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曄從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和李壽顯再次見面,而且是在人民黨的幹部學校裡面一起成為同學。兩人自打廣德縣分別之後,一轉眼就已經三年了。1908年的時候姬曄還是一個剛投奔光複會,滿心要給自己哥哥報仇的17歲女娃娃。現在她也已經是光複會的資深幹部。
陶成章得知人民黨要召開新一輪的幹部培訓學校,陳克忙的暈頭轉向。他也就不再過多打擾,討要了500支槍和相應的子彈,陶成章再次表示如果人民黨在對洋鬼子的戰爭中有需要,一定要通知光複會。
陶成章回去沒多久,徐錫麟就派人前來詢問,能否讓光複會的同志到人民黨這裡參加幹部學習。陳克不太在乎這種事情,人民黨內尚且沒有完成階級鬥爭的教育,多那麽些學員也不會把局面變得更糟。於是一批包括姬曄在內的光複會徐錫麟集團的年輕同志就到了徐州。
姬曄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語氣和李壽顯說話,最後她只能選擇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問候語,“李大哥,好久不見。”
“姬曄同志,你好。”李壽顯的態度和三年前看上去變化不大,面對舊識,他很禮貌的的答道,“另外,稱呼我李壽顯同志就行了,咱們這裡沒什麽大哥二哥的。”
“哦,李……,李壽顯同志,我在長興縣的時候,你說的很多東西都能派的上用場,謝謝你啦!”姬曄很認真的說道。
浙江現在有三股勢力,最大的自當是北洋,他們佔據了浙江大部,蔡元培與陶成章統帥的光複會總部不僅佔據了浙江南部,更在毗鄰的福建有一定的影響力。另外一股勢力,則是以長興縣為根據地,佔據了浙西三縣的光複會徐錫麟集團。
光複會與人民黨頗有淵源,徐錫麟與陳克認識的最久。姬曄知道,不僅盤踞大部分浙江的北洋軍將光複會當chéng rén民黨的分支,就是在光複會內部,認為徐錫麟這夥人已經投奔人民黨的也不是少數。
徐錫麟並不在乎這種評價,徐錫麟集團內部的同志也不是特別在意這種評價。這幫人原本就是光複會中最敢戰善戰的一批人,攻打南京的時候他們身受重傷,被人民黨帶回根據地醫治。徐錫麟當時就讓同志們跟著人民黨學習建設根據地的地方事務。在大家傷勢痊愈,也接受了教育之後,徐錫麟就帶著部隊進入緊挨著人民黨根據地的長興縣建立了光複會的根據地。
姬曄等人很快就充實到長興縣地方上當了幹部。長興縣本來就有厚實的桑蠶以及茶葉生產傳統。在這方面緊跟人民黨的徐錫麟集團很快就得到了相當的利潤。特別是在人民黨的桑蠶與茶葉貿易極大衝擊江浙同行買賣之後,徐錫麟集團果斷與人民黨達成了桑蠶與茶葉等產品的合同,不僅沒有受到衝擊,還充分利用這次衝擊,將自己的勢力擴張到了臨近的兩個縣。
人民黨武漢黨校結束之後很久,徐錫麟才得到了消息。這次人民黨的幹部培訓學校消息傳到了徐錫麟那裡,他自然是不肯放過的。
“不用謝,能用上就好,這說明你是很認真的在學習。”李壽顯依舊非常禮貌,“我還得去報名,有機會再談吧。”
姬曄也不能強拉住李壽顯說話,她隻得說道:“哦,那就再見了,李壽顯同志。”
等李壽顯一走,早就忍不住的幾個光複會女姓幹部已經嘰嘰喳喳的圍住姬曄說道:“這個人就是你總是提起的李隊長?”
“他不是已經當了蕪湖市市長了麽?怎麽也來這裡學習?”
“不是李隊長,是李大哥好不好。”
被這麽一通圍觀,姬曄也有些掛不住臉面,“你們都胡說什麽啊!”
