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前的任務一共有三關——兒童遊樂場、鏡迷宮、鬼怪屋。
經過剛才兒童遊樂場的遭遇,李蒙南已經能隱約猜到“鬼怪屋”這一關的內容,但唯獨這第二關的“鏡迷宮”依舊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雖然從字面意思上推測,這“鏡迷宮”應該是一處由無數鏡子組成的迷宮,意圖在於“困”而不在於“殺”。
但這僅僅只是一個設想,想要完全確定還必須有人去親身驗證。
這個任務九死一生,也就是說,想要通過這個“鏡迷宮”,至少要有一個人作為炮灰被舍棄。
李蒙南不想讓己方成員充當這個幾乎是必死的炮灰角色,那麽就只能讓文家豪那組人去打這個頭陣。
想要達到這一目的的唯一辦法就是“等”。
此刻已經是夜裡七點三十分,距離第一階段任務限定的時間還有四個半小時,李蒙南就是要與文家豪那組人拚比誰更沉得住氣。
“蓮姐,能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嗎?”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李蒙南向可采蓮詢問起她的入獄原因。
己方全組的所有人當中,只有可采蓮是唯一一個他不了解的人。
“我?”可采蓮愣了愣,沒想到李蒙南會忽然問她這個問題,捏著手指道:“我其實沒什麽好說的,我是因為交通肇事罪進的監獄。”
“交通肇事?”
不僅僅是李蒙南,其他三人也是相當意外,這大概是全部二十名志願者中最輕的一個罪名了。
“準確說,是無照駕駛加肇事逃逸。”
夜風微涼,可采蓮緊了緊披在身上的毛毯,抱緊膝蓋,臉上浮現出一絲悔意,道:“那天我和老公吵架,一賭氣就自己開車上了路,本想去商業區逛街散心,結果在路上為了躲一隻突然躥出來的貓,錯把油門當刹車,開車衝進了路邊的大排檔。
當時我嚇壞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下意識的就逃逸了,直到後來我知道,那天我一共撞死了五個人,其中一個還是不滿兩歲的嬰兒。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被判刑也沒什麽好說的,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孩子,他才三歲,他不能沒有媽媽……”
李蒙南安慰的拍了拍可采蓮的肩膀,道:“蓮姐,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會活著離開這裡的,你一定會和你的孩子團聚的。”
“謝謝。”
雖然可采蓮知道這只是安慰之言,但她卻是真心的感激李蒙南的,如果不是李蒙南,剛才在兒童遊樂園時她就已經像之前那些犯人一樣被切成碎塊了。
時間就在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聊中不知不覺溜走。
很快,文家豪那一組人終於沉不住氣了,在文家豪的授意下,嶽老三和豬油二人亮出刀子,開始強逼著之前僥幸逃出生天的一男一女兩名志願者進到“鏡迷宮”裡面探路。
“不!我不進去!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被脅迫的男子五官因驚恐而極度扭曲,死死的扒住“鏡迷宮”的大門門框,任憑嶽老三如何毆打就是不松手。
另外那名女子更是被嚇得如一堆爛泥般攤在地上,褲襠下面濕了一片。
就在嶽老三和豬油對這兩人無計可施時,文家豪突然走上前去,抽出背在背後的砍刀一刀剁掉了被脅迫男子緊抓門框的手指,甩掉刀刃上的血跡,惡狠狠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們這種隻想著躲在別人後面被保護的廢物,也就剩下這點利用價值了……現在我給你兩條路選:一,馬上進去給我探路;二,我現在就一刀捅死你!”
“你……你敢殺人?你就不怕回去以後被抓起來判刑嗎?”被脅迫男子驚恐道。
“媽的!你是在威脅我嗎?”文家豪劈手一刀在那男子的臉上開了一條近十公分的口子,刀尖在那皮肉翻卷的傷口處不時戳動,冷笑道:“天大地大,活命最大!能不能活著回去都不好說,你覺得我還會在乎什麽狗屁法律?你要是不信,要不要試試?”
“別!別!我去!我去!”
那被脅迫男子總算是認清了形勢,進去探路未必會死,但賴在這裡不走絕對必死無疑。
嶽老三和豬油兩人本還對這個文質彬彬的領隊有些不服,但見識了文家豪此刻的心狠手辣,這兩個亡命之徒也是頗有些心驚肉跳,趕忙如法炮製,將賴在地上的那名女子也逼進了“鏡迷宮”的大門當中。
點上一根煙,文家豪走到李蒙南近前,語氣淡然道:“我知道你剛才一直在等我這麽做,其實即便你不這麽逼我,我也打算拋棄那兩個毫無用處的廢物了……不過相同的手段你最好不要再用第二次,否則就算拚了同歸於盡,我也一定會拉你們所有人一起下地獄。”
說完,文家豪便直接轉身返回了自己的隊伍中,顯然他只是過來告知,並非要李蒙南的回答。
李蒙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看來這個文家豪並非是沉不住氣,只是不想無謂的內耗。
眼下對方剩下的最後三人都是最核心成員,下次再想借他們之手探路,顯然是肯定不可能了。
就在這時,鏡迷宮的大門內忽然傳出一女子淒厲的尖叫。
“啊——!你是誰!放開我!救命!救……”
女子的求救聲尚在回蕩,另外那名男子驚恐的喝罵聲也隨之響起。
“都是假的!你們騙不了我!都給我去死!去死!啊——!”
