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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色黎明》50 爭奪和重組(2)
王有宏巡撫與張謇下船之後很習慣的左右看了看,然後很失望的發現,碼頭上沒有等候的轎子。隨意掃了一眼,不僅是接待他們的人身邊沒有轎子,整個熱鬧的碼頭上同樣沒有轎子的蹤跡。

 王有宏與張謇對視了一眼,心中都在懷疑,“這是人民黨故意給的下馬威麽?”

 這年頭,窮人才會步行,有身份的人出行則乘坐轎子、馬車,至少也得弄個牲口坐坐。不過客隨主便,在這人民黨地盤上,前安徽巡撫恩銘尚且被砍了腦袋。江蘇巡撫王有宏以及江蘇議會議長張謇更不算啥。莫說人民黨讓這兩人和他們的隨從步行。就是把他們抓起來當作“滿清反革命”處決,他們也得認了。

 好在人民黨並沒有真的準備這麽乾,各種車輛運力都在碼頭外的乘客區。貨運區域與客運區域明顯分離開來。輕快的黃包車與平板車分開停放。乘客區喧嘩卻不擁擠。

 張謇和王有宏都是眼睛一亮,南京等城市都是商貿集散地,管理區不僅擁擠不堪,各股勢力為了搶奪地盤更是經常鬧出事情來,安慶這等管理模式實在是頗為先進的。自打戰爭爆發以後,安慶通商一度極為蕭條,現在看市面完全恢復舊觀。不僅普通的商旅熱衷生意,一些外國人同樣忙忙碌碌。若不是即為清楚的知道現在是在戰爭期,單看眼前的局面,安慶城完全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樣。

 街頭隨處可見穿製服的與穿馬甲的。穿製服的市政城管負責維護秩序,穿馬甲的則是市政衛生、物流。百姓們對這些人已經非常習慣,完全是見怪不怪的模樣。看到這些,王有宏與張謇反倒想走一走,親眼看看人民黨是怎麽管理這安慶城的。

 “幾位,上車吧。”負責引導的人民黨工作人員已經安排好了車子。再次掃視了周圍秩序井然的模樣,王有宏等人上了車。

 談判地點在前巡撫衙門,一行人被帶進了會議室。一個高個方臉的年輕男子已經與其他幾個人在那裡等待了。

 “這位就是陳克主席。”引領的工作人員以忍耐不住的驕傲語氣介紹道。無需介紹,王有宏的注意力已經被陳克吸引住了。那是個毫無偽態的年輕人,年輕人特有的奔放生命力從那明亮的眼睛,從那光潔的皮膚,從那健壯的體魄,還有那輕快有力的起身動作中展現無疑。但是這旺盛的生命力卻不像其他年輕人一樣肆意流淌。包括慈禧太后在內,王有宏見過很多身居高位的人,長久的歷練讓他們舉止莊重,派頭十足。陳克身上無疑有這些東西,可陳克卻有著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所沒有的沉靜謹慎,他更像是一位學者,一位做好準備願意傾聽別人說話的年幼者。

 把經驗與特sè自然而然融合在一起的陳克,讓王有宏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震顫。王有宏到安慶的目的是與陳克談判,對談判的結果,王有宏完全沒底。而對面的陳克無疑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陳克已經準備好了。

 陳克也在打量王有宏。一個月前王有宏巡撫在江蘇議會上的講演文件送至人民黨陳克看完噗哧笑出聲來,“王抄抄啊。”

 “抄抄”這個後世網絡用語是陳克第一次說出來,同志們完全不明這詞的意思。可王有宏講演稿如此熟悉,已經有人盯著齊會深問道:“齊委員,這到底怎麽回事?”

 沒等齊會深說話,陳克已經接過話頭,“咱們人民黨不說瞎話,這文件不是什麽機密文件。就是天下人都看到了又能如何。不用管那麽多。既然王巡撫能看清形勢,那咱們也得給他個驚喜吧。”

 在陳克的想象中,一個能夠把握住自己演講稿核心內容的人,至少得有些學者的風度。現實也讓陳克覺得頗為意外。王有宏年紀四十多歲,身材頗高,骨骼粗壯。與這時代的其他中年官員一樣,王有宏的肚子已經因為充滿了脂肪而鼓起來紀,這是很不健康的體態這卻是令人羨慕的“富態”。

