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既然玉簪頭看完了,就請您看看這一套乾隆官窯瓷佛像吧。我們都覺得這是大開門的老物件,可是,宋小兄弟卻覺得這是仿的,您來給我們掌掌眼吧!”嶽彬言笑晏晏,姿態放得很低。
宋慎愕然,沒有想到對方竟是想著在這邊找回場子,真是令他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的驚愕表情,在旁人看來就有些被震驚的感覺,想著他畢竟經驗不足,被嶽彬挖坑跳了下去。
黃文川聽到這話,有些詫異的回頭看了看宋慎,他是比較了解宋慎的水平的,鑒定一般的瓷器他還是很在行的,不會因此而打眼了吧。不過,這都要看過之後才知道,就點了點頭:“好,那就拿過來吧,我倒要看看馮老板的‘寶貝’怎麽樣?能夠引起爭論的寶貝也是難得的呀!”
看到錦匣,黃文川也是被驚了一下,這錦匣上面有“大清內務府造”三行六字楷書。不過,看了幾眼黃文川就釋然的笑了笑,道:“也算是盡力了,這幾個字寫得遒勁有力,字體端正,不過就是歷史沒學好啊!清代有‘大清內務府督造’的款識,清代也有內務府造辦處用於小批量用具的生產,可是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款識。從錦匣磨損、包裝來看,應該是民國時候的老仿。還是不錯的,這樣的錦匣說明裡面的東西也應該是不錯的。”
宋慎倒是沒有注意到錦匣的款識,沒想到從這樣的一個款識也能有一個初步判斷,但是金玉其外的事情也不是沒有。
聽到錦匣是民國所造,嶽彬忍不住有些擔心,但想到原來的錦匣也可能已經損壞,前人再仿作一個錦匣,以提高佛像價格也不是沒有可能。馮耀庭則沒這麽有信心,想到宋慎告訴自己這是百年左右的老仿,難道會是巧合?心中忍不住打鼓。
黃文川掀開錦匣,看到佛像,看到嶽彬獻寶似的從佛像中掏出紅色錦囊,然後從紅色錦囊中掏出“五髒六腑”,又是一驚。不過已變得驚喜莫名,滿面紅光。鄭重的拿了手套和放大鏡就觀察了起來。
宋慎胸有成竹,看著桌上茶水,芽芽挺立,茶湯青翠,清香四溢,道一聲好茶,便細細的品起茶來。
至於事不關己的表現悠閑,養氣工夫高的面色不改,只有事關己身名譽的坐臥不寧,來回走動,但又怕擾了鑒定,坐在椅上,面色通紅、汗濕重衣。
黃文川僅是看了三尊佛像,也沒有去看“五髒六腑”之類的,就直起身來,眾人知道,結果就要揭曉了。
“黃老,怎麽樣?這一套乾隆瓷佛像是乾隆皇帝為皇太后專門定做的,後來隨慈禧下葬,又被孫殿英所盜。輾轉流落民間,現在又被我們發現,這套國寶命途坎坷呀!”嶽彬最先忍耐不住地問道,沒想到他把賣家的那一套說辭也搬了出來。
黃文川喝了口茶,掃了眾人一眼,點點頭,道:“嘖,這樣的故事說得真精彩!這套佛像一共三件,釋迦牟尼佛像、觀世音菩薩佛像和韋陀佛像,胎釉為白色,釉色光亮,但並不是帶有火氣的賊光。開片均勻自然,佛像整體看來慈眉善目,生動傳神。”
宋慎沒想到黃文川開口就是這樣,難道他也認為這是真的?“對呀,這佛像看起來栩栩如生,跟真人似的,這樣的技藝,也只有皇家才能做到。所以,這套佛像必是乾隆官窯無疑了。”嶽彬聽到黃文川誇獎佛像做得好,
臉上歡喜,就連聲音都帶著興奮的顫抖。 馮耀庭也是有些興奮,眉角間滿是笑意,但他懂得含蓄,並沒有表現的像嶽彬這樣誇張。他總是不自覺地想起宋慎的話來,他覺得宋慎這樣說,絕不可能只是在戲弄他,所以不著急把心中的興奮表達出來。
李德水作為旁觀者,真真假假都與他無關,只是若是真的,雇主給錢會痛快點,所以,也期盼這三尊佛像是真的。
“清代時期,瓷器製作達到頂峰,這一時期,精品很多,瓷佛像的精品也是有的。清代的瓷佛像眉毛畫工精細,一筆一筆的畫出每一根眉毛,所以根根清晰。描金是金黃色澤,體現了皇家高貴典雅、大氣磅礴。在色彩上,因為塑造的是佛像,所以,並不絢麗,反倒是有種端莊素潔之感。”黃文川接著解說清代瓷佛像的特點。
馮耀庭聽到黃文川說到眉毛,一下子想到宋慎說過的話,“有眉有毛,根根清晰”,聽到這裡,他轉過頭對著宋慎尷尬的笑了笑,看到宋慎竟然正對著自己笑。
嶽彬初時聽得仔細,聽到黃文川提到眉毛就感到有些耳熟,臉上笑意漸去。聽到“根根清晰”,猛然想起,這不就是馮老板當時問自己的嗎?怎麽說的是一個樣,怎麽會這樣?
