術,寂滅大道從中分離,寧靜安詳的意境擴散而出,原本就難見生靈的雪山如今更顯寂靜,不僅那些在雪地上尋覓食物的動物都僵立不動,生長在雪峰上的植被也停止了與外界的交流,甚至呼嘯吹拂的寒冷氣流都停滯不動。
這是一種絕對的靜,沒有任何動的概念,仿佛整座雪山從現實世界中剝離,成為一方孤立的天地,在這片天地中,時間停止了流動,空間中止了振動,萬物都沉寂下來。
雖是魔道禁術,但毀道煉域術本身並沒有魔道的特征,沒有邪惡,也沒有暴虐血腥,緊緊是一種等價交換的速成法門。
象征寂滅大道的存在倏爾崩潰,裡面蘊藏的法則力量散落而下,並在羅豐有意思的操作下,開始凝聚,衍化世界。
驀地,永恆寧靜的氛圍被打破,在羅豐頭頂上方的蒼穹,原本停滯不動雲霞轟然爆散,化做席卷天地,橫掃乾坤的無定風暴,億萬明暗渦流亂麻似的糾結一團,又彼此對衝激蕩出無數古怪的震波漣漪,瞬息間千變萬化,形成無窮光怪陸離之境。
所有的天地靈氣陷入返古的狀態,重歸地風水火,於是萬事萬物都陷入動蕩和紊亂的狀態,所有的物質和能量都在混沌的震蕩中迅速崩解,複歸元初。
這是天人五重境的天劫,因為修行者要親手塑造一方天地,於是就要遭遇地風水火四劫的考驗。
毀道煉域術只是幫助修行者跳過積累的過程,省去數十載、數百載甚至更多時間的水磨工夫,但對於渡劫沒有任何幫助,所以引發的天劫仍要靠修行者自己想辦法渡過,本質上,它和那些渡劫秘術是兩個不同的體系。
渡劫秘術發揮作用的時間點是天劫引發後,而毀道煉域術作用的時間點卻是天劫引發前,它縮短的是抵達關隘前的那段路程,至於如何闖過關隘,就不在它的管轄范圍內,堪稱管殺不管埋,所以渡劫秘術不乏玄門正宗的出身,而毀道煉域術卻是旁門左道。
如果換成尋常的問道境修士,很可能會因為自身積累不足,導致引發了天劫卻無法渡過,於是悲慘地隕落在天劫下,可謂自取滅亡。
某種意義上,毀道煉域術適用的對象是那些本身擁有越階實力的修士,普通的修士初入問道境,引發五重天劫無異於自殺,可如果等他積累到擁有渡劫的實力時,耗費的時間也足夠完成凝練界域的基礎。
說毀道煉域術是旁門左道,就是因為它這種近乎雞肋的特點,適用對象過於狹窄。
隨著天劫引動,羅豐四周的草木形態微異,變得色澤青綠,蒼翠欲滴,原本被厚厚積雪埋葬的樹乾更是長出新的帶葉枝條,突破了雪層的阻礙,變得生機盎然,異常繁盛,處處都是鶯飛草長,花錦流光。
這些草木瘋狂生長,昂立向天,半空卻又有無數飛絮滋生,如同無數條翠綠長蛇蜿蜒而下,轉眼間圍繞著羅豐交織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綠色囚籠。
此為地劫,象征了生命的萌發。
每一根草木,每一朵花瓣,每一片落葉與羅豐微微一觸,都會生出一股前所未見的奇異勁道,看似微不足道,但又無孔不入,仿佛一枚枚花草種子隨風飄揚,落地生根,無論多麽惡劣的環境,都一心一意將根須蔓延開來,拚命汲取著所能掠奪到的一切養分,從而茁壯成長,顯露出生命的頑強。
所謂地風水火,並非是五行意義上的地、風、水、火,亦非大地、空氣、流水和火焰,而是指四種形態、四種象征,地風水火只是一種借代的表象,哪怕換成東南西北進行稱呼也沒有關系,只是在比喻層面上,東南西北顯然不如地風水火來得更加形象生動。