幾聲玻璃碎裂的聲音過後,大門內再次恢復了原本那死一般的寂靜。
文家豪手中的香煙掉在地上,臉色極為難看,身旁的嶽老三和豬油二人也是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刀柄,豆粒大的汗珠從腦門兩側不斷滾落。
這次探路行動完全失敗了,兩條人命隻換回了幾乎毫無意義的兩句話。
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鏡迷宮”當中同樣存在著極為致命的危險。
“這樣等下去毫無意義,一起進吧。”
李蒙南帶隊走到文家豪等人近前,向“鏡迷宮”的方向示意道。
文家豪只能硬著頭皮點點頭,面對這種超乎常理的未知狀況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期望以人數去分攤裡面的危險。
至於放棄任務逃走,文家豪倒是曾經想過,可理智告訴他,這是比繼續執行任務更加危險的選擇。
更何況,他連自己是怎麽進入到這個世界的都不知道,即便想逃,又怎麽可能逃得出去呢?
……
“衛主任,又有兩名志願者的腦波活動消失。”
“知道了,照常處理。”
衛矛捏了捏鼻梁,略微舒緩了一下因長時間盯著屏幕而有些乾澀的雙眼,似乎有些感慨的輕歎一聲。
第二關尚未開始,就已經減員六成了,看來這次測驗搞不好又要一無所獲了。
“衛哥,第二關的鏡迷宮是個什麽樣的地方?裡面也有幽魂嗎?”新人研究員再次湊過來問道。
“不,鏡迷宮裡面其實什麽都沒有。”
“那為什麽還會死人?”新人研究員有點不明白了。
“你家裡有鏡子嗎?”
“有。”
“那你有沒有長時間與鏡子裡的自己對視過?”
“有過一次無聊的時候這麽乾過。”
“有什麽感覺嗎?”
“剛開始還沒什麽,但後來不知為什麽,就忽然覺得鏡子裡的自己好陌生,好像另外一個人似的,再然後就感覺好像鏡子裡的自己在奇怪的笑,好像隨時會從裡面撲出來……”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但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新人研究員還是覺得後背有點發冷。
“第二關的鏡迷宮可以將人類內心對於自身影像的恐懼實體化……越是恐懼,死的就會越快。”
說到這裡,衛矛忽然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李蒙南那平穩的腦波監控記錄,這小子膽子大得簡直就像不懂得什麽叫恐懼,想必這一關對他來說應該很容易吧。
……
與外界的彩燈通明不同,鏡迷宮當中沒有燈。
一道手電筒的光柱打過去,偌大的空間都跟著亮起來,錯亂折射的光線背後隱隱倒映著無數的人影,形成了一副極為光怪陸離的景象。
“這裡道路狹窄,一起走不方便……你們往右,我們往左,各憑天命吧。”
文家豪對於李蒙南的安排表示沒有異議,帶著嶽老三和豬油二人很快消失在了右側的迷宮當中。
李蒙南將長矛交給身後的郭德彪,抽出更利於在狹窄空間中使用的短刀,用力敲了敲周圍的那些鏡子,很堅固,想要砸碎雖說並非不可能,但估計得花相當大的力氣。
“好了,我在前面開路,田老爺子在後面斷後,其他人跟在中間……除了我和田老爺子以外,其他的人的手電筒都關掉。”
鏡迷宮本身並不大,但裡面鏡子的擺放卻相當複雜,經常是走著走著就發現前面是死路,還得掉過頭來重新返回,李蒙南一行人在裡面晃了十來分鍾,也只不過前進了一小段路。
“郭德彪,給我拿瓶水。”
李蒙南回身去向郭德彪要水,手觸之處確實一片堅硬。
是鏡子。
“郭德彪!蓮姐!郝一鳴!田老爺子!”
李蒙南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盡管他可以在周圍鏡牆的反射中看到這些人的存在,但卻根本無法得出他們的準確位置,甚至不知道到底哪個影像才是他們本身。
“老大,我跟郝一鳴在一起呢!”
“我是自己,我也不知道現在在哪……”
周圍陸續響起郭德彪等人的回應,經過鏡面的多次反射,聲音極為雜亂,依舊無法判定聲源。
“這迷宮比我想像中的更複雜,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走出去,我沒辦法一個一個去找你們,現在只能靠你們自己了……”
郭德彪等人尚未回應,鏡迷宮的上空忽然回蕩起文家豪等人的驚叫聲,緊接著郝一鳴仿佛也遇到了什麽,突然惶恐的大叫一聲坐在了地上。
“郝一鳴?怎麽回事?”李蒙南心頭一沉,追問道。
“我……我不知道,剛才好像有人摸了我一下肩頭!郭哥,是你嗎?”
