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佑書院,地處興元府。
這座書院有著悠久歷史,相傳是祖龍一統時建立,建立者曾先後向三位聖賢求學,立下宏願。
百多年前,泉佑也曾有過執掌儒家正統的時期,但如今卻已沒落。
不過,即便沒落,依舊沒人敢於輕視,原因就在於這座書院建有聖賢堂。
有聖賢堂,就是儒家正宗,有自己的道,有自己的學說。
泉佑書院的聖賢堂,建在院後山上,沿石階一路向上,過欞星門,繞泮池,走大成門,入大成殿,周圍亦建有明倫堂、尊經閣等,一如府學,但論規模遠遠勝過,更有文思氣纏繞,人一來到,就感心思沉凝、念頭純淨。
趙秉承與那老者高冠博帶,帶著幾篇文章,一路走上來,後面跟著一眾學生,個個面容肅穆,神態恭謹。
入了大成殿,諸學子分成幾排,兩老上前,朝神案上的三座泥塑聖賢像上香祭拜。
隨後,兩人深吸一口氣,面容嚴肅,緊繃心弦,平心靜氣。
過了幾息,趙秉承方才上前,將手中幾篇文章,放在案上盒內,另外一個老者,同樣如此作為。
做完這些,兩人立於神案之前,不言不語,只是瞪著眼睛,看著那盒裡的文章。
一時間,整座大殿,氣氛凝重。
諸多學子,收攝呼吸,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連大氣都不敢喘,靜靜等待。
隨著時間的推移,兩名老人的表情慢慢有了變化,從一開始的緊張、患得患失,到後來的焦急,隨後慢慢平靜,但眼中卻流露出失望之色,面色灰暗。
“莫非,真的要向外求助?如此一來,我泉佑書院,我蜀學一脈,豈不是……”
兩個老者心中黯然,口上歎息。
趙秉承搖搖頭,就要上前將盒子裡的文章拿出,沒想到腳下剛動,整個大殿就轟然一震!
“嗯?”
這一震來的突然,但在場諸人卻沒人感到驚訝,反而紛紛露出喜色,那趙秉承亦停下腳步,目光一轉,視線落在盒上。
同一時間,在場諸人的目光,都聚焦此處!
接著,就見那盒中的一篇文章懸浮起來,紙上光影重重,一枚一枚的文字從中飄出,在半空徘徊!
“是高靖的《論民》!”
見到那一枚枚凌空之字,趙秉承一眼就將之認出,臉上露出笑容。
旁邊的老者亦面露微笑:“不愧我興元府才子,一篇書論,讓聖賢意志認可,有了反應!”但旋即收斂,搖頭歎息,“可惜,此人已入德學……”
趙秉承也露出惋惜之色,但還是勸慰道:“張兄不必為此煩惱,且先度過眼前難關,你我還是先引導聖賢教誨吧。”
那老人點點頭:“說的不錯,不過,由此也可看出,你這次外出,碰到的幾名後起之秀裡,當以高靖為尊,可惜這次劍南鄉試,沒有拿到解元。”
在二人對話間,那三座泥塑聖賢像齊齊一動,隨後有經義、奧理流淌出來,非字非音,而是種純粹感悟,直達人心,同時輻射四方,有四散飛出的趨勢。
趙秉承與老人見狀,分別凝神,口中念著聖賢文章,那純粹感悟便被牽引,在大成殿中徘徊、聚散,縈繞不去!
二老身後的諸多學子,顯是早有準備,感受著那一絲一絲的感悟,都跪坐下來,有的堵耳,有的閉目,各自凝神靜思,要驅散心中雜念。
不同的是,有的人很快便坐定,心中通明,將縈繞殿中的感悟收入心中,心底因而浮現出與民有關的靈光;但也有的學子,心中焦急,急切入定,反而難以成功,急的抓耳撓腮……
這股感悟來的突然,去的也快,隻持續了不到十息時間,就徹底消散。
隨後,那篇懸起的文章亦重新落下,從中飛出的一枚枚字回歸紙上,卻有股濃鬱文思之氣纏繞紙上,經久不散。
諸多精心屏氣的學子,重新睜開眼睛,並不言語,更不起身,而是在心頭醞釀,回憶剛才的感悟!
而那些一直沒能靜下心來的,則是面露懊惱。
“時間有限,而且過於倉促……”趙秉承略感可惜,卻也知道到了極限。
另外一個老人也感歎起來:“高靖畢竟年紀尚輕,不過已經能夠文動聖賢,若是日後用聖賢紙寫下,說不定……”
只是他的話還未說完,整個大殿再次一震!
“嗯?”趙秉承與另外一名老人同時一愣。
隨後,就見那盒子裡又飛出一張紙來。
這張紙上字跡了了,只是四句詩,但那一枚枚字蘊含神韻,這一飛起,登時散發出一種方正、規矩的意境,隱隱與泥塑聖賢相應!
