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足道和絕大多數高級別政委都很熟悉,他的工作就是搞政治宣傳與思想工作,一般來說艦隊政委們找何足道的時候他總是會接待的。請政委在辦公室的棕墊布藝沙發上坐下,何足道開始傾聽長江艦隊政委的訴苦。聽完之後,何足道建議道:“我建議你去新的心理谘詢部門和他們交談一下。”
政委仿佛被火炭燙了般激動起來,“什麽?那個抓罪犯和瘋子的部門?”
人民內務委員會是人民黨首先創建心理學部門的單位,接著就是公安系統的行為心理學部門,這個部門以及學科的覆蓋范圍很快就超過了這兩個強力部門的范疇,再接下來就是紀律監察委員會以及諸多與社會行為有關的部門,但是人民黨的同志們對這兩個部門的印象很差。這兩個部門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各種反革命,以及心理不適應症。在同志看來,就是抓罪犯和瘋子。
“你看,你看,你這馬上就不實事求是了吧。”何足道笑道:“我們的核心理念就是實事求是,然而事實證明想做到實事求是需要適合的方法。這種方法對與每一個人都是不同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特點,所以組織上才組建這個部門,開創這門學科。”
政委明知道何足道說的沒錯,但是怎麽克服不了對心理谘詢部門的厭惡感。別過頭,政委乾脆打量起何足道的辦公室。辦公室簡單的不能再簡單,除了新的布藝沙發之外,屋裡面所有桌椅家具都是用了有陣子的模樣,這間辦公室的乾淨整潔程度倒也像是一位總政委的水平。唯一能夠稱為裝飾品的只是牆上掛著的“實事求是”四個字。
屋裡面實在是沒有一點能夠給政委以刺激或者安慰的東西,政委只能收回目光,“何政委,我覺得你肯定比那個部門強。”
何足道不急不慌的答道:“你又沒有調查過,你怎麽知道。”
政委連忙說道:“每次聽完你說話,我總是感覺心裡面亮堂起來的樣子。當然是因為你比那些人乾得好。”
何足道微微搖搖頭,“那是因為你聽到的我的邏輯,我所說的一切都是依照我自己的個人邏輯來闡述實事求是。如果我說的有什麽能夠引起大家的共鳴,那僅僅是因為我或許指出了事情的真實。不過我看到真實的途徑只是我個人的途徑,光看見結果有什麽用?向走上那條路,就必須找到屬於自己的道路。如何尋找這條道路,我認為心理谘詢部門的同志們比我更在行,更專業。”
說到這裡,何足道忍不住笑起來,“不過我把話先說清楚,心理分析一旦單純分析起心理,那就是神漢宗教了。我們的心理部門隻解決一個問題,怎麽讓同志能夠實事求是的對待世界,對待自己。根本不是搞什麽內心懺悔,玩那類唉聲歎的文人玩意。”
聽到這裡,政委倒是有點動心,不過這種動心只是片刻之間的事情,政委很快就拋棄了這個想法。陳克從來不搞什麽心理谘詢,何足道也不搞什麽心理谘詢,為什麽政委就要去搞心理谘詢?
“何政委,還是你和我談談就好了。”政委說道。
“也好。”何足道答道,指令xìng的逼迫政委去接收心理輔導只會起副作用,懷著敵對心理是不太可能有良好心理效果的,他問道,“救了那孩子之後,你有什麽感覺?”
“感覺?”政委對這個問題感到有些意外,遲疑了片刻,政委才答道:“我其實不在乎那孩子的事情。只是覺得應該竭盡全力能多做一點對革命有幫助的事情。”
何足道繼續問道:“那麽聽到這孩子去世之後,你又有什麽想法呢?”
