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立文從首都回來，本應是闔家歡樂的喜悅氣氛，不過紡織廠效益低下的陰霾，還是籠罩了整個飯桌。

　　有些沉寂。

　　還是周白媛打破了這份沉靜:“廠裡的細紗車間已經取消了運轉班，改為長白班了，聽說織布車間下半年也會效仿。”

　　“這是必然。”

　　埋頭吃菜的喬立文輕輕的一句話便如同炸雷一般落下。

　　“喬立文，你什麽意思?”羅大嬸對喬立文的態度很是不滿，下意識的呵斥了一聲，不過馬上就反應過來，趕緊變了個笑臉道:“嬸子不是那個意思，立文啊，你怎麽會這麽說?”

　　喬立文已經習慣了羅嬸子的態度，臉色平淡的道:“我早就說過，這種趨勢是必然的現象，而且會越來越明顯，紡織廠已經走入了死胡同，關門停業那是遲早的事。”

　　飯桌上，除了喬立文之外全都是紡織廠的職工，這樣一句話，讓他們如何能夠承受?

　　飯桌上的氛圍愈發沉默，羅正陽更是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悶酒。

　　羅強眉頭緊鎖，語氣中流露出了幾分嚴厲:“不可能，政府怎麽可能讓這麽大一個廠子停產，那麽多工人怎麽辦?”

　　“不是政府讓廠子停產，是市場讓廠子停產。廠裡生產的東西市場不接受，因為有更好更便宜的產品供市場選擇，就這麽簡單。”

　　喬立文知道這個話題說起來讓大家會很難接受，但長痛不如短痛，說出來讓大家明白，也好提前有所準備，找其他出路。

　　羅嬸子對喬立文的話感到了茫然，滿是詫異的嘀咕了一聲:“市場?”

　　“羅嬸子，現在已經不是計劃經濟的時代了，政府不會包辦一切，工廠的產品能不能賣出去，取決於產品的成本和品質以及市場的需求。現在，紅花紡織廠無論在哪一條上，都已經非常落後，近些年廠子能夠繼續運轉全靠著銀行的貸款勉強支持。但是現在地區領導已經開始討論了企業改革的話題，政策方向已經有所改變。”

　　羅嬸子聽明白了幾句，緊張兮兮的道:“你是說現在政府的政策變了?不行，這怎麽能行?廠子垮了，咱們一大家子人怎麽辦?立文啊，你現在不是當官了嗎，肯定能說的上話，你去勸勸那些地區領導，別改革啊，像以前那樣我看就挺好。”

　　“胡鬧！”

　　羅正陽怒斥了一聲，生氣的道:“你以為人家市裡的大領導還不如你了?不懂就別亂插話！”

　　“你！”

　　羅嬸子氣的重重的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看起來就要吵架。

　　喬立文趕緊擺擺手，笑道:“羅嬸子，我不過是一個副鎮長，算哪門子蔥啊?再說了，改革開放這是國家的大政策，企業改革也是早晚的必經途徑，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好事?咱們全家都下崗了，還好事?”

　　羅嬸子撇了撇嘴，生著悶氣。

　　周白媛心想:“反正我和喬立文有了共同的‘秘密’，讓他給羅強謀份工作，就算工廠垮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就笑盈盈的說道:“我看立文說的不錯，爸媽，你們都這把年紀了，要不就在家休息吧，懶得去累死累活，一個月掙不了幾個錢，何苦啊?等以後立文官越當越大了，

家裡還愁生計嗎?”　　“胡說！”

　　羅正陽一拍桌子，罕有的暴怒了，急劇起伏的胸膛和赤紅的臉頰顯示出了他內心中情緒的變化。

　　周白媛委屈，還要強詞奪理，卻見到了喬立文那嚴厲的眼神，氣勢上馬山弱了下來，低下頭悶悶不樂的往嘴裡扒著飯粒，氣呼呼的。

　　“你這是怎麽了?老大媳婦又沒說什麽，還不是為咱們好?”羅嬸子不安的責怪自己丈夫，在她看來，周白媛的話說的沒錯，自己辛辛苦苦把喬立文拉扯大，現在他當官了，家裡跟著沾點光，有什麽不對?