“黃老,難道一字眉的畫法就不行嗎?”嶽彬盡管激動,但是還是知道控制情緒。
“一字眉的畫法也是可以,但是目前發現的乾隆佛像沒有這種畫法呀!你要是真能發現一尊這樣的乾隆佛像,也能算是考古界的重大發現了!”黃文川調侃道。
“您剛才不是說這佛像釉色好、開片好、看起來生動嗎?現在怎麽會說這佛像有假呢?”嶽彬脖子青筋暴起,忍不住加大了聲音爭辯道,任誰都看得出他已經色厲內荏了。
“釉色好、開片自然是因為它是老仿,看起來生動是因為仿造者手段高明!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學了二十多年的古玩知識,難道都學到狗身上去了嗎?”黃文川也是暴怒而起,大聲呵責,他對於這個老友之子實在是失望透頂。
“他不是老仿,是真的,怎麽會是假的呢?做的這麽好。一定是你們串通好了來騙我!”嶽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仍然呢喃道,說著,竟是一眼看向宋慎。
宋慎突然覺得被毒舌盯著,渾身發寒,抬頭一看,就發現了那兩道陰毒的目光。
“民國時,天津同泰祥燒製了四套乾隆官窯瓷佛像,這正是其中的一套。你家藏書中就有記載,我還是在你家借的書看到的!你這些年都學了些什麽東西,不會連書都沒看吧?”黃文川看到嶽彬不知悔改,死不認錯,感到痛心疾首。真是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嶽彬抬頭看了一眼黃文川,轉頭匆匆出了大門,沒臉再待下去。
黃文川看到他不出聲便離開,哀歎一聲,也不再說話。
馮耀庭看到這樣的結局也是無言,嶽彬是他的鑒定師,也是他帶來的,發生這樣的事,他也不好說什麽。只是這樣的鑒定師,他以後實在養不起。
“黃老板,真是對不住了。沒想到他這麽不服輸,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古玩真真假假的事情,怎麽能輸不起啊。”馮耀庭歉意的道。
黃文川也不回話,一手扶額,一手擺著手示意沒事。
馮耀庭看到這樣,也不多留,道:“黃老板,今天真是打擾了。那我就先告辭了。”說著,就轉身走了。李德水見此,很光棍的鞠了一躬,轉身跟著出去了。
宋慎起身代黃文川送了客,又回來坐了下來,道:“黃老哥,你沒事吧?”
“哎”黃文川歎了一口氣,“造孽啊!”
宋慎側耳聽著,他知道不用問,該講的會講,不該講的問也白問。
“嶽彬的父親是我的老友,幾十年的老交情了。他年紀比我大, 所以走得也早,臨走前,托我照顧嶽彬。”
“嶽彬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從小聰明,就是不肯學好。整天瞎混日子,他父親走了,才想著學鑒定古玩。那個時候我剛發生那件事,發誓不再收學生,所以,我告訴他,可以跟著先做夥計。”
“那個時候,他也是倔強,堅決不做夥計。我就給他想法拜了個師傅。找了一個,他不滿意,把師父給打了,我去給人家賠不是,好歹才把他領了回來。”
“後來我告訴他,讓他自己先看書,打好基礎,然後我再教他。沒想到他看了兩天書,就跑出去了,我把他找回來,考校他,他一個問題都回答不上來。”
“就這樣,他跑,我就找。找了幾次之後,我也是沒了耐心,就不再找了。二十歲過後,他就這樣在外面溜達,靠著一點古玩知識做鑒定或是拉纖做活。”
“沒想到,這次見到他,竟是在這種情況下,也是沒想到,他的脾氣竟然養成了這樣。我愧對老友的托付啊!”說著,黃文川已是淚流滿面。
宋慎聽著也不好多說,誰家都有自己的苦楚,這樣的事情陰差陽錯,實在不好評說。
“那他母親呢?”宋慎問道。
“他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跟人跑了。他也是可憐呐!”黃文川說著感慨萬千,感慨有負重托,感慨嶽彬身世淒苦。
宋慎陪著黃文川坐著,兩人誰都不說話,就這樣一直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