“我很失望,我覺得很失望。”政委的語氣有些激動起來,“這件事我失敗了,而且朱挺司令員當時已經預言過這種結果。我當時即便知道有這種可能xìng,但是我依舊相信不會出這等事。在根據地做了那麽多切除闌尾的手術都沒有問題,我其實認為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
政委原本的聲音還算低沉,說到後來,情緒已經完全激動起來。
何足道靜靜的聽著,看著政委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他卻一言不發。心理谘詢部門沒少向各級政委取經,經過討論之後,同志們認為打斷別人的話,指出話裡面的錯誤邏輯,是很有效率。如同軍隊般的命令體系,可以在短時間內起到一些效果。不過若是想真的讓人有所感悟,首先得讓對方依照自己的邏輯延續話題,最後讓他自己總結出屬於自己的邏輯來。凡是不能實事求是的家夥都會發現自己的邏輯與事實是衝突的。
何足道靜靜的傾聽,果然政委慢慢的就顯露出這種趨勢出來。經過一番傾訴,政委心中的矛盾就聚集在兩個要點上,想救孩子的努力失敗了,而這個失敗本是可以避免的。既然出現了失敗,一定有責任人,政委內心無法確定責任人。何足道暫時拿不準,政委到底認為自己和艦隊司令朱姚之間到底誰應該承擔更大的責任。
等政委說到說不下去了,何足道才說道:“你認為這孩子的母親做的不對?”
政委先是條件反shè般點點頭,又皺起眉頭搖了搖頭,“何政委,我原本覺得孩子的母親有問題,若是她聽從醫囑,這孩子很可能就不會死。不過我現在又覺得,就算是那孩子的母親聽了醫囑,這孩子也有術後死亡的可能xìng。我是覺得這裡面有說不清的東西,不過我覺得朱姚司令員對群眾的態度太冷淡,根本不是人民黨黨員應該有的情懷。”
“那你認為朱姚司令錯在哪裡?”何足道繼續把話題往下引。
政委的聲音又拔高了不少,“朱姚司令認為要麽把事情流程走完,要麽就是走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他只看到該怎麽乾,一點都不關心會有什麽結果。”
對於這樣嚴厲的指控,何足道依舊保持沉默。政治工作中遇到這樣的疑問、困惑再正常不過了,實際上大部分政治上的紛爭都是差不多圍繞著這類問題展開。
政委高調批評完朱姚,調門卻降下來一些,“但是事實證明,朱姚司令對未來的判斷是正確的,除非我違抗軍委的命令,否則事情隻可能這麽發展。即便我說什麽,現在的事實是朱姚司令沒說錯。所以這件事我弄不清。”
何足道繼續靜靜傾聽著,他直到此時自己應該保持沉默,不過何足道忍不住考慮,是不是應該強製推行心理谘詢制度。政委說到此時已經用了半個多小時,何足道原本認為接待時間最多也就是半小時。而專業的心理谘詢人員卻有足夠的時間來解決這些問題。
但是既然開始了,何足道就得把問題給盡量解決。所以他繼續沉默著。
政委的思路到此再也持續不下去,他其實自己也已經發現了問題,他認為每一個人都有要承擔的責任,不過他不敢指責人民,也不敢指責軍委,更不想指責優先完成軍事任務的制度。但是孩子卻是無辜的,這樣一條生命的消失其實是不應該的。而政委至少不想去指責疾病,人民找不到責任人的時候,往往會把責任推給毫無絲毫思維能力的病菌。政委畢竟是學過醫學知識,他也這麽做的話,和相信有“瘟神”這種超自然力量的封建迷信又有什麽區別?
種種想法混在一起,政委原先覺得自己有點想明白了要點,然而又陷入了更多的迷惑。如果簡單的承認朱姚那種冷酷的做法是對的也不失為一種解決思路,不過政委恰恰最不想承認這種思路,如果對人命毫無感覺,只是用一種所謂“科學”的角度去理解世界,政委絕對不能承認那就是革命。
看政委這一輪的思路終於結束了,何足道問道:“你覺得孩子死去這件事是錯的麽?”
