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劍南回到了家裡,獨自一個人在樓上的房間裡呆坐著。這是他上大學之後特意布置出的一間畫室,地上扔滿了完成的畫作,空氣裡充滿了油彩和稀釋劑的味道。
牆上有一副未完成的畫作,畫的是一個女人,婉約地站著,只是她的臉完全是模糊的。這一幅畫,他畫了很多年,卻從未完成過,因為畫中的人已經不在人世間。他只能憑借著兒時的記憶一點點描繪出大概的輪廓。
每當他心煩的時候,他就會在這裡,獨自一人對著牆壁上這未完成的畫作發呆。今天也是,他一坐就是很久,手裡拿著畫筆刀具卻始終沒有勇氣動一下。
然而他依然十分認真地看著那未完成的畫作,就像他正面對著盧浮宮最精美的藝術品一般。或許他自己從來沒有注意到,每每他全情投入這項工作的時候,一種叫做認真的光彩便會浮現於他的面寵之上。
直到畫室的門被推開,范堅強走了進來。他也沒有驚動坐在那裡發呆的兒子,只是眯著眼睛看著他端坐的身影。
“回來了麽?”范劍南低聲道。
“是的,我回來了。”范堅強苦笑道,“你已經坐了很久了,想喝點酒麽?”他緩緩走過去,把手裡的酒杯遞給兒子。
“呵呵,這是你藏了很久的那瓶?我記得這是你的寶貝,今天怎麽舍得喝的?”范劍南接過了酒杯,對看燈光晃蕩著杯子裡的紅酒道。
“沒什麽,我想現在你應該有資格喝我的酒了。91年的紅酒,一個很好的年份,是你出生的那一年。”范堅強舉著酒杯低聲道。范劍南抿了一口,轉過頭看著牆上的畫,似笑非笑說道:“老媽,她很美是麽?”
“是的……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至少我這麽認為。”父親低聲道,他的聲音裡有種淡淡的傷感。
“現在我有資格喝你的酒了,能不能讓我知道你的故事?”范劍南低聲道。
“是的,你有這個資格了,兒子。我會告訴一切。”范堅強淡淡地道。“很多年以前,一些衍生於道家的術數理論派,發現了古代術數蘊涵的奧秘。逐漸形成了以山、醫、命、相、卜為代表的五種術法流派。他們被稱為五術人。山,即道家修仙術法;醫,是古代中醫導引養生;命,是推命改命之法;相,觀其形而預測未來之法;卜,是利用時間或是異常徵兆,而隨時進行佔卜吉凶之法。五種術法流傳的年代已經悠遠得不可考證,相士卦師的職業雖然被人熟知,但術者的存在卻鮮有人知。”
“爺爺是卜術者,你也是,對麽?”范劍南喃喃地道。
“是的。五術人每隔六十年聚首,輪流保存著被稱為三才的術界聖物。其中之一就是你曾經看到過的九州龍脈玉佩。”范堅強喝了一口酒道,“傳說中,這三件聖物裡蘊涵著術界的最強秘法。但誰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六十年一次的聚會也只是一個傳統的走過場。直到清末民初,末代皇帝溥儀被趕出皇宮後,大量禁宮物品和書籍外流,有人從某本方術古籍中找到了關於這三件東西的一些零散記載。於是五術人之中便產生了分裂,暗中為這幾件東西爭鬥不休。”
“到底是什麽秘密,竟然會讓傳承了很多年的五大術派內鬥?”范劍南愕然道。
“一個絕對荒誕,但卻絕對吸引人的東西。
”范堅強苦笑道,“長生。就像一個荒誕不經的謊言,但不管過去多少年,只要人類存在,就依然會具有吸引力。” “長生?”范劍南笑了,“都到民國了,還真有人信這回事麽?如果真是為了這個而內鬥倒真是個荒誕的理由。”
“可事實上就有人信,這個人是堪輿門的地相師,也就是林老鬼的師傅。作為相術者的宗師,他當時擁有九州龍脈玉佩。不斷研究之後,據說還真的有所發現。不過最終他也沒有長生,反卻被自己的徒弟魏如山殺死了。也就是在上一個六十年聚會的時候,你爺爺得到了三才聖物之一,諸天星辰玉璧。”范堅強冷冷地道。
“難道魏如山出手搶奪了那件東西了?”范劍南一驚道。
“不,當時你爺爺正當壯年,術法超群,他為人剛烈,且睚眥必報。在術界被稱為范瘋子,沒有人敢動他,魏如山也不敢。直到二十年前,你還不滿三歲,一直潛伏在暗中的魏如山看準時機終於出手了。”范堅強低聲道。
“二十年前……難道……”范劍南震驚地道。
“那是一場惡戰,魏如山和他的五個弟子有備而來,用風水秘術突襲,殺了你媽媽,使你爺爺受了傷。但他卻忽略了我的存在,我平時雖然掩飾自己的術法能力,但實際上當時我也是術界的一流高手。我用遁甲術殺掉了他所有的徒弟,卻只能重傷他。魏如山打傷你之後,負傷逃走,我們保住了那塊玉璧。”范堅強恨聲道,“可惜我沒能殺了他。”
“他打傷過我?”范劍南愕然道。
“是的,他打傷了你。由於你命中犯煞,你爺爺設法為你改了命,才讓你活了下來,可他卻一蹶不振,身體越來越差。也就是那一戰,術界都知道了我范無敵的存在。可那有什麽用?你媽媽死了,我心灰意冷,把玉璧交給了山術者保管。宣布范家徹底退出五術人。”范堅強低頭看著手中的玻璃杯,淡淡地道,“術者窺破天機,本身就是不詳的。所以我極力反對你使用遁甲秘術。”
“所以我的面相和命數都被改過, 所以在我的印象中爺爺的身體一直不好。原來媽媽是被術者殺死,而不是車禍……”范劍南的聲音有些嘶啞,“你想過報仇沒有?”
“當然想過,可是他從此銷聲匿跡。我卻不能放下一切去找他。因為我除了是一個女人的丈夫以外,我同時還是一個老人的兒子,一個三歲孩子的父親。”范堅強淡淡地道,“作為一個男人,有些時候承擔責任比發泄仇恨更重要。”
“現在呢?”范劍南紅著眼睛咬牙道。
“現在,我的父親已經入土為安,我的兒子也不再是個哭泣的孩童。”范堅強微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道,“我覺得,我已經沒有什麽顧慮了。或許,應該去把別人欠我的舊債討回來了。”
“我和你一起去!”范劍南奮然道。
“不!我去就可以了。你給我好好的活著!你想畫畫就畫畫,你想做卦師我也不阻攔你,你想給人算命就給人算命。做什麽都可以,但是不要再次成為我的負擔。”范堅強厲聲道,“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老爸!”范劍南看著父親,這些年來他第一次看到父親眼中的執著和傷痛。
“我要走了。記住一點,永遠別再攙和五術人的事情。術者的生活就是一個悲劇,自己好好生活。這個家,包括這瓶酒,我都留給你了。再見,我的兒子。”范堅強把那瓶紅酒放在茶幾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老爸!”范劍南追出家門,卻再也見不到范堅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