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殺的戰意,凝重的氣氛,眾多修士騰空列陣,不發一言,儼然一副山雨欲來的陣勢。
有人閉目養神,運功調息,有人布置玄陣,有人口誦經文,有人反覆地擦著常年佩戴在身邊的兵刃,諸般種種,皆是為了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以便應付接下來的大戰。
盡管他們沒有與魔族下戰帖,也不曾約定決戰的時間,但來自冥冥中的感應,令他們篤定,決戰就在今日。
雙方的意志在無形中展開了交鋒,為此甚至引起了天象的異變,不需要佔算,無論是看天、看地、看水都能清晰地得出結論——
長久以來的征戰,終於要在今日畫上終點!
靜謐的氣氛如同一個被大力壓縮了的彈簧,等待著爆發的那一刻降臨。
來了!
源自契機的感應,不少人的眼中爆射出了精光,望向遠方,遙遙窺見正在急速往這邊掠來的魔影,但更多的人依舊保持著原來的狀態,不為所動。
修為越高,越是鎮定,尤其是計劃中負責決戰尊天神皇的人選,迄今尚未現身,據聞,人選之一的嶽鼎還在閉關嘗試突破,連是否能趕上這一戰都尚未可知。
幸運的是,月湖天君還在,足以穩住人心。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月湖天君和九幽素女默契無間,肯定會同時被選為對付尊天神皇的人選,那麽此刻免不了要人心惶惶,可正因為兩人難以配合,無法共處,反倒能保證人心的穩定。
隨著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從只能看見天際的黑點,到可以清晰瞧見每一名魔族的相貌,高昂的戰意如洪水翻滾著,等待著衝破堤壩的那一刻,殺氣氤氳而生。
漸漸地,之前還能穩坐釣魚台的人們情緒也變得浮躁起來,無法保持不為外物所惑的入定狀態,放在劍柄上的手握緊又放開,放開了又握緊,但那口劍卻牢牢地插在劍鞘當中,並沒有泄露鋒利的光芒。
當距離只剩下三千丈時,不少魔族已經急匆匆的發出了嘶吼,不過狂暴的聲音還沒有他們前進的速度更快,因此眾人能瞧見的,只有一個個張大了嘴巴,表情猙獰,相貌恐怖的天魔。
“裡面有太上教、龍傲宗的修士……”
某人輕喃了一句。
果然,混在魔群中的,還有明顯的人族身影,大多是太上教的弟子,也有少量的龍傲宗、萬獸宗修士,他們的身體並沒有發生異變,仍是人形,甚至連元功也沒有變成魔元,混在魔群之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眾人知曉,他們已經不再是自己的戰友,其中有些是被蠱惑入魔,還有一些是被魔族控制,失去了理智,淪為傀儡,而不論哪一種,他們都已經是敵人了!
這是魔族打出的第一張牌。
此前一直按而不發,直到現在才使用,為的就是在戰前動搖眾人的心志,打一個措手不及。
若說身體異變後的修士,已經形同怪物,眾人下起手來可以毫不猶豫,可那些受了精神控制的修士分明還有拯救回來的機會,一旦有人生出手下留情的念頭,戰鬥之時就會有所掣肘,不敢輕易發動殺招,如此就不免要落入魔族的算計,尚未交戰,便已讓出兩分勝算。
“喂喂喂,這麽卑鄙的手段都用得出來,魔族果然陰險!”秋璃嘖了兩聲,隨後對眾人大聲嚷嚷道,“不願對同胞下手的到另一邊去,你們專門對付魔族即可,能對同胞下手的到我這邊來!姑奶奶我這個人比較冷血,做事沒心沒肺,下手也沒個輕重,只要是敵人,哪怕之前是朋友也不會客氣,該殺的殺,該斬的斬,絕不會客氣!”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也不知該過去還是不過去,只有黃泉、方月儀等寥寥數人果斷地站到了秋璃的身後。
“我知道他們是無辜的,被脅迫的,但沒有辦法,這世道如此,弱小就是原罪,弱者便無法掌握命運!如果你們遭到同胞的攻擊,不必客氣,全力斬回去,沒錯,一切都是楸的命令,是我逼你們的!他們死後若有怨氣,全來怨我吧,反正債多了不愁!”
