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大中華的煙頭被黃漢平那戴了三個金黃戒指的大粗手捏熄在了煙灰缸裡,接著他拿起了一個iphone5看了一眼時間,抬起了頭,那張肥得讓人看了都有一種油膩感覺的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嘴裡發出了一聲“嘖!”。
或許,黃漢平還稱不上真正的“土豪”,可是,他在通往土豪的路上,已然具備了土豪基本潛質。在這不知道能不能稱得上三線城市的蘭寧市裡,擁有一家五、六十來人的五金廠,一年賺個一、兩百萬,多多少少也算個小“土豪”了。
很多人總以為土豪屬於那種人傻錢多一擲千金之流,總想與土豪做朋友。卻不知道土豪一擲千金是看對象的,這對象也許是比之更大的土豪,也許是漂亮的小妞,也許是有權的領導……總之不會是那種低賤得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一個月領十來張“毛爺爺”,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底層人命運的“弱勢群體”們。
此時此刻,與黃漢平一桌之隔站著的就是一個標準的“弱勢群體”――趙家益,一個看起來十分的普通,隨便到全國各地小鎮的露天桌球台處一抓一大把的年輕人。他的穿著普通,他的髮型普通,他那偏瘦的身子普通,他的長相普通,普通得簡直生下來就是在人生這場戲中給人跑龍套的。
唯有那一雙眼睛似乎讓人感覺到有一點與眾不同,因為此時他的那雙並不算很大的眼睛裡正帶著怒火望著一桌之隔的黃漢平。他就這麽愣愣地像是一根木頭一般地瞪著黃漢平,一言不發!要不是相貌還算過得去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王寶強演的傻根。
“我都跟你說了,你辭工的手續不對,要提前一個月!你說你一個月前交上辭工書,可我昨天才看到啊!回去吧,好好工作,把這最後一個月做好,啊!回去吧,回去吧!……關於這兩個月沒發工資的事情,我這也在催著呢,客戶還沒有匯錢過來,我也沒有辦法給你們出糧,對不對?我一拿到錢就會給你們發下去的。……如果你實在沒有錢用,你先到財務那邊預支一百塊先嘛!好不好?我對你也仁之義盡了,你快去吧,別站在我這辦公室裡了,你站在這裡就有錢了嗎?錢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要你們工作,把貨出了才可能有錢收,明白?”
黃漢平斜眼看了趙家益一眼,厭煩的情緒溢於言表。看到趙家益這種人心裡就不爽,要不是最近工廠裡走的人多,正是缺人手的時候,黃漢平根本就不可能跟這種人多說一句話!這整個辦公室裡每一樣東西都是高端大氣上檔次,可是這小子站在這裡,把整個檔次都降低了!看到那雙髒兮兮的發黃布鞋踩在自己的地板上,那真是如同看到一隻蒼蠅趴在了自己的身上一般,惡心之極。
底層人就是底層人!這些人就好像是蟻螻一般,低賤到根本就不值得黃漢平正眼看他。全國有五億這樣的蟻螻,這些人就是天生廉價勞動力!給他們一些錢用餓不死已經是皇恩浩蕩了,還想要求加工資?可笑!
黃漢平沒有注意到的這邊,趙家益拳頭在慢慢收攏,他的那雙眼睛裡的怒火更甚了。已經站在這裡說了兩個鍾頭了,黃漢平不耐煩,他趙家益更加不耐煩了。該說的已經說了,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言語可以解決了。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錢,你今天是給還是不給?”此時的趙家益語氣反到是平靜了下來,一種暴風雨前的平靜。
黃漢平眼皮往上翻,看了趙家益一眼,年輕時在道上混過的他已經看出了趙家益似乎有點變化了,不過,他還是絲毫不會有退步的可能,反而讓他覺得可笑:“怎麽?想橫啊?你跟我橫?你憑什麽?我今天就明白的跟你說了吧!老子就不給你錢,怎麽著?你要滾就給老子立即滾!”
黃漢平也怒了,因為他今天已經給眼前的這小子浪費了兩個小時的時間了,沒有想到這小子不知好歹,竟然不領情!黃漢平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跟他橫的人,早幾年就弄了好幾個,沒錢沒勢的屁民,連勞動局都不會鳥他們!憑什麽跟他黃漢平鬥?
趙家益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眼睛死死地瞪著黃漢平,黃漢平也瞪著趙家益,大有一種“來啊,就算老子給你打你都不敢打!”的架勢!