“是你說的,可不是我們說的。”光複會的女姓幹部部何秀凝笑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看李壽顯同志很不錯的。”
因為陶成章等人的妻子加入光複會的原因,也有秋瑾這位女xìng革命家的原因,光複會裡面女子頗多。徐錫麟的浙西集團在制度上完全學習人民黨的章程,也是大力鼓勵女xìng出來參與社會勞動,相當數量的女xìng已經走上了領導幹部的崗位。這次來學習的一百名光複會幹部中,四成都是女xìng。
“你們再說我可生氣啦!”姬曄皺起了眉頭。
見姬曄真的生氣了,何秀凝笑道,“好,好,我們不說了!”
姬曄剛轉過頭,卻聽到背後誰捏了嗓子模仿著姬曄的聲音說道,“李大哥!”
不約而同的,所有女姓幹部部都咯咯的笑了起來。
“在學校裡面,你們這都是幹什麽呢?”一個男子用稍帶普通話味道的湖北話喊道。
正準備對著同伴們發火的姬曄登時愣住了,只見兩名帶著臂章的幹部大踏步走了過來。這是負責紀律監察的同志。學校裡面不許喧嘩吵鬧。這是入學時候就強調的規矩,不過兩位監察員面對一群女xìng也明顯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應對,距離女姓幹部部們大約十步遠的地方停住步伐,兩名監察員交換了一下眼sè,這才喊道:“趕緊回宿舍去。”
女姓幹部部們正不知道該怎麽應對,聽了這話,如同飛鳥歸林般一溜煙的走了。
“下次遇到這種事情怎麽辦?”湖北籍監察員覺得每每這麽驅散也不是辦法,不僅僅是光複會的女姓幹部部,人民黨裡面的女姓幹部們也數量不少。
另一名監察員則用了含著普通話味道的江西話答道:“那就在監察隊伍裡面增加女xìng同志的巡邏數量吧。”女xìng監察員也不是沒有,不過男同志們並沒有給她們安排太多巡邏出勤任務。現在看,這貌似不太合適。
淮海省是最新的根據地,幹部無論從數量和建設上都很是不足。這也是陳克把這次乾校培訓放在淮海省的原因。另一個原因則是走萬裡路勝讀萬卷書。社會化大生產首先建立在對整個社會有足夠認識的基礎上。陳克覺得自己一個優勢就在於曾經去過太多的地方拜訪朋友。一個活動范圍完全局限在家庭周邊百裡內的人,並不太容易構架起這樣的理念。
兩萬五千裡的長征之所以能夠打造出一支強大的隊伍,不僅僅是因為這支隊伍經歷了那麽多艱難困苦,這漫長的征途同樣打開了這支隊伍的眼界。讓這些前輩靠自己的腿走遍了大好河山。僅僅是這份眼界,就絕非普通人能夠達到的。
就現在看,人民黨不太可能再面對歷史上黨面對的殘酷局面,所以通過別的方式擴大同志們的眼界,讓他們更多的見到中國的全貌就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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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複會女姓幹部們對李壽顯的情報了解還是落後了,現在李壽顯已經由蕪湖市長升為蕪湖市市委書記,實實在在的蕪湖地區一把手。李壽顯早就把姬曄的事情忘掉了,雖然見面後還記得姬曄,但是李壽顯不肯多說幾句話的原因倒不是為了避開姬曄,他是真的急急忙忙的去參加一個政策討論會。李壽顯已經下了決心,這次會議上要和徐元山好好的爭論一番。
進了會議室的時候,五張桌子拚成的大會議台邊已經坐滿了人,只有兩三個位置還空著。李壽顯本次目標人物徐元山已經到了。
一坐下,李壽顯就說道:“徐元山同志,我想問問你昨天所說的允許私營存在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這是一個很尖銳的話題,徐元山的膽子之大,大大出乎了不少同志的意料之外。他就敢當眾提出關於人民黨把私營納入社會管理體系的建議。