秋璃豪爽的哈哈大笑著,好似真的不將這種事放心上。
這時,歸墟教的夏侯複站了出來,來到秋璃的身邊,臉上帶著躍躍欲試的興奮道:“我早就瞧太上教的那些人不順眼了,現在有一個機會,能光明正大的教訓他們,事後他們的長輩還沒法子說,打碎牙齒也只能往肚子裡吞,說不定還要稱讚咱們大義滅親,維護了玉洲的和平,這麽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今日錯過了,這輩子估計都沒機會了。”
一幫歸墟教弟子恍然大悟。
“對啊,他們又不是本教弟子,對他們客氣啥?誰叫他們那麽弱,被魔族控制,要怪只能怪自己無能。”
“就算是本教弟子又怎麽了,咱們可是魔教中人,他們不一向說咱們是忘恩負義、嗜血好殺之輩嗎?現在咱們就殺給他們看,不能白白背了罵名!”
“有啥罵名啊,咱們這一回可是替天行道,斬妖除魔來著!我早瞧他們這幫自詡正道的家夥不爽了,現在正好換咱們當一回正道中人,為了人族大義,只能請他們去死了,唉,我心裡其實也是不忍得很啊,可大義滅親,這不是沒辦法嗎?”
……
不止歸墟教修士,六道宗修士也堅決地站到了秋璃這一邊,除了秋璃是本派中人外必須予以支持外,他們身為邪宗弟子,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婦人之仁,羽化宗修士亦有半數讚同,剩下的瀛仙宗和禪渡宗則只有少數。
“這樣就夠了,不願對自己人動手的,請主動避開吧,萬般殺業,由我一肩抗下!”
說完,秋璃轉身詢問從頭到尾不曾有過驚慌的唐英妃:“宮主,現在可以動手了嗎?”
她並沒有學過兵法,但僅憑本能便意識到,此刻的士氣正可堪一用。
“你們想動手就動手吧,問本宮做什麽,這點芝麻小事,隨便處理掉就行了。”
唐英妃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說道。
她這樣的態度,反而給了眾人莫大的信心,就像不管自己闖了多麽大的禍,都能輕易被她挽救一般。
秋璃轉身,難得的正經道:“諸位,到了今日,也沒什麽可說的了,該懂的道理大家都懂,不為別人,就為自己,拚命活下去吧!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言畢,螭龍法相顯現,人與刀合,化作一道火焰長虹,排空斬出,在虛空中留下一道鮮紅的印記。
眾修士見狀,也各出手段,或是人器相合,或是結成陣型,或是召喚靈寵,緊跟著秋璃身後,紛紛殺向魔軍。
須臾間,兩股洶湧激蕩的洪流撞在一起,爆發出最為璀璨也最為殘酷的光華,血灩四濺!
黃泉的天蚩魔槍所指,寒光閃爍,血腥四濺,鬼哭神嚎,雖是樸實無華的招式,卻蘊藏一往無前的氣勢,魔槍如凌空長虹、漫天流星,猶如梅花吐蕊般燦爛,耀人眼睛,勁力激蕩間,破開了一名入魔修士的護體罡氣,魔槍貫體而出,盡情渴飲著鮮血,令槍身上的殺氣更添一份濃鬱。
雖是一人一槍,但黃泉的那股戰意與氣勢卻如同千軍萬馬,排山倒海橫空殺來,尤其在這種混戰之中,她的槍術更顯如魚得水,敏銳的武者直覺令她躲過一陣陣不知從何處襲來的攻擊,並於一瞬間,抓住面前敵人的要害,一槍搠出,恰到好處地擊中了對手護體罡氣上最弱的一點,連人帶法寶一起被貫穿!
去蕪存菁,無比簡潔的動作,可在混亂的戰場中卻是擋者披靡,仿如裂海而行,以最具效率的手段收割著生命。
魔兵魔將就像洶湧海潮般,如悶雷、如悲鳴、如鬼之哭、如神之號,一波又一波朝她衝擊而來,不時將她整個人都淹沒其中。
然而浪濤一過,她又冒出頭來,以堅定不可阻擋的氣勢,將整個魔軍擊穿,在她的身後,漫天飛舞的鮮紅血花與殘肢斷臂,就像在海中逆流而上的飛舟濺起來的水花。
就在這時,黃泉眼角忽然瞥見一道寒光,從側後方朝著自己貫射而來,卻是一道凌厲非常的劍氣,足可洞穿她的護體罡氣,將她重創,偏生她的直覺不知為何,對此絲毫沒有感應。
來不及閃躲,黃泉扭轉腰身,一招回馬槍返身刺出,正中劍氣。
“砰”的一聲,劍氣爆濺開來,竟是一化為九,繞過天蚩魔槍,直取黃泉本人。
危急間,黃泉背後浮現神將法相,同樣手持長槍,輕輕一抖,抖出九朵槍花,仿佛梅花吐蕊般燦爛,那槍勢如飄瑞雪,氣勢如虹,將偷襲的劍氣盡數擋下。
源自本能的感應,黃泉的目光朝著混亂的戰場中望去,從撲朔迷離的刀光劍影中,一眼瞧見了那道令她永生不忘的身影。
“父、親!”