 而王有宏的那張臉則是歷經風霜的模樣,皮膚上有著細微的坑窪,眼睛又大又亮,而且下意識的睜得很大。雖然蓄著胡子,可王有宏怎麽看都是一個爽快粗狂的武夫。經常思考的人特有的微微眯縫的眼睛,以及內斂的神王有宏身上全然找不到。

 倒是王有宏身後的張謇,具備了這時代讀書人的一切特點。擺譜、某種程度的矯揉造作、目中無人的傲慢、自我為中心的強勢。好歹張謇也是恩科一甲第一名狀元。若是這種態度,反倒是令人不解的。

 雙方坐下之後,誰都沒先說話。陳克已經決定努力學習傾聽別人談話,這次會議也是王有宏率先提出的。陳克就靜靜的等對方開腔。

 王有宏路並不想來安徽,他也是迫不得已。半個多月前,人民黨先是以重兵奪取了蘇北各地。在江蘇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時候,人民黨江南部隊又突然襲擊,全殲了駐守蕪湖的江南新軍。兵鋒抵達安徽與浙江交界處。在袁世凱奪取權的事情震動天下之後,人民黨又讓江蘇陷入了全面的恐慌之中。

 江蘇議會立刻召開會議,商談應對這可怕的局面。人民黨不是滿清體系內的存在,所以任何戰爭都不稀奇。上萬軍隊對幾百人民黨尚且無法取勝,蕪湖距離南京這麽近,幾萬人民黨部隊殺過來,南京根本無法幸免。

 南京城裡頭一片恐慌,有錢人已經準備逃往上海。王有宏巡撫下了命令,全城封鎖,逃走者抄沒全家。這雷厲風行的手段直接震懾住了南京的有錢人。一面封鎖南京城,王有宏一面參加了議會。面對恐慌萬狀的議員,王巡撫表示自己將親自與議會議長張謇前去與人民黨交涉,弄明白人民黨到底是什麽意思。

 袁世凱經任命張謇為農工商大臣,不過張謇因為江蘇的事情暫時沒有去赴任。聽說王有宏居然要親自到安徽匪幫那裡談判,張謇極為感動。當即表示願意與王有宏同去。

 王有宏原以為人民黨在這次會議中會志得意滿的威脅一番,或者大擺架子。他已經和張謇等人討論了怎麽應對這樣的局面。萬萬沒想到人民黨就普普通通的召開會議,以陳克為首的人民黨人很禮貌的一聲不吭等著王有宏說話。王有宏等了一陣,也只能先開口了,“陳先生,我們這次來是想弄明白幾件事。貴部為何要攻打江蘇,威逼南京。”

 陳克用完全事物化的語氣答道:“攻打蘇北,是因為我們要在蘇北和魯南這西漢舊楚地上建立淮海省。至於未必南京,我們的目的是收回原本就屬於安徽的蕪湖地區。只是諸位覺得我們在威逼南京而已。從我們這邊看,南京有近五萬兵馬,我們反倒覺得南京在威逼蕪湖呢。”

 聽了陳克的話,所有江蘇代表心裡頭都奔馳著好些匹羊駝駝。每個人心中都罵道:“陳克,你個小屁孩子還倒打一鈀!”

 原本陳克臉上嚴肅,肯傾聽的認真態度讓這些人陳克頗有年輕晚輩的恭謹。而陳克用這樣恭謹的態度闡述事實的時候。這恭謹的晚輩態度立馬就變成了盛氣凌人的傲慢感覺。什麽叫做“反倒覺得南京在威逼蕪湖?”什麽叫做“要在蘇北和魯南這西漢舊楚地上重立淮海省?”

 在江蘇代表們看來,陳克這意思好像是希望讓江蘇代表心悅誠服的表示,“陳克先生,對不起,我們沒能理解你的本意。是我們錯了。”

