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蘭捂住嘴，好不容易才屏住了笑，正色道:“我告訴你啊，我媽在家呢，待會兒到我家不許胡說八道的。今天我爸廠裡加班，原本今天要晚上才能出去擺攤的。不過既然我答應你給你做小餛飩吃，那我就順帶早點把攤子擺出去吧，也好多做點生意。

　　“哦。”唐宇乖乖地站著，像是小學生聆聽老師在布置作業一樣。

　　“那你會不會介意跟我一起擺攤?”秦若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問道。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現在的唐宇可不是那個曾經的富家公子了，那十年裡，他經歷了各種人間的辛酸，哪裡會嫌棄窮人謀生的手段呢?

　　秦若蘭立刻感覺到一種溫暖。她還從來沒跟哪個男孩撒過嬌，感覺無比的甜蜜和溫馨。

　　於是，秦若蘭在前引路，兩人拐進了路邊的一條小巷裡。

　　這裡的小巷陰暗潮濕，巷子兩邊的高牆上布滿了青苔。繞過高牆，是一片棚戶區。房子低矮破舊，一家緊挨著一家。

　　弄堂窄得隻容得下一輛自行車過去。就在這麽窄的弄堂裡，幾乎每家的屋簷下都曬著各種東西，有男人的衣服鞋襪，女人的胸罩內.褲，還有各種穿在繩子上的雪菜、蘿卜乾、梅乾菜葉子。

　　唐宇跟在秦若蘭身後，一邊走，一邊不得不時時俯首低腰，閃過天上的地上的各種障礙物。

　　帶著唐宇，走在這種地方，秦若蘭也感覺有點不好意思。但她並不是那種愛慕虛榮的女孩，她知道自己就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不需要自卑，因為這才是真實的自己。

　　好不容易，進了一個院子。院子裡住著很多家人，現在是晚飯時間，家家戶戶都在忙著做晚飯。大家看到秦若蘭回來，還帶著一個高高帥帥的男孩子，禁不住問東問西起來。

　　秦若蘭隻好害羞地回答說是同班同學。唐宇也隻好一路微笑著算是跟鄰居們打招呼。好不容易繞過了幾處煤球爐子和洗衣洗菜的臉盆，唐宇跟著秦若蘭才到了她的家。

　　一進家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塊半新不舊的布簾子。這塊布簾子把一個十多平米的房間隔成了兩半。外面這半，有一張書桌，上面整齊地堆著很多書，都是各種教輔用書。

　　書桌旁邊就是一張架子床，是上下兩層的。收拾得都很整潔。不過，從床單枕巾來看，還是可以明顯地感覺出，上鋪應該是一個女孩子睡的，下鋪應該是個男孩。

　　秦若蘭看見唐宇盯著床在看，她輕聲解釋道:“這是我跟我弟弟的床。我弟弟叫秦賢，讀高一，在通江高中。”

　　唐宇有些愕然，沒想到秦若蘭居然還有一個弟弟。而且，姐弟倆別說是沒有自己的房間，甚至還要共用一張書桌，還要睡上下鋪。這條件也實在太簡陋了吧。

　　這時，秦若蘭又指了指簾子道:“簾子後面就是我爸和我媽的床了，我們家就這一個十四平米的房間。你也知道現在江林的房子有多貴，根本不可能買房。”

　　唐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沒想到，秦若蘭家的條件居然已經差到了這種地步。四個人擠在一間房間裡。估計做飯什麽的都得在外面院子裡了吧。廁所肯定也是整個大院的人共用的。

　　要是換作前世那個“病公子”唐宇，肯定會對這種窘境無法理解。不過，現在的唐宇卻很快明白了秦若蘭家的處境。他忍不住仔細地看了看眼前這個衣著樸素的隱形天使。

　　秦若蘭也正好在看唐宇，從唐宇的眼神中，她既沒有看到鄙夷和不屑，也沒有看到同情和憐憫，而是看到一種歷盡滄桑般的深刻。她不禁有些砰然心動，心想:這個男孩到底是什麽人啊，怎麽對自己的家境沒有一絲驚訝，顯得這麽處變不驚。

　　於是，秦若蘭更溫柔了，她莞爾一笑道:“你在外面等一等，我去跟媽媽說一聲，我們倆就出去擺攤，好嗎?”

　　“嗯。”唐宇也報以淺淺的微笑。

　　秦若蘭的心頭又是一動。不知怎麽的，每次見到唐宇這種淺淺的笑，她心裡總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她為自己有這種感覺，而有些小小的害羞。於是，她臉一紅，輕輕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出於禮貌，唐宇站在外面等著秦若蘭。只聽秦若蘭輕聲叫了聲:“媽，我回來了！”

　　沒有人回答，接著又是秦若蘭的聲音:“媽，今天你還好嗎?”

