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夜晚,皓月當空,沒有一片烏雲,卻下起了柔綿細雨,似有似無,落在人臉上,仿佛情人的愛撫。
小湖上的一座八角亭內,方桌上擺著兩杯茶,似乎是剛剛斟好,還透著熱氣,不過亭內只有一人,正是公孫龍,他雙手撥動著古箏的琴弦,奏出一曲《漁舟唱晚》。
在小湖外的鎮上,坐落著許多人家,點點燈火,給人一種幽靜而奔放的美,隱隱能聽到孩童的玩耍聲,鬧中顯靜,反倒給亭子包裹上一層安逸的罩紗。
等到《漁舟唱晚》最後一音結束,亭中變成了兩個人,公孫龍做出了請的動作。
“這茶很苦,苦得讓人不禁想將嘴裡的茶水都吐出去,但是,這濃鬱的苦味中又藏著一絲甘甜,只是需要細細回味方能感受得到。”
羅豐坐到了客人的位置上,端起尚溫的茶杯抿了一口,也被茶水的苦味澀得微微皺起了眉頭,道:“泡茶的人,一定經歷過令他萬分後悔的事情,所以才將這茶泡得如此之苦,讓人恨不得將茶倒掉,重新再泡一杯。幸好,最後苦盡甘來,雖然這甘味很淡,但對於泡茶人的來說,卻是等同救贖了。”
公孫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似乎在暗示羅豐,這還不夠。
羅豐將茶水一飲而盡,然後把茶杯放到桌上,閉上眼睛,似乎在回味那一絲絲的甘甜。
許久後,他突然睜開眼,雙目似有精光閃爍,一字一頓道:“你來自未來!”
公孫龍突然笑了,笑得無比燦爛,就像是一朵花苞怒然盛放,將長久以來積蓄的力量一口氣釋放出來,微微張口,道:“看來,你都明白了。”
羅豐微微一驚:“你能開口說話?”
“之前不能,就在剛剛變得能。”
羅豐露出思索的表情,隨即恍然道:“原來如此,這樣就能解釋過去的許多疑點了——因為這件事已經從‘未知’變成了‘已知’,所以你身上的枷鎖就減少了。”
公孫龍楸置可否,但羅豐知道自己猜中了,對方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能回答。
雖然隨著自己知道的事情變多,對方身上的枷鎖會越來越少,可除非是回到未來的那個時間點,否則對方身上就總是存在著枷鎖,有些事情便是禁令,是絕對不能做的,無論是承認還是否認,都不可以做出回答,包括點頭、暗示等種種手法。
羅豐將通天古書取出,放到一旁,問道:“人真的能回到過去,改變未來嗎?”
通天古書一口咬定:“不可能,至少在現有的三千大道法則下不可能做到,這是創世雙聖鴻與荒定下的規矩,所有人都必須遵守,或許換成其他的造化世界,能允許強者逆轉過去歷史,可在這裡行不同,凡是受本方位面三千大道籠罩的諸天萬界,都得遵守這些規矩,相比其他造化世界,本方造化世界的三千大道限制是相當嚴格的,對修行者的壓製也遠超過其他。”
“聖人也不行?”
“不行,要麽去其他造化世界,要麽挑戰鴻與荒的權柄,取代創世者的地位。”
“那麽眼前這位該怎麽解釋?”
通天古書沉默了一陣,然後用前所未有的嚴肅態度道:“他的確回到了過去,但他未必改變了未來。”
“怎麽說?”出口發問的是公孫龍。
“回到過去有兩種法子,一種是回到平行世界的過去,與你原來的世界無關,自然隨便你改變,另一種便是重生了,你的意識穿越回過去,成為過去的人物,且再也不能回到未來,在這種情況下,最大的疑問便誕生了,你真的來自未來了嗎?
也許你只是做了一個預知夢,在夢中你經歷了某一種未來的分支可能,然後你信以為真,覺得自己真的從未來回歸,可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呢?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來自未來呢?”