“《憫農》!是那邱慎之的《憫農》一詩!”趙秉承面露驚色,比之剛才更甚!
在他的驚呼聲中,三座泥塑聖賢像再次震動,散發純粹感悟,同樣與民有關,卻更加具體,涉及倉稟。
不過,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諸多學子剛剛才收回心思,蘊養感悟,倉促之間,如何能再次入定?
反倒是那些懊惱的學子,一驚一喜,反而平靜下來,凝神吸納泥塑聖賢散發出的感悟,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這一次,純粹感悟的飄散持續了十二息的時間,才消弭不見。
“這……”
待到感悟散去,趙秉承與張姓老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驚訝。
“我將邱言的這首詩帶來,只是隨心之舉,畢竟自古以來,詩詞歌賦多數不得回應,連軌兒的詞,都少有能讓聖像震蕩的,這邱言的一首憫農,居然……”
趙秉承的話還未說完,張姓老人一邊回味感悟,一邊出言打斷:“這首詩裡面,蘊含著不小的道理,直指朝政弊端,難怪會引起聖像回應,不過,單論立意,與高靖不分伯仲,之所以能多延續三息時間,卻是因為他的這一手字,方正大氣,隱隱符合聖道!”
趙秉承聞言點了點頭,但突然面色一變:“不好!先前軸兒寫了封信來,讓我派人去遊說邱言,我因劉靜那封信的緣故沒有應下,現在看來,卻是大大的不妙!”
張姓老人也是勃然變色:“糊塗!高靖已入德學,可邱言尚無學派傳承,如何能放過!你呀你呀,昏頭了!只顧著賣人情,不顧書院傳承!不過,現在還不遲,立刻派出人去!”
念頭落下,兩個老者不去打擾正在回味、感悟的學子,徑直離了大殿。
………………
同一時間。
東都,理宗書院。
理宗書院位於東都南郊,佔地百畝,內裡亭台樓閣、石山綠水,與其是說書院,更像是一片園林、莊園。
噠噠~噠噠~
此刻,書院前的道路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身儒服的甄知佐策馬而來,在快到書院大門的地方,勒住韁繩,翻身下馬,身姿矯健,絲毫沒有文弱書生的模樣。
他甫一落地,前面人影一閃,有個青衣家丁迎了出來,一步三丈,轉眼到了甄知佐跟前,伸手牽馬。
那馬兒似對此人很是熟悉,並不抗拒。
甄知佐的這匹馬,通體潔白,毛色泛光,遠遠看去,好像是玉做的一樣,但現在四條腿上卻滿是塵土,有礙觀瞻。
青衣家丁拉住馬韁,抬手摸了摸馬鼻,便皺起了眉頭:“甄少爺,何故這般急切,這一路而來,白玉竟是沒怎麽安歇,差點傷了元氣。”
這匹馬,名喚白玉馬,是北方烏丸進貢給大瑞的貢品,十分珍貴,而這家丁顯對此馬習性頗為了解,摸了幾下,就大致把握了狀況。
甄知佐歉意一笑:“木叔莫怪,實在是有急事,不知華章今在何處?”
那木叔也知道輕重,便不再追問,指了方向後,將那馬兒牽走。
甄知佐則是直入正門,幾次轉向,穿過一片花園,來到了一座閣樓前,通報之後,被人引著進入樓中。
樓內布置素雅,有種出塵之感。
一男子跪坐其中,手上捧書,高聲朗讀,竟對進來的甄知佐視而不見。
甄知佐也不著急,靜靜等待,過了盞茶時間,那人放下書,起身整理了衣衫,這才轉身走來。
“知佐,你此去蜀地,本為省親,後又去考察那邱言,匆匆回來,可與此事有關?”這個人的聲音略顯尖細,卻不刺耳。
甄知佐笑道:“果然瞞不過華章,我這次回來,正是為了邱言,此人有才,我等當以中禮迎之。”
所謂中禮,是理宗的一種說法。
但凡要拜入理宗之人,都需經過考察,有了資格,才能過來東都,但並非直接入門,還要經過考核,然後遞上儀呈,才能算是入門。
只是,除此之外,若那拜師之人才學卓著,名聲斐然,卻不需這般繁瑣,隻待考察之後,就能定下入門之格,若是才華橫溢,理宗甚至會派人前往迎接,依照規格不同,有小禮、中禮、大禮之分。
甄知佐說要以中禮對待邱言,顯然對其很是看好。
未料,聽那“華章”卻是皺起眉頭:“中禮?邱言聲名不響,若非兵災,也拿不到解元,這樣的人多是曇花一現,何況江南賀書長剛剛確定入門,我已著人為他定下中禮,哪還分得出人手?乾脆你讓那邱言直接過來,免了他的考核便是。”
“怎可如此?”甄知佐搖搖頭,“邱言此子絕非等閑,泉佑書院和太虛書院都已盯上此人,豈能小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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