 張謇的臉sè已經極為難看,事前他們都知道人民黨會極度傲慢,他萬萬沒料到陳克竟然傲慢到這種程度。其他幾位代表更是怒發衝冠。

 “陳克,你恃強凌弱也得有個限度吧!”張謇再也忍不住,怒斥道。

 “恃強凌弱?”陳克有點不解。

 人民黨一直在準備對蘇北用兵,軍事準備已經基本接近完成。王有宏抄襲人民黨的文件,陳克稱其“王抄抄”,這話倒是一個玩笑。即便王有宏不抄襲,人民黨也會出兵奪取蘇北。

 江蘇歷來分為蘇北和蘇南。蘇北包括徐州、連雲港、宿遷、淮安、鹽城紀,陳克一些朋友在徐州,他跑去徐州拜訪朋友,大家吃肉喝酒胡噴海吹的時候談起蘇北與蘇南的傳統矛盾。蘇北的兄弟們一致認為,蘇北與蘇南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如果能在蘇北這舊楚地的薛郡、彭城郡、東海郡、陳郡、會稽郡上重建“淮海省”那就好了。這才是陳克建立淮海省的最初動力。如果一個省內的地域分歧能堅持到21世紀,那就說明這些地方的的確確是有問題的。

 蘇北和山東的民風比較傳統,陳克21世紀去濟南玩,到了晚上九點之後,這座省會城市就一片漆黑。夜生活場所就那麽寥寥無幾的幾處地方。這等淳樸的民風讓陳克瞠目結舌。徐州也差不太多,人民質樸、守規矩。

 徐州這座華東重鎮裡頭龍頭企業徐州重工,經歷差點破產被收購,然後又在中國重型設備海量需求的東風下一躍成為全世界屈指可數的大型機械設備生產企業。說明人家真的有幫人無論是順境逆境都認真在工作。身為河南人,陳克很不待見地域歧視。不過歷史證明蘇北這地方的確比較適合吃國營飯。

 “淮海省”、江西、安徽,這幾個地區傳統上都不是很新地區。陳克圈定這幾個省份,也是根據這些地區歷史上的表現去盡量避免麻煩。至於湖北,即便是人稱“九頭鳥”,湖北的國營企業力量依舊強大。而且陳克既然下定決心要奪取漢陽鋼鐵基地。民風這種事情,他也就不能再當成考慮因素。

 軍事行動進行的極為順利。鳳台縣在地隻留下了團,根據地內的工農革命軍兵出蘇北。山東根據地同時出兵配合。極短時間內就奪下了蘇北地區。

 在江蘇上下膽戰心驚之際,安徽南部軍區部隊在章瑜指揮下,奪取了人民黨尚未掌握的最後安徽地區“蕪湖”。蕪湖是通商口岸,外國人在這裡有租界。人民黨一直避免與外國人打交道,所以對租界始終不肯碰。自從武漢領事團前來與人民黨接洽之後,人民黨已經明確表示“在沒有敵對局面出現的情況下,希望保持現狀”。這消息已經從武漢傳到了各地領事團與使館團那裡。人民黨已經沒有必要再避開外國人了。

 王有宏親自前來談判這件事,大出人民黨意料之外。談判這種事情是兩股力量試圖用政治協商手段解決爭端。可人民黨與江蘇這幫人並沒有任何政治共同基準。一個是反賊,一個是滿清下的臣子。拋開滿清單獨與人民黨談判,人民黨上下都不能確定江蘇到底想幹啥。所以陳克才會到安慶專門與江蘇代表談判。

 “陳克,你當你是朝廷呢?你想幹啥就幹啥?如今江蘇已經有了議會,江蘇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安排。”有江蘇議員在旁邊喊道。

 這等大聲叫嚷引發了人民黨幹部們的瞪視,陳克卻根本不為所動,他笑道:“議會麽。我們會在淮海省建設人民代表的大會。人民黨代表從人民中選出來,行使人民的權力。在法理上我們也站得住腳。而且蘇北與蘇南本來也不是一碼事,諸位若是擔心我們會去攻打蘇南,那是多慮了。我們對蘇南沒有任何染指的打算。”

 聽了這話,有些江蘇代表幾乎被氣瘋了,有些則展現出另外的表情。例如江蘇巡撫王有宏大人。其實王有宏並不認為人民黨真的要打南京。督撫們都是人管別人怎麽想,王有宏已經認定袁世凱已經與人民黨達成了秘密協議。不然的話,人民黨為何不與袁世凱決一死戰。只要能乾掉在河南的袁世凱,大清還有誰能阻攔的了陳克?