　　“羅大叔，大嫂她不會說話，不過她也是為您好。廠子運轉不動了，那也是歷史原因，跟你無關，再說了，沒了紡織廠，咱們還能吃不上飯了?大嫂就是希望你後半輩子能夠有一個好環境頤養天年，為廠子奮鬥了幾十年，問心無愧也就夠了，這屬於不可抗力，不是我們能夠扭轉的。”

　　喬立文的這番話讓周白媛心裡美滋滋的，讓羅正陽的心情也稍微平複了一些，但是他仍有些落寞不甘，皺著眉頭問道:“立文啊，你說的都是真的?廠子真會轉不動了?”

　　“真的，頂多還能熬一年，那都要算是廠裡的那幫人本事大了。”喬立文搖搖頭，意味深長的道:“國營大紡織企業已經走完了他的歷史使命，是該退出歷史舞台了。”

　　羅正陽連悶酒都喝不下了，面色鐵青，丟下筷子就返回自己的臥室了，留下了一大桌子人乾瞪眼。

　　不過羅正陽離開了飯桌，羅嬸子可高興了，她目光小心翼翼的追隨者著羅正陽，確保他不能聽到自己的話後，馬上轉過頭來，帶有幾分討好意味的道:“立文呀，你說這紡織廠要是倒閉了，這你大哥怎麽辦啊?”

　　周白媛翻了一個白眼，對自己婆婆的話有些譏誚。哼，等你來幫羅強安排後路，連黃花菜都涼了！我早就和喬立文達成秘密協議了，保準羅強以後的日子比在紡織廠強好幾倍！

　　果然，接下來就聽到了喬立文那一番平靜的話語:“是這樣，我現在正在南關鎮搞經濟改革，過段時間應該會引進幾個企業，如果大哥要是不嫌棄、不怕辛苦，到時候可以去南關鎮工作。”

　　羅嬸子一聽，頓時眉開眼笑，高興的嘴都咧到了耳朵根子:“那可太好了，到時候隨便給你大哥安排個經理啥的，咱這日子可就有希望了，呵呵……”

　　羅強有些不悅的道:“媽，你這說的什麽話?那經理是那麽好當的嗎?立文當個鎮長可不容易，千萬不能因為我犯錯誤！”

　　羅嬸子狠狠的瞪了羅強一眼，一陣的無奈，這個傻小子，跟你爹一個德性！現有的便宜都不佔， 你傻嗎?

　　喬立文擺了擺手，笑道:“大哥你嚴重了，經理的位置……自然需要你自己去拚搏，你放心，原則上的錯誤我是不會犯的。”

　　羅強這才如釋重負的笑笑:“那就好，那就好。”然後就感激不盡的向喬立文舉起酒杯，說道:“那行，大哥就先行謝過了！”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

　　看著喬立文那一本正經的樣子，周白媛心裡面就有些來氣，你裝什麽裝啊?要不是我用身子做籌碼，你能這麽痛快的答應下來?

　　哼，偽君子！偽君子！

　　喬立文表現的越是鎮定自若，周白媛心裡越是惱怒，雖然不敢表現出來，心裡面已經把喬立文給鄙夷透了，就想著趕緊找時間把“交易”給辦了，免得夜長夢多，翻過這一頁，自己還要好好過日子呢。

　　周白媛眼珠子轉了轉，便偷偷的送出了暗語:“立文啊，這次在縣裡多呆幾天?”

　　避開其他人的眼光，不經意間，還向喬立文拋去了一個媚眼。

　　那意思就很明白了，多在縣裡呆幾天，找機會，咱把正事兒給辦了吧！

　　喬立文自始自終就不知道周白媛的那點心思，他注意到了周白媛那媚意十足的眼神，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呢，當下就想也未想的道:“這個恐怕不行，鎮裡面還有很多事等著回去處理呢。”

　　周白媛氣的直咬銀牙，這個喬立文，簡直混蛋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