“……我的確沒有證據,”公孫龍艱難的開口承認,歎息道,“我反倒希望你說的是?相,那樣的未來,不曾有過才是最好。”
羅豐問道:“但他似乎受到了某種限制,姑且稱之為歷史修正力,據我推測,他只能指出已經發生的事情,而不能指明未發生的事情,所以他對我的幾番提示,都是采用了間接的手段,而不是直接說清楚。”
“得到某樣東西,總是要相應的失去某樣東西,這是一種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嗎?我們不妨假設一種可能,他偶然接觸到了一片時光碎片,看到了一條未來分支,醒來後誤認為自己是從未來回來,因為時光碎片的力量對普通人來說太過強大,於是他付出了代價,也就是不能告訴別人他在夢中見到的事情。”
羅豐思忖道:“我上次回到過去世界的時候,就沒有受到過限制。”
“你那壓根不能算回到過去,頂多算是過去一日遊,而且你的舉動並非是改變過去,恰恰相反,你是去履行歷史義務,完成該做的事情,一點也沒有變更時間線,自然不會遭到限制。”
“這樣倒也不是說不通……”
羅豐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公孫龍是否真的來自未來,並不重要,不管他是從時光碎片裡看到了未來,還是真的經歷過這樣的未來,至少他給出的情報都是真實。
“我先在此,替歸墟教、太上教,以及天下蒼生,感謝閣下提示我關於魔帝有四個的情報,昨日能一戰重創魔族,擊殺一尊魔帝,讓魔族的陰謀算計付諸流水,全是閣下的功勞。”
羅豐鞠了一躬,身為智者,他非常清楚一份關鍵性情報的意義。
魔族會受挫吞敗,不是智謀不足,也不是武力不濟,單純是因為對手早就知道了他們的布局,不管是多麽料事如神的智者,如果自己的布局提前被對手知曉,而且自己還不知道這一點,那麽不管他的布局多麽精妙,都沒有意義。
羅豐的每一步,都是針對魔族的布局而設立,兩教巨擘的替身之術,拉攏妖帝做幫手,全是擊中了魔族的致命要害,所以才能讓他們敗得如此徹底。
而這一切的關鍵,都在於那一張紙的提示,對智者而言,情報就是最鋒利的武器。
公孫龍坦率受了這一拜,他知道自己受之無愧。
羅豐重新坐下來,道:“我有許多疑問想要請教閣下,唔,第一個問題,也是最初的問題,是閣下引開了歸墟教的弟子,引導我拜入六道宗嗎?”
“是,的確是我做的。”公孫龍承認道。
“果然如此,那麽,在閣下看見的未來裡,我是歸墟教的弟子,唔,想來十有八九會拜入方壺峰門下。 ”
羅豐想起當初血淵老人的指示,如果他真的進入歸墟教,肯定會向方壺峰峰主音希聲尋求幫助。
然而,公孫龍卻搖頭道:“不,在我經歷的未來裡,你是太上教的弟子。雖然你會碰上歸墟教的接引人,但在前往歸墟教的途中,你們碰上了意外,這位接引人遭遇了不測,被一個窺覬歸墟教功法的散修殺死,你們本來也要被殺人滅口,幸而一名太上教長老路過,順手趕走了散修,然後在機緣巧合下,他看見了羅老爺子留給你的那封信,知曉了你跟太上教的因緣,於是當場做主,將你帶回太上教。”
羅豐聞言,久久不語。
通天古書嗤嗤笑道:“老爺子留給你的那封信,壓根沒有派上任何用場,在拆開信前,你就已經知道真相了,從伏筆的角度看,這個伏筆未免埋得太失敗了,但是現在看來,這個伏筆其實是有派上用場的,只不過不是在現在的時間線,而是在另外一個時間線。”
羅豐深吸一口氣,盯著公孫龍道:“現在,我最後一個不明白的地方也沒有了,怪不得你會來幫我,因為你跟我有著深厚的孽緣,而在太上教裡面,會跟我扯上關系的只有一人——你就是葉知秋吧。”
公孫龍又笑了,而且是捧腹大笑,笑得非常厲害,仿佛聽到了一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甚至連儀容都顧不上了。
“他”發出的笑聲清脆如百靈,笑顏中竟透出一絲嫵媚。
“錯了,我不是葉知秋,而是葉芝萩,我的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