人民黨蕪湖地區近期的工作中,國營企業與私營企業衝突極大。李壽顯對此很是在意。
面對李壽顯看似來勢洶洶的問題,徐元山並不清楚李壽顯到底想說什麽,他答道:“一部分私營企業我們應該允許他們存在,而且在一部分行業中,也應該允許私營企業存在。例如餐飲業。”
“餐飲業不是關系核心領域的問題,在整個產業鏈當中,餐飲業只是個末端的產業。我想問的是,你對整個產業結構當中私營企業的存在的看法。”李壽顯立刻答道。他這次是有備而來的,自然不可能讓徐元山這麽幾句話就給糊弄過去。
“在整個產業鏈當中,我們自然不可能把基礎產業讓出來。我倒是堅持整個產業中,不到沒有必要的時候,就無需放開任何產業。”徐元山答道。
“是這樣的麽?”李壽顯皺著眉頭說道。
這下同志們就感到不明白了,李壽顯一開始看似來勢洶洶,大有猛烈攻擊徐元山的意思。沒想到關鍵問題這麽簡單的一說,李壽顯就有收兵的意思。
“李壽顯同志,到底怎麽一回事?”與會的尚遠問道。他知道李壽顯頗被陳克看重,這才能被分配到蕪湖工作。蕪湖地區單單自身的資源就已經極為可觀,人民黨在蕪湖又開設了不少新工廠,長江自蕪湖下遊的地區,相當一部分蠶繭都是在蕪湖繅絲,也在蕪湖將這些生絲織成絲綢的。更別說人民黨幾乎與棗莊鐵礦同時建設馬鞍山鐵礦,讓蕪湖地區有了真正的重工業。不少去過蕪湖的同志說,論眼前的繁榮,蕪湖在人民黨根據地只怕僅次於武漢了。
這麽一位掌管jīng華地區的幹部如此激動,絕非是一時的意氣用事。
李壽顯定了定神,他開口說道:“我現在在蕪湖綽號李閻王,大家知道,蕪湖是個米市,就在這兩年裡面,私營的大米加工企業在和我們人民黨競爭中紛紛破產。前一段還有人開出價來,兩千兩買我的人頭。”
私營企業在於人民黨的國營企業競爭中全面破產並不太稀奇。不少同志不僅不同情這些倒閉的私營企業,反倒有些引以為榮的自豪心態。不過弄到有人敢出錢買凶殺人,這蕪湖地方上的商人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李壽顯並沒有打算討論意圖買凶殺人的事情,他開始大概講述了一下眼前的問題。
“米市”的形成要有兩大因素:一是地處出產大米的中心位置,有廣泛的大米來源,便於集中;二是運輸便利,水陸交通發達,古時候尤其著重於水路運輸。關於“四大米市”的認定,長期以來就有兩種說法,除了江西九江、安徽蕪湖、江蘇無錫三個地方沒有疑議外,,有爭議的是湖南長沙和湖北沙市。以人民黨當前的根據地,如果按照五大米市來計算,人民黨已經擁有其中三者。蕪湖、九江、沙市。
而成為米市的另一個要素,則是稻米加工。大米脫殼需要專門的設備,蕪湖米市的興起其實是近期的事情。
&t;遜清光緒八年,李文忠公(李鴻章諡號文忠)請準將糧食市場,由鎮江七浩口移到此地。&t;李鴻章扶植米市是事實,但具體cāo作者是張樵野(張蔭桓),同治年間他就結識了廣東督糧道李瀚章(鴻章之兄)。光緒八年(1882),李瀚章任湖廣總督,李鴻章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張蔭桓任蕪湖關道。李瀚章慫恿張蔭桓出面,打著繁榮蕪湖商埠的旗號,向李鴻章獻策,依靠朝廷的力量,令鎮江米市遷至蕪湖。李鴻章主張讓米商自遷才是上策。商量結果,定下具體優惠措施,使米商有利可圖,自會見利爭遷。張蔭桓親自到鎮江,利用同鄉情誼大拉關系,對廣cháo米幫許諾:由蕪湖關道發給專營米業執照,在蕪有代辦專利;米糧打包費用由賣方支付;外輪水腳銀不另加價,即由蕪運來至滬仍按照鎮江運滬力資計算。果然引動廣cháo米幫紛然至蕪投資開設米號。接踵而來的是寧、煙幫共20多家。四大米幫是支柱,促使&t;堆則如山,銷則如江&t;的米市興起。
