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知道了“裕永和”,但一時間也沒人能說出子醜寅卯來,場面陷入了寂靜。
方勝見到這樣的結果,很是不甘,遂笑道:“這不是個古玩店的名字嗎?怎麽出現在這個地方?難道是這家店裡收藏過?”
“對,對,一定是這家古玩店收藏過這才刻了標識。”王全忠趕緊應和道。
大家這會兒卻是沒人回話了,因為誰都看得出這是不可能的,那刻字是在炭泥裡面的,而且看起來很工整,那就說明這幾個字是在鑄造之時就直接用模具印在了上面,而不是後刻上去的,又怎麽可能是古玩店收藏之後,又刻出來的?
這三個字應該就是鑄造佛像的機構或是個人名稱,這樣的考據可是要花不少時間的。
“哦?怎麽看宋兄弟很悠閑的樣子,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三個字的來歷了?”劉姓老者見到宋慎坐在一旁喝茶,好似渾不在意的樣子,就是問道。
“額?沒有,我還在想著,我只知道這肯定不會是北魏的名字。”宋慎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實話。他今天風頭太勁,不能得意忘形,反正揭穿這佛像是仿造的目的已經達成,這件佛像價值大降,乘勝追擊並不能再給對方造成多大的損失,既然不是致命一擊,宋慎又何必去做這樣的惡人?
眾人聽到宋慎這話,也不禁有些失望,不少人都是隱隱有些嫉妒,這人運氣也太好了,蹭了一下就發現這幾個字,初始時宋慎擦佛像的動作可是被大家看得清清楚楚的。有少數人倒是覺得這集雅軒老板還是有些本事的,一般人遇到了也不會朝著這方面想。
方勝終究是抱著佛像灰溜溜的走了,沒有搞明白這三個字是什麽意思,他當然不會三百塊就賣了,就只是佛像表面的鎏金也不止三百塊。
其他人或是直接離開,或是再宋慎的店裡轉一圈,其中還有一人買了一件小玩意兒走了,至於王全忠,宋慎一點都沒有在意。
此時宋慎正在和劉姓老者聊天,也終於知道了對方的全名,劉銘豫。
“劉老哥應該是常來古玩街的吧?”宋慎打探著對方的情報,盡管聽先前的話裡有這個意思,但是指不定一句話就帶出其他的東西來。
“嗯,在古玩街轉了也有二十年了,因為這個,還特意把家搬到這旁邊的小區。”劉銘豫並沒有在意,這些私人的話題正是拉近雙方關系的途徑,反正這些事情,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多宋慎一個不多。
“劉老哥還真是癡迷。”宋慎笑著讚道。
劉銘豫呵呵一笑,壓低聲音問道:“你小子真是深藏不漏,趁著現在人都走了,‘裕永和’到底是什麽,快點告訴我吧,要相信老哥為人,我是不會說出去的。”
宋慎無奈一笑,“我也只是隱約記得有這個名字,應該是什麽銅器作坊吧,再具體的,我就不清楚了。”
劉銘豫笑著點了頭,“我知道了。不過,這佛像最大的破綻不在這裡,你難道就沒有發現?”
“還有什麽?”宋慎一臉茫然,似乎真是不知道。
劉銘豫也不疑他,笑著壓低聲音道:“那佛像裡子有些微微泛著黃意,比尋常那些銅錫合金更顯發黃,這應該是加了黃金的緣故,你有沒有注意到那佛像後面磨掉的一小片露出的底子,仍是發黃,說明作偽時為了效果,是加了黃金的,這真是大手筆!要是被發現了,損失可是不小的!”
宋慎猛然驚覺,醒悟道:“怪不得我覺得這顏色有些不對,原來是加了料,這樣的顏色更顯得亮豔,確實要比純粹的青銅要好得多。”
劉銘豫拍了拍宋慎的肩膀,“小夥子不錯了!我還是你這麽大的時候,連古玩都不知道是什麽,更別提有什麽知識可言。”
“時代不一樣嘛,這也是我們生活的時代好,要感謝的是這個時代。”宋慎笑道。
劉銘豫哈哈一笑,“不錯,好好乾吧!下次再聊。”說著,他轉身離去。
店裡面終於再次安靜下來。
舒楠坐在宋慎的對面,盯著宋慎的臉,宋慎摸了摸,感到並沒有什麽,就問她:“幹什麽?怎麽盯著我看?”
“你真是個大滑頭!”舒楠無端的冒出這樣一句來。
宋慎笑了笑,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並不想解釋什麽,自己耍了他們所有人,心裡面還是稍有些成就感的,但是其他人卻感受不到錦衣夜行的遺憾,沒想到被舒楠一語道破,還算有個小知己!