“屁!老子在你前面呢,啥時候摸你了?”
與此同時,可采蓮突然發出了驚恐的尖叫,指著鏡中的方向,結結巴巴道:“郝一鳴,你……你的後面!不,不是後面,是你身旁所有的地方!”
眾人雖然不知互相之間的位置,但卻還是可以通過鏡面的折射隱約可以看到對方所處的環境。
在鏡中反射的郝一鳴的影像當中,忽然有一部分影子做出了完全不同於本體的動作,如同另外注入了生命般伸手向坐在地上的郝一鳴抓去。
“郝一鳴,快跑!”
郭德彪距離郝一鳴最近,也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些影子就像電影《午夜凶鈴》中的貞子那樣,一個個從周圍的鏡面當中爬出,臉上掛著邪氣十足的笑容,爭先恐後湧向郝一鳴。
郭德彪丟下長矛抽出砍刀,一連砍倒了三四個影子,但最終也沒能挽救郝一鳴的性命,眼睜睜看著他被那些自己的影子拖入鏡中並逐漸消失。
幾乎是眨眼之間,一切歸於寂靜,周圍的鏡牆中再也沒有了郝一鳴的影像,仿若此人從未在這世界中存在過。
可采蓮捂住嘴,強忍著不讓自己尖叫出來,但驚恐的雙眼卻深深的出賣的她的內心。
郝一鳴的消失顯然只是個開端,緊接著鏡牆中郭德彪、可采蓮、田老根三人的影子也開始詭異的有了動作。
三人或是狂怒或是驚恐的用手中武器向這些用來的影子反擊,並不斷奔逃,很快便消失在了李蒙南的視線中,僅能聽到模糊回蕩的一片雜音。
李蒙南張開五指按在面前的鏡子上,視線所及內的所有影子都同時做了相同的動作,沒有任何一個出現類似的異變。
“果然,那些影子只是內心恐懼的實體化麽……因為我沒有恐懼這種情緒,所以它們只會是正常的影子。”
結合自己身上發生的特殊情況,李蒙南似乎意識到了這個“鏡迷宮”的本質,可惜領悟得有點晚了。
李蒙南遺憾搖搖頭,轉身正打算繼續尋找離開這裡的出口,可就在他視線掃過鏡面的一刹那,雙眼瞳孔驟然縮緊。
因為鏡中有著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薛月凌心。
不過這個薛月凌心似乎有些不同,沒有他在鏡中不斷反射的無數影像,僅僅只是出現在他正對的那面鏡牆之中,位置仿若就站在他的背後。
但李蒙南很清楚,自己的背後並沒有任何人。
“你究竟是誰?”
鏡中的薛月凌心嫣然輕笑,容顏一如既往的美豔動人。
“小南,你這個問題問得好奇怪……你覺得我還能是誰?我當然還是我。”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你又問了個奇怪的問題……我記得我以前就跟你說過,其實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從不曾離開過。”
鏡中的薛月凌心向前走了一步,將下巴搭在李蒙南的肩頭,並從後方輕輕環住他的腰,舉止無比親密。
但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李蒙南的身後始終空無一物,場面異常詭異。
“你這樣一直跟著我到底想幹什麽?”
“因為我真的離不開你。”
“荒謬!”
“還記得你曾經講過的那個故事嗎?——有一個女人在家具店裡買了一張床,搬回家後發現一個問題,每次外面過火車的時候,這張床就會跟著火車的頻率劇烈震動,令她難以入眠。
於是她便打電話找來了家具店的維修人員說明情況,維修人員不信,女人便讓他親自躺在上面感覺一下。
而就在這時,那女人的老公回來了,見到床上躺著個陌生男人,立刻怒火中燒,衝上去揪住家具維修工的衣領吼道,你這個混蛋為什麽會睡在我老婆的床上?
家具維修工心驚膽戰小心翼翼的解釋道,我要是說我在床上等火車,你會信嗎?”
李蒙南陷入了許久的沉默。
他當然記得這個故事,當初還是他在書上看到後獻寶般的講給薛月凌心和薛月凌莎兩姐妹聽的。
但薛月凌心此刻講這個故事顯然不是追憶過去那麽簡單,李蒙南很清楚這個故事背後所隱含的信息——你覺得是事實的東西未必就是真實的,而你覺得很假的東西,很可能才是真正的事實。
“我需要一個解釋。”
李蒙南從薛月凌心的潛台詞中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他開始試著冷靜下來,暫時放下對於薛月凌心的複雜感情,主動去和她交流。
薛月凌心嬌媚的臉龐流露出一絲憾色,搖頭道:“我不能給你解釋,這需要你自己去尋找。”
“既然你不打算告訴我一切,為什麽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我面前提醒我這些事?”李蒙南冷聲道。
“因為你已經開始試圖去了解這些事了。”
李蒙南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難以置信道:“你是說我腦中封印的記憶和情緒?”
薛月凌心不置可否,但那種默然已經說明了一切,片刻後,她輕歎一聲道:“相信我,那些事情不會是你想知道的,所以,不要去試圖解封它,永遠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