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拂衣六十出頭,頭髮花白,體態雖然已經有些發福,但精神卻是很好。
他看著突然前來拜訪的三個年輕人,顯然覺得有些意外。“左相,馮小姐,怎麽會是你們,還有這位是?”
“你好,蕭教授。我姓范,我是他們的朋友。”范劍南非常禮貌地道。
“噢,請坐請坐。”蕭教授熱情地招呼道,“想必你就是那位范先生,上次我聽馮小姐提起過你。你可是位術數界的年輕俊傑啊,我早有結識之意,相見恨晚啊。左相,馮小姐,你們也隨便坐,我給你們泡茶。”
范劍南連忙道,“蕭教授,您別忙了,我們只是想向你了解一些事……”
“沒事,沒事。小夥子,易經術數雖是國粹。但這茶道,卻也是國粹。來來來,都品一品我這雨前的毛尖。”蕭拂衣微笑著用紫砂壺給三人倒茶。
范劍南也不客氣,拿起了精致的紫砂小茶碗看了一眼,笑道,“不可一日無此君?這茶具和這茶才是絕配。呵呵,蕭教授真是個雅人。”
左相笑道,“范兄,你有所不知。蕭教授生平三大愛好,易經、古籍,還有的就是茶了。”
“哈哈哈……”蕭拂衣朗笑道,“左相,你又拿我老頭子開心,我和你師傅比差得遠了。不知道三位為了什麽而來啊?”
“噢,蕭教授,事情是這樣的。我們聽說您對日本術界也有深刻的了解,所以冒昧上門拜訪,想請你幫我們看看這件東西是否和日本陰陽師的秘術有關。”范劍南適時把那兩張九宮圖遞給他。
“咦,這是洛書九宮圖?”蕭拂衣換上老花眼鏡,仔細看著道。
“不過……這種……你這到底是哪裡得來的?”蕭拂衣的臉色開始變得凝重起來,“這不是中國固有的,而是非常少見的東瀛秘傳術法。我以前參加中日交流的時候曾經見過,我當時和一位東密高僧探討過關於術法東傳的歷史。”
“這麽說,這真的是來自日本?”范劍南皺眉道。
“是的。年輕人,我雖然對於易學術數的研究不深,但易學在亞洲范圍內的流傳歷史一直是我研究的重要課題。相比易學專家,我更像是一個歷史學者。我曾經做過大量的研究和考據,因此我可以斷定這種九宮序列是日本陰陽師之中流傳的古法之一。”蕭拂衣點頭道。“我只是想知道的是,這個圖形的排列,你是從哪裡得到的。”
“這是我根據一個人的行走路線,記錄得出的。”范劍南道。
蕭拂衣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卻沒有說什麽,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品茶。但他眼中的那一絲憂慮,還有端起茶杯時手指微微的顫抖,並沒有逃過范劍南的眼睛。
“我還有一個問題。蕭教授既然研究術法歷史,那麽您知不知道山、醫、命、相、卜,五術人?”范劍南的雙眼直視著蕭拂衣緩緩地道。
“你既然知道我和張丘烈私交不錯,而他又是命術宗師,又何必多問。”蕭拂衣笑了笑道。
范劍南點點頭,誠懇地道,“那我能不能向您請教一下,張丘烈現在在哪裡?或者說五術人的聚會究竟在哪裡,又是為了什麽?”
蕭拂衣淡淡地道,“這個恐怕我並不知情。年輕人,五術人的隱秘性比你想象得要大的多。
即便是真正的術者也很難知道宗師級別的事,而我只是一個學者,不是術者。” 范劍南猶豫了一下道:“那麽您是否知道關於五術人的歷史?”
“五術人的歷史?”蕭拂衣眉頭微微一動,看著范劍南道,“這件事說起來就很久遠了,這對你很重要麽?”