 可袁世凱不南下進攻安徽,人民黨也不北上進攻河南。最後結果是人民黨兵出湖北,袁世凱則悠哉悠哉的回到了權去了。

 人民黨奪取蘇北,收回蕪湖。不管江蘇議會心裡頭到底怎麽想,這些行動都沒有觸碰到王有宏的底線。新軍第九鎮統製以及其他勢力早就被王有宏攆去蕪湖。他們被人民黨消滅,反倒讓王有宏少了麻煩。王有宏並不擔心人民黨與袁世凱達成了協議,他擔心的是人民黨沒有與袁世凱達成協議。

 如果人民黨與袁世凱達成協議,人民黨就絕對不會吞並整個江蘇。若是人民黨吞並了江蘇,袁世凱就要為此事負責。他剛奪了權立刻就丟了江蘇。對袁世凱的威信是極為沉重的打擊。地方勢力高看袁世凱一眼,不還是因為袁世凱手裡有北洋新軍。如果袁世凱不能證明他的北洋新軍以及北洋內閣對全國有控制能力,特別是對人民黨這個體制外的武裝力量有控制能力。那北洋在督撫眼中就是另外一個滿清至連滿清不如。

 而且蘇南素來富裕,若是人民黨真的要奪取江蘇,那也肯定對富裕的蘇南下手才對。只要能夠保證人民黨不去奪取整個江蘇,以蘇南蘇北的一貫不對付,江南沒了蘇北照樣不受影響。

 但這些都是王有宏的猜測,如果不能親自與陳克談判,王有宏不能確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真正正確。現在手裡頭的權勢是王有宏經過千辛萬苦才得到的,現在的機會是王有宏賭上一切抓住的。王有宏寧肯死也不願意失去眼前的一切。

 聽了陳克方才的話,王有宏臉上忍不住露出釋然的神民黨和袁世凱的秘密協議看來可以確定了。

 陳克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幾位談判代表完全不同的表情,王有宏的如釋重負,張謇的氣惱,還是其他幾位議員的癲狂。這和事前的預料相差無幾。

 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做準備工作,例如這次會談前陳克要江蘇提供會談成員的名單和基本個人信息。王有宏與張謇的資料人民黨自己就有,這幾位議員的就不全了。從江蘇方面提供的資料上看,這幾位議員都是蘇北人,在滿清與人民黨之間,蘇北議員肯定要選擇滿清。張謇本來就要去任,上任前遭到如此打擊,心中的不滿可以想象。

 倒是王有宏,陳克越來越重視了。越是能清楚知道自己利益從哪裡來的人,越容易了解他的想法。不問可知,王有宏是鐵了心要在“聯省自治”中得到自己的利益的。只要能夠保證王有宏的個人利益,人民黨反倒不會和江蘇有什麽不可預期的衝突。

 想到這裡,陳克看了看周圍的同志。奪取蘇北的戰爭過於輕松,以至不少同志提出乘勝奪取整個江蘇的打算。蘇南地區素來富裕,南京、蘇州、揚州這秦淮大地從來是富裕所在。兩淮的鹽商有錢的很,若是能完全把這些錢財據為己有……

 有些同志乾脆直截了當的問道:“真的要兌現與袁世凱的約定麽?”

 “約定就是約定。不要玩小聰明。做事要有理有節,袁世凱背信棄義那是一碼事,咱們會因為他背信棄義給他相應的回應。不過這可不是咱們自己不講理的理由。”陳克自幼就愛刷小聰明,這種虧他吃的太多了。

 回以前陳克要求同志們學著觀察判斷江蘇代表的態度,現在再看這些同志, 陳克看到大部分同志都若有所思,看來也都有些自己的感悟。

 與江蘇代表同床異夢不同,人民黨談判團的確是同心同德。陳克為了讓大家能夠看得更清楚些,他拋出了最新的消息。“江蘇的諸位,袁世凱內閣前天電告天下。正式提出推行聯省自治的觀點。而且袁世凱內閣準備確立新憲法,將以法律的形式保障維新路線不動搖。”

 聽到這大消息,江蘇代表一時間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是該信陳克,還是不信。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王有宏,他急切的問道:“那人民黨的諸公到底怎麽看此事。”

 陳克淡然答道:“我們麽?我們不反對維新。但是我們堅定的認為,滿清是維新的最大敵人。維新可以搞,但是滿清一定要打倒!這個觀點我們已經電告天下,而且在很多報紙上刊登了聲明。”

 聽了陳克的話,王有宏神sè登時肅然起來。張謇緊繃著嘴,很有些恍然的感覺。至於其他幾個議員,自始至終他們就沒有聽明白人民黨主席陳克說的到底是什麽。他們甚至連同來的江蘇巡撫王有宏到底在說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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