一個農民工,先不說瘦弱的趙家益能不能把對方打死,就算真把對方打死了,為了幾千塊錢坐一輩子的牢,值得嗎?如果打不死對方,那後果不用說,趙家益死定!所以,通常來說,所有的農民工會選擇自認倒霉!把幾千塊錢扔給他買棺材!
可是,趙家益不是普通的農民工!
“砰!”
趙家益忽然抓起了那個煙灰缸,衝著黃漢平的腦門就砸了下去。黃漢平他以為趙家益不敢,他以為趙家益是一個沒有尊嚴的下賤民工!可是,趙家益為了一口氣,也為了那幾千塊錢,狠狠地砸了下去,往死裡砸!
黃漢平的腦門上滲出了鮮血,他整個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倒到了桌子上去,倒下去前,他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的後悔,因為他賭錯了,他完全沒有料到趙家益真敢動手。
狗急了還跳牆呢!
趙家益看著那個倒在了桌上的黃漢平,黃漢平頭上的鮮血滲到了那個白色的鍵盤上。趙家益的手在發抖,因為他不知道這黃漢平死了沒有。這是他第一次乾這種事情,以前,他一向都是一個老實到看到女生都臉紅的乖孩子!
緊張過後,趙家益意識到了此時此刻,他要做的事情應該是跑!
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趙家益立即就急急地走出了辦公室,並且把辦公室的門給鎖死,然後就急急地走下了樓,中間撞到了人也不理會,急急衝出了華興五金廠,出了廠門就馬上狂命奔去。
趙家益拚了命地往前跑去,他的耳朵嗡嗡響,周圍的場景好像是模糊了一般。他從來都不想做這樣的事情,他隻是想好好打一份工,一天十二個小時的工作沒有任何怨言,隻是想著存一筆錢,隻是想著給那個為趙家辛苦了一輩子,最後眼睜睜看著她病死,連個棺材都沒能買給她的女人找塊好墓地!
然而,這草蛋的命運卻將趙家益逼上了這條絕路,逼著他動手。他辛辛苦苦做了幾個月的工作,一分錢的工資都沒拿到,他想不明白,明明付出了勞動,竟然一分錢都沒有回報。為什麽像黃漢平那種畜牲可以活在這個世界上?
趙家益一路狂奔,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一間破舊的鐵皮房!這鐵皮房是那個做技工的父親搭的。他們一家人本來是農村人,出來城裡打工,便在這荒郊搭了一個鐵皮房來住。
趙家益衝進了鐵皮房,然後在翻開了那個小木板床床板,在床頭下面有一個月餅盒,這月餅盒裡有他最重要的東西,他將月餅盒放到了一個破舊的背包裡,然後又塞了幾件衣服,最後看了兩眼這好似貧民窟一般卻滿載著一段童年回憶的鐵皮房,離開了!
趙家益不得不離開了,剛才的那一砸,若是把那可惡的黃漢平砸死了,警察會很快找上門,若是沒有死,黃漢平也會的找上門的。趙家益還不想死,也不想坐牢,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為了那一對把他生下來含辛茹苦養大成人卻含冤死去的苦命夫婦,他得活下去!
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的趙家益反而冷靜了下來了,他出了門後,左右看了看,立即就向右跑去。他打算先到火車站,趁著那些人還沒有來抓他時上最快的火車離開。當然,隻是暫時地離開!遲早有一天會回來的!
趙家益拚了命地往前奔去,時間對於他來說非常的重要!
這是一條很老的街,沒有什麽人,偶爾會走過一兩個慢吞吞地柱著拐杖的老人。趙家益的飛奔就好像是往一個老井裡投入了一顆石頭,引起了巨大的波瀾!讓老舊的街道上顯出了久違的喧囂。
轉過了一條街口後,趙家益忽然急急停了下來,他的身子由於他的急停,差一點就要往前摔去,他用手扶著牆才使得自己定了下來。促使趙家益忽然停下的是一個人,一個躺在了小路正中間的人。
此時此刻,光天化日,在就這條小路的中間,躺著一個嘴角邊滲出了鮮血的老人。這個老人看起來有六、七十歲了,此時正在渾身發抖,曲卷著他的身子,躺在了路的中間。從他的衣服上來看,他不像是一個流浪漢,倒像是一個老師。上身一件白色的襯衫,下身一條西褲,腳上是皮鞋,在旁邊還有掉到地上的眼鏡。
正在逃命的趙家益本來是沒有什麽心思去理會這個人的,隻想著繞開他繼續趕自己的路,可是,趙家益看到了他的那雙眼睛,老人的眼睛也正好望向了他,視線一接觸,趙家益的身子就沒法移開了,因為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裡流露出了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