　　還是沒人應聲。

　　這時，房間的燈打開了，估計是秦若蘭開的。

　　突然，秦若蘭的聲音變得異常急促起來:“媽——媽——，你怎麽了?快醒醒，你怎麽了?！”

　　還沒等唐宇反應過來，秦若蘭已經尖聲大叫起來:“快來人啊，快來人啊，救命啊！快來人啊——唐宇——救命啊——”

　　唐宇一聽，立刻掀開簾子，一個箭步衝了進去。

　　只見，秦若蘭跪在裡面的一張木板床前，拚命搖晃著床上的那個人。再仔細一看，床上躺著一個婦女，五十歲的樣子，雙目緊閉，臉漲得通紅，嘴緊緊抿著，牙齒好像咬住了什麽東西，死活不松口。而她的嘴角卻在往外冒著鮮血，而且血流了很多，已經浸濕了領口。

　　唐宇吃了一驚，想要問是怎麽回事。但一見秦若蘭那驚惶失措、六神無主的樣子，他就沒有問出口。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還是他見多識廣，盡管他沒看出秦若蘭的母親得的是什麽病，但他的反應要比秦若蘭快了許多。他立刻朝秦若蘭大聲嚷道:“快，快打120，有電話嗎?”

　　秦若蘭這才有點反應過來，搖頭道:“沒有啊，沒有啊！”說完，她立刻想到院子裡的鄰居，拔腿就往外跑。

　　但剛跑到門口，她就跟外面衝進來的一個中年婦女撞了個正著。

　　中年婦女顯然是聽到剛才秦若蘭喊“救命”的聲音了，一進來就急著問道:“怎麽了?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張阿姨，我媽她……快，快幫我打電話叫救護車，快！”秦若蘭的聲音已經有些歇斯底裡了。

　　“什麽?月美她……”秦若蘭的母親叫孟月美。張阿姨衝進來一看到孟月美的樣子，轉身就想去門外找電話。

　　不過這時，已經又有四五個男男女女衝了進來。其中一個老頭一邊拿出兜裡的手機，一邊走到了簾子後面，見到孟月美那嘴角出血的樣子，二話不說就撥通了120。

　　120急救中心回復說救護車大概在十分鍾後到。

　　正當大家等待救護車的時候，唐宇很有先見之明地想到了一個棘手的問題，他大聲道:“這裡路太窄，救護車開不進來的。”

　　“對啊，這小夥子說得對，那怎麽辦?”有人立刻回應道。

　　不過立刻有人反駁道:“救護車上有擔架的，他們會進來抬的。”

　　唐宇很堅決地搖了搖頭:“不行，這裡的路太窄了，他們進來再出去要浪費掉多少時間啊，大家聽我的，一起幫幫忙，連人帶床板一塊抬起來！若蘭，給阿姨身上披條毛巾毯什麽的，防止受寒。”

　　秦若蘭聽到唐宇指揮她做事，立刻覺得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感激地點了點頭，連忙在床邊的舊五鬥櫥裡拿出一條毛巾毯，替母親嚴嚴實實地蓋好。

　　又有人應和道:“不錯，這小夥子的辦法不錯，與其在這裡等救護車進來，我們就把月美抬到大路上去等吧。”

　　“好！”大夥兒都支持唐宇。

　　於是大家七手八腳地把孟月美連同床板一起抬了起來。

　　秦若蘭看著唐宇指揮大家往外抬自己的母親，想著要幫點什麽，但頭腦卻亂作了一團。她滿眼淚光的看著唐宇，像是看著一顆救星似的，嘴裡不停地在重複著一句:“唐宇，幫我，救救我媽！幫我，救救我媽……”唐宇沒有回答，只是鄭重地對秦若蘭點了點頭。

　　唐宇在工地上幹了八年，也遇到過幾次民工受傷的事故，所以對抬病人有點經驗。而且他力氣又大。於是，他走在最前面，一路開道，總算在曲裡拐彎的小弄堂裡把孟月美抬了出來，先暫時擱在了路邊的人行道上。

　　在後面抬的一個赤膊漢子不禁誇讚道:“這小夥子是幹什麽的?抬得這麽穩?這閻王路也太難走了，要不是他，等救護車到了，我們也抬不出來啊。”

　　唐宇沒理會別人的誇讚。他一會兒看看孟月美，一會兒又看看跪在孟月美身邊的秦若蘭。見到秦若蘭那種痛苦焦急的表情，他也是一臉的沉重。

　　十年前，唐宇的父親唐濤帶著唐宇去滬海市辦事。當時是孫德昌開的車，結果出了車禍。唐宇還記得，當時他也是這麽無助地跪在奄奄一息的父親身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然後眼睜睜地看著父親就這麽走了。

　　所以，唐宇對秦若蘭現在的感受特別能理解。他蹲了下去，情不自禁地抓住了秦若蘭的小手。秦若蘭沒有絲毫抗拒，反而把唐宇的手抓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