“的確很重要,這件事關系我們的家族很多代人。”范劍南遲疑了一下道。
蕭拂衣點點頭苦笑道,“是的,從我聽馮小姐說起你時,就已經猜到了。五術人中唯有范家的人是歷代相傳的。也好,你和左相都是五術傳人,這段歷史也應該讓你們知道。”
蕭拂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五術人的產生是在先秦時期,大部分是出於諸子百家中的陰陽家也就是方士。始皇帝統一天下之後比較看重方士,認為他們都是有才能之人,尊賜之甚厚。不過這些方士卻為了私利蠱惑、欺騙始皇帝,聲稱能夠煉製不死丹藥。結果當然煉不成藥,卻又反過來汙蔑秦始皇為人殘暴。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面對的是一個怎樣的強人。”
“焚書坑儒……”左相皺眉道。
蕭拂衣歎了口氣道,“焚書坑儒只是後世儒家的惡意訛傳,實際上是焚書坑術。他殺的是一部分欺騙他的方士,但是對於其他方士和儒生,始終還是尊重的。甚至焚書也只是燒毀了一部分當時被用來抨擊他的學說。秦國的歷史文獻和醫藥、卜筮、種樹之書更是重點保護。”
馮瑗點頭道,“劉勰在《文心雕龍·諸子》中也認為,暴秦烈火,勢炎昆岡,而煙燎之毒,卻不及諸子。”
蕭拂衣歎道,“但始皇帝之威,足以令天下震動。方士們依然懼怕了,紛紛從鹹陽逃往各處,或混入市井,或隱居山林。他們秘密結社,對外絕不稱自己為術士。這也就是五術人的產生。再往後,就是一代一代的流傳了下來。天下術數流派眾多,但真正的玄學正統卻始終是這五個流派的人,雖然外人並不知道他們真正的身份。”
范劍南喃喃地道,“想不到五術人竟然有這麽長的歷史。那五術人和術數東傳的陰陽師又有什麽關聯?”
蕭拂衣皺眉道,“大約公元六世紀,中國的陰陽五行學說混和了道教咒術與密教佔術,傳入日本。在日本登陸後,又滲透了很多當地文化,於是便形成了獨特的‘陰陽道’。最早到中國的陰陽師,應該是唐朝時候的一些學習中國文化的所謂遣唐使,這個記載已經很模糊了。不過我知道在偽滿時期,曾經有一批陰陽師在中國活動。”
“能說得詳細一點麽?”范劍南神色一動。
蕭拂衣皺眉道,“在清末民初,末代皇帝溥儀被趕出皇宮後,大量禁宮物品和書籍外流。最早就是一些日本的陰陽師,從某些宮內流傳出來的方術古籍中找到了關於五術人和三才聖物的一些零散記載。這件事曾經鬧得沸沸揚揚,整個術界都被震動。五術人之間也產生了分歧。”
范劍南眼睛一亮,“不錯,當時日本是偽滿的支持者和實際掌控者,這樣一來就解釋得通了。這些陰陽師肯定了解關於五術人的隱秘內情。五術人已經齊聚國內,如果我遇到的這個神秘人真的是個陰陽師,那麽他們的圖謀很可能也和五術人及三才聖物有關。”
左相一驚,失聲道:“難道他們要對付我師傅?”
范劍南搖搖頭道,“應該不會,我遇到的這個陰陽師,雖然術法詭異奇特,但絕非任何一位宗師的對手。”
“但是你也不能肯定,他只是一個人,或許這個人並不是單獨來到中國的。”左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皺眉道。
范劍南轉向蕭拂衣道,“只是蕭教授,還有一件事你沒有向我們坦白。”
“哦,是什麽?”蕭拂衣淡然道,他端著手中的茶杯,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范劍南看著蕭拂衣道:“你是張丘烈宗師的朋友。即便你不清楚五術人的聚會,也應該知道命術宗師張丘烈的行蹤,而你並不打算告訴我們。”
蕭拂衣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他一眼,緩緩地道,“何以見得?”
“因為你看到左相之後的反應。作為他師傅張先生的朋友, 你見了左相之後卻始終不提及他。哪怕一個正常的問候都沒有,而且一點不感覺意外,這似乎有悖常理。除非你知道張老先生的下落,卻又出於某種原因,刻意的回避提起這件事。”范劍南微笑道,“我說得對不對?”
蕭拂衣怔怔地看著他,歎了一口氣,苦笑道,“好厲害的觀察力和邏輯判斷能力,范家的人果然都是一代人傑。張丘烈的行蹤我確實不能告訴你。因為我向他保證過,決不向任何人透露。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點,他是去找一個人,而這個人是一個道士。我能幫你們的也只有這麽多了。”
“一個道士?以他這樣的身份,去找的道士肯定也不是普通人。難道這個道士就是山術宗師?”范劍南看著蕭拂衣,卻也知道他再不肯多說一個字了,只能試探性地看向了左相。
“這個……”左相為難地道,“我確實不知道。老師從來沒有向我提起過這個人,甚至他根本沒有告訴他回國是為了什麽。他只是跟我說,有一個重要的約會。”
“說了這麽多,連茶都涼了,三位還需要續一點麽?”蕭拂衣微笑道。
范劍南當然知道他是在委婉地拒絕自己再問,三個人只能站起身來向蕭拂衣告辭。蕭拂衣也不挽留,笑著將他們送出門口。
盡管此行未能解開五術人聚會的謎團,但至少明確了那個神秘人的身份,也算是一件收獲。倒是他最後的那句話讓范劍南頗費心思,那個道士,蕭拂衣究竟在暗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