偷襲者正是無名真人,修煉了絕情大道的他,即便出手殺人,也不帶一絲殺氣,故而不論黃泉的武者直覺有多麽敏銳,也休想感應到危險。
黃泉仿佛永遠不變的冰臉上出現一絲怒容,殺意暴漲,當即人槍合一,化為一道百丈大小的銀色槍影,撕裂長空貫射而出,狂亂的氣勁漣漪如風暴回旋而出。
無名真人駢指一點,劍氣勃發,唰的一聲,便已閃掠過天空,猶如一道雷電般暴刺而去,重重的劈砍在槍影上,一股驚人的氣浪擴散開來。
鏘然脆響,劍氣如琉璃破碎,明顯不敵,但無名真人後勁無窮,劍氣連綿不絕,一道緊接一道,在短短半息間,便連續射出一十八道劍氣,每一道都與天蚩魔槍迎面對衝。
魔槍雖是來勢洶洶,可在劍氣連續的阻礙下,其去勢仍不免為之一滯。
把握這瞬間的破綻,無名真人掌心一翻,上品寶器絕心劍入手,體內真元勃發如潮,迎面斬去,便是一道恢宏劍光攜帶著極端驚人的凌厲,撕裂天空,怒斬而下。
這一劍,仍是沒有任何殺意,甚至連劍意都不存,劍光中空空蕩蕩,不著一物,如同一具空殼,然而其劍威卻如自天際垂落而下的銀河,帶起凜然的寒氣,以一種力劈山嶽之勢,撕裂天際,狠狠劈中天蚩魔槍氣息流轉不暢的位置。
兩者相撞,頓時爆發出驚天般的金鐵之聲,滾滾氣浪擴散開來,黃泉無力維持人槍合一的狀態,被強行震出,甚至負了內傷。
一招得手,無名真人毫不留情,搶身而入,絕心劍直指要害而去。
就在這時,黃泉背後再現神將法相,而且體型較之先前更為強壯,原本通體黝黑的盔甲綻放出耀目的金光,似乎是有著一種極端驚人的力量衝天而起,漫天的靈氣,都是在此時被震蕩得發出巨大的漣漪。
神將揮槍橫掃,滔天金芒席卷,如龍咆哮,帶起巨大無比的陰影以及驚天般的靈力波動,對著無名真人鎮壓而下。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無名真人毫無意外之色,心知正面不敵,欲閃身暴退,卻發現神將法相手中的長槍可以自行伸展,轉眼便已延長百丈,他根本退不出長槍籠罩的范圍,當即催動真元,絕心劍猶如一條銀蟒般暴掠而出,帶起滔滔劍芒,暴刺向那鎮壓而來的長槍。
劍槍再度相撞,只見得那凌厲的劍光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變得黯淡,旋即破碎,無名真人如遭重擊,整個人被砸入大地之中。
黃泉沒有絲毫喘息, 強提一口真元,再度與魔槍相合,攜帶著無匹的勁風,猶如一顆漆黑的彗星,暴掠而下,直直轟入大地之中,壓著無名真人,不予掙脫的機會,一起朝著地底熔岩層衝去。
“為什麽?為什麽!”
聲聲句句,卻不知是在問往昔背叛家族的緣由,還是在問為何會成為魔族幫凶——修煉絕情大道的人,是極難受到精神控制的。
然而,斷絕了六感的無名真人聽不見任何問話,他以絕心劍的劍身擋住了天蚩魔槍的槍尖,在黃泉的壓迫下勢如破竹的往地底下衝去。
驀地,背後泥土的阻力消散,兩人竟是掉入一個封閉且空曠的地下空間中,下方是一條通紅灼熱的岩漿流,似的冒著氣泡,映照得周圍的山壁格外鮮紅。
借著外力變化的機會,無名真人的眉心射出一道劍氣,打在黃泉的護體罡氣上,令她的氣息為之一滯,隨即旋身一轉,避開了衝鋒向下的天蚩魔槍。
黃泉去勢難消,直直貫入岩漿流中,轟隆一聲,濺起熔岩浪花。
下一刻,一條岩漿噴泉狂暴湧出,黃泉處身岩漿流中,護體罡氣與之接觸,發出嗤嗤的聲響,而在她的背後,神將法相的表面同樣覆蓋著一層岩漿,將其襯托得無比威嚴凶猛,仿佛火神降臨。
黃泉一揮天蚩魔槍,用無比堅決的語氣道:“今日、今時、今地,將一切,都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