“是的。”政委回答的很乾脆。
“那麽我希望你作如下工作,以你認為正確的思路重新制定這次的行動計劃。可以麽?”何足道說道。
“好。”政委答道。
何足道點點頭,“而且這次的討論也會成為我們的典型案例,以後會在政治部的培訓上進行全面討論。所以你要配合心理谘詢部門進行心理分析。”
政委愣住了,“這……”
“這是命令。”何足道沒有給政委辯駁的機會,政治部的命令執行力度不比軍事部門更弱,上級對下級的命令更具強製力。
送走了長江艦隊的政委,何足道也覺得很無奈。堅持實事求是的態度會給人帶來很大的痛苦,若是真的能夠達成實事求是的境界,那估計是神的境界了吧。人民黨建立的心理部門其實正式的名稱已經是“人類行為學研究中心”,研究方向死扣“實事求是”,所以首批的研究成果中大部分都是“反常識”的。
最尖銳的一個例子莫過於人類思維特征,最新的假說認為,人類認知是一個“思維將觀察到的片段用想象組合成連貫xìng”的過程。即便這個假說還是問題多多,其本身甚至也是“殘缺不全”的。但是其核心就是人類的觀察分析能力的不可能對每一個運動環節有全面的確定,那麽所有認識的基礎都是各種片段與碎片,即便通過各種儀器裝置的幫助,也隻可能無限的接近事實,但是無法描繪出準確的事實。
光這麽一個認知就在討論中引發了巨大的轟動,每個人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就是真實。但是這個理論基於唯物主義的事實基礎證明了,人類現在不可能看到真實。這首先就動搖了常識。
好在人民黨的理念是馬克思主義和唯物主義,政治課上早就反覆講相對真理與絕對真理,總算是沒有造成思維混亂。不過怎麽基於這種科學的態度來指導每個人的行動,這就讓研究理論的同志腦袋都要爆炸了。
更重要的是,人類行為學研究部門的那幫“神經病”們還冷酷的提出了另外一個很實在的問題,“即便願意接受實事求是的態度,尚且會遇到這麽多問題。那麽因為感到痛苦而選擇不接受實事求是的那些人,我們應該怎麽說服他們經歷巨大的痛苦去面對事實呢?”
周樹人雖然沒有參與到這個行為學討論中去,不過他仿佛是有心靈感應一樣,寫了一篇文章,文章裡面以對答的方式提到:
“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裡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並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現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麽?”
“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
是的,我雖然自有我的確信,然而說到希望,卻是不能抹殺的,因為希望是在於將來,決不能以我之必無的證明,來折服了他之所謂可有。
因為這文章的緣故,加上周樹人本人擁有的醫學專業背景,人類行為學研究中心乾脆正式向周樹人發出邀請函,想聘請他作為研究員。
且不說“人類行為學研究中心”四處招兵買馬的問題,關於“群眾路線”的更深層次討論就逐漸浮現出來。原本很多人的憑經驗認為“人是天生不同的”,現在逐漸有了更多的物質研究基礎。托了人民黨內部對科學的寬容風氣與制度,有些同志乾脆就提出了“自我改造的主動xìng”問題。
人民黨黨員都經過考驗,或者說物以類聚,這幫人都是有相當程度的主動xìng,若是簡單的把這些人的主動xìng等同於所有人都有這種強烈的主動xìng,明顯是不科學的認知。
如果進行涉及面相當狹窄的推斷, 就有了一個“悖論”,實事求是的過程帶來的是“基於不同利益追求的成功率極大提升”,那麽實事求是本身是否就成了一種成功學?這豈不是成了倒果為因麽?
同樣,如果以世界本質進行討論的話,社會改造的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怎麽促進人類“向前進”?如果有人覺得能夠接受自己所處的情況,那麽怎麽對待這些人。
最關鍵的是,有人提出了要“在科學的基礎上”對“統治階級”以及“統治者”進行明確定義。這無疑是打開了一扇極為麻煩的大門。
與這些人的理論狂飆造成的思想混亂相比,長江艦隊政委那點子煩惱根本不算什麽。作為總政委的何足道本人甚至不能簡單的把這些思想研究推給黨口的同志,畢竟思想工作實踐層面上,政委們責無旁貸。
很多革命理念堅定的同志都認為,革命要建立的是一個平等的世界。所以萬一理論部門整出一個“人生來就完全不平等”的理論基礎出來,那後果完全是顛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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