“哎!你是不是知道那三個字的來歷?說出來吧,反正我也沒人告訴去。”舒楠笑嘻嘻的想要打探一番。
宋慎並沒有想瞞著她,起身去了前台拿出一本書來,坐下來,隨便翻了幾下,又折了一頁遞給了舒楠。
舒楠也沒有急著翻看,看了封面讀道:“《中國冶鑄史論集》,是這本書呀!”接著才翻開了書頁,見到上面寫道:
清乾隆年間有熔銅大局六處,銅鋪432座。其中聚集在安定門外“外觀”的佛作作坊,以鑄造佛像為主,到清末民國初年還有十多家、百余名工匠,較出名的鋪號有湧泉、湧成、湧和、利生祥、恆利等。在雍和宮周邊,崇文門外的東曉市也聚集著一些古佛器作坊。北京的失蠟法鑄佛技藝多為山西牛村傳來,大概是候馬地區的春秋晉國鑄銅遺址所在地。
清末至民國時期,北平的三位著名佛作藝人門殿普、林普生均為山西長治人,樊振鐸清末學徒時,他的師爺即是山西人。清至民國時期,內蒙多倫有多處造佛像場所,佛像比北京及其他地方造得好,製作工藝水平很高。在清代有名望的阿龍希、海桑岱等銅匠鋪有七家,營業的字號有裕和永、慶聖德等五家銅像作坊,工匠多來自山西、河北,打銅胎製作佛像最為拿手,范模鑄造用料工藝與北京相同。
看到此處,舒楠終於發現了“裕永和”三個字,心中驚奇宋慎的記憶力如此強悍,這只是書中角落提到的名字,他都記得住!不過轉念想到那尊佛像是民國所造,心中就有些解氣,遂又問道:“那佛像值多少錢?他們又是花了多少錢買的?”
“他們花了一百六十萬買下的,至於這尊佛像的價值,按照時間來算應該是民國所造,但是它的工藝精湛,算得上是老仿中的精品了,再加上這‘裕永和’也算有些名氣,大概賣出一二十萬還是可以的。”宋慎想了想,還是給出了一個相對較高的價格,不過,這價錢是不用他來出了,這一次又有人要賠錢了。
其實,宋慎本來是看出佛像顏色有異的,只是想到這一條並不足以說服大家,索性就直接擦出了那三個字,這樣就更加簡單直白。眾人想著回去查找裕永和的出處,就不會再有人找麻煩,果不其然,大家對於這三個字都是充滿好奇的。不用宋慎多說,都是默契的走了。
此時方勝正急著走回店裡,也正好遇到常生好像來查探情況,常生問他話,他也不說,只是拉著常生就上了車,然後把佛像放在常生懷裡,發動車子,就駛出去了。
半個小時後,一處偏僻幽靜的別墅,一位頭髮花白,臉上微微有些老年斑的老人正拿著放大鏡看著佛像,許久方才徐徐坐下。
方勝見到老人坐下,就起身去攙扶,老人並沒有拒絕他的好意,笑了笑不多說。
方勝卻是忍耐不住,“爺爺,怎麽樣?這是不是北魏的佛像?那三個字又是怎麽回事?”
“你自己不是已經知道答案了嗎?”老人笑著言道。
“我?我就是因為不知道才來問您的呀!”方勝急切道。
“不,你知道答案,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常老板,你說是不是?”常生坐在一旁,聽到老者這樣問,稍一猶豫,還是點了點頭。
方勝頹然倒在了沙發上, 四肢無力,盡管想到了這種情況,但是真正要接受的時候,就又是一番複雜心情!自己又輸了宋慎一局,又輸了!似乎每次的打賭,自己都是輸的,這次盡管沒有明說,但是方勝還是把它當做一次雙方的賭博。宋慎若是輸了,那就要消耗完店裡的資金,很可能就此萬劫不複!但是,他又一次躲過了。
“這‘裕永和’是清末民初位於內蒙的一家銅器作坊,年輕時,我還在背景就聽說過它,後來就不知道了。這家店裡一般也就是鑄造些尋常佛像,並不做仿品的,但是因為佛像做得好,在北京城裡也是有些名氣的。這尊佛像看來應該從在那裡流出來的,造型如此接近北魏特點,做工又細致,就是鎏金都是一絲不苟的,只有為了佛像美觀放的黃金多了點,至於這個標識也應該是他們所為。”
“當時的作坊還是有些職業道德的,他們並不會刻意去仿製,只有接到買家訂單的時候才會這樣做,即使做了仿品,他們也還是會留下一些明顯的破綻的,這個標識就是最明顯的一處。只不過是你們沒有發現罷了。”
老者看著方勝有些頹廢,也不安慰,倒是把佛像出處說得一清二楚,常生在一旁聽著,不住地點頭。
“你要是想要做好古玩店,還要多加努力,盡管我不知道那位集雅軒的小友,是不是清楚這佛像的來歷,但是人家能夠看出佛像是偽作,這就是本事!有時候巧合也是一種能力的表現!”方勝離開了別墅,腦海裡還是回想著他爺爺剛才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