眨眼間,草木根須已是束經鎖脈,扎根內髒,直透骨髓,牢牢將羅豐束縛住,同時禁絕武道和術法,令他既無法行動,也不能催動元氣,而且還在不斷醞釀著足以裂山翻嶽的力量積蓄,拚命從羅豐身上汲取生命力。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
下一刻,所有草木都停止了汲取,甚至反過來輸送生命力,自身迅速枯萎。
卻是羅豐運轉了截運大道,化天道為人道。
原本羅豐屬於“有余”的一方,在天道規則下,草木要從他身上補充“不足”,但當他將天道轉化成人道之後,羅豐反過來要掠奪草木的元氣。
難者不會,會者不難。
其他人碰上這種被禁錮住精氣神三元的情況,只怕要好一折騰才能破解,他們即便明白個中原理,也未必能找到將理論轉化成實際的手段,盡管除了截運大道,還存在其他數種方法,可依舊只有少數人具備實施的條件。
羅豐顯然就在此列,追求全面性的他很快找到了對方的弱點,於彈指間,就將困鎖全身的異勁瓦解,反向吞噬地劫元氣,引得身畔氣機激蕩,千葉旋舞,彩瓣飛空,殘葉如雨紛紛飄落。
地劫崩潰後,寂滅大道所凝聚的界域中就出現了大地,意味著這片小天地擁有了孕育生命的溫床,以及承載萬物的基礎,同時散發出一股靈動的活性。
除去那些躲在深山老林裡,不問世事的隱世修者,絕大多數的界域強者,都不願讓自己的界域中衍化生命,因為這樣一來,與人鬥法反而變得不利,成為了束縛自己的枷鎖,礙手礙腳。
在鬥法的時候,單純借用界域之力倒也罷了,一旦選擇顯化,侵蝕現實世界,那麽界域中的生靈同樣會遭到攻擊,反而容易平添不必要的傷亡。
因此,在界域強者裡,除去修煉邪功的修士外,只有那些隱世不出,不與人鬥爭的修士才會讓自身界域中衍化生命。
看起來,對大多數修士而言,地劫的作用是一種雞肋,但有能力而選擇不做,和因為沒能力而不做是兩碼事。
地劫之後,風劫接踵而來,虛空倏爾劇烈震蕩起來,蕩漾開一圈圈的漣漪,宛若狂風駭浪下的海面,不斷的扭曲起伏,幾乎要被凝成麻花狀。
受到這股力量的影響,雪峰攔腰而斷,大量的積雪和亂石就像是被卷進馬車的車輪裡,不停地翻滾,瞬息間千回百轉,順著擾動虛空的浩瀚偉力左右飄搖,無法自控,並很快被瓦解成肉眼難見的細小粒子,滲入虛空裂縫中,不複存在。
風劫,代表的是空間。
在這股劫力的影響下,空間壁障就像是變成了一張毛巾,本方天地的一切都生活在毛巾的表側,而劫力則是一雙大手,從毛巾的裡側不斷發動衝擊,從而抖震掉毛巾表側的一切,或者乾脆抓起毛巾兩側,用力擰成麻花。
於是存在於空間中的物質,便會因為失去存在的根基,而被扭曲的空間破壞掉結構,或者乾脆從毛巾上抖落下來,流失在不可知的虛空中。
“這就是風劫的力量麽,真是——太弱了!”
羅豐立身而起,反手一拳轟出,宛若天神揮動重錘,狂暴的勁力如龍卷呼嘯,攜帶不可侵犯的聖王意志,襲向那片扭曲得不可名狀,並且在不斷擴張的虛空。
霎時,凹凸扭曲的空間被撫順,激蕩的“海面”重歸風平浪靜,萬物重新擁有了秩序。
他的這一拳,勁力穿透空間所化的毛巾,極其霸道地將存在於裡側的無形“雙手”震開。
不過接踵而來的,是更加激烈的空間扭曲,就像是那雙手被激怒了一般,羅豐身處的空間也開始抖動起來,引得他全身元氣震蕩,難以自控,整個人仿佛要從毛巾的表側被抖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