蕪湖地區不僅僅是自己大量出產稻米,更以稻米加工為自己的主業。人民黨極度重視工業,蕪湖的稻米加工企業還需購買設備,人民黨是自己生產設備。土改之後,人民黨為了穩定根據地糧價,不僅大規模的建設國有農場,更在幾大糧食生產地區推行了統購統銷政策。蕪湖地區自然是這種政策推行地區。
這一系列的政策以及政策的執行,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蕪湖地區私營大米加工企業的全面破產。人民黨制定政策的時候並沒有針對他們,而是全面的無視這幫人的利益存在。執行的時候,也沒有故意刁難。可是現在是戰爭時期,人民黨佔領了相當一段長江,其他地方的糧食商人根本不敢冒著風險到人民黨這裡來。清末從1900-1911年,各處自然災害頻繁,把糧食運去災區就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誰肯來蕪湖這裡冒險。
本地稻米全部控制在了人民黨手中,外地稻米也不運來蕪湖,加上人民黨自己的糧食加工企業數量充足,私營大米加工企業面對這樣的局面想不破產也不行。
同志們大多數都知道蕪湖地區發展的不錯,可這是第一次聽到蕪湖地區發展過程中的真實案例。淮海省的南部是個平原,土地眾多,在政策制定上是被定為糧食成產大省的。尚遠聽了李壽顯的敘述之後忍不住問道:“糧商搞投機倒是可以想象,不過一點糧食都不肯運入根據地麽?”
“他們當然不肯。咱們根據地糧食政策可是固定糧價,糧食可是咱們根據地發行的人民幣的貨幣的定價基礎啊。”李壽顯很明顯在這些問題上下了大力氣研究的。
根據地大力推行戶口本和糧本,並不是陳克對身份證有著異樣的執著。有了完備的戶籍管理之後,意味著人民黨可以大致估算出一個基本的糧食供應數量。保證在各種比較極端的災年中能夠保證根據地裡面的人民群眾不會買不到糧食。所以糧價被釘死在兩毛五一斤大米的額度上。
只要有五毛錢,就能買兩斤大米。按照一家四口來算,這就能保住最基本的生存。這也是根據地的貨幣能夠穩定發行的財政基礎。但是這個價位相較其他地區比較低,而且釘死了這個價位之後,糧商在根據地根本沒有低買高賣的cāo作機會了。根本沒有糧商肯到根據地做這等買賣的。
“那李壽顯同志,你對私營企業的存在是個什麽看法?”徐元山問道。和剛才相反,現在成了李壽顯成了被詢問的一方。
“這個衝突很尖銳。 破產的可不僅僅是蕪湖地區的私營大型糧食加工企業。現在根據地出現了各種手工作坊和小作坊全面破產的趨勢。”李壽顯冷著臉答道。
這次沒有同志再露出自豪的神sè,李壽顯說的沒錯,人民黨當前的根據地內部,私營企業,或者說私營作坊的破產是一個極為普遍的現象。這還真的不是人民黨估計要整誰,大家現在都看得比較明白,自打土改完成之後,這些小作坊的破產就已經是一種命中注定的局面。除非政策上有所改變,否則的話現在還在苟延殘喘的那些作坊,也挺不到明年。
大家都沒想到,很多頑強生存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作坊,就這麽短短幾年間就會走上如此徹底的破滅。
“我們又不是站在有產者的立場上。他們倒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徐元山答道。不過這聲音中並沒有幸災樂禍的味道。而是一種真正的無奈。
“出錢買我腦袋的那位,就是蕪湖一位開稻谷廠的。人不錯。乾這事之前也沒有什麽傷天害理的行徑。他這麽做,就是真的覺得咱們人民黨太霸道,是真的恨我。被捕之後,他還很有一種替天行道的心態呢。”李壽顯的聲音裡面有著一種相當程度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