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今天應該或許還是只有一章。
因為感冒了,人又在外面,諸事不方便,碼字的效率不高啊。
青殼雞蛋很新鮮,甚至還帶著母雞身體的原始氣味。
沸水煮了半刻鍾,青殼上裂開了幾條細細的紋路,順著紋路將蛋殼扒開,騰騰熱氣就從白淨的雞蛋上噴了出來。滾燙的,燙得手指劇痛,燙得手指通紅的雞蛋輕輕的放在腦後的血疙瘩上,陰雪歌突然瞪大了眼睛,倒抽了一口冷氣,眼前一黑差點沒暈了過去。
痛,很痛,真的非常痛。
青蓏‘呼哧呼哧’的吐著冷氣,滾燙的雞蛋燙得陰雪歌差點沒痛暈過去,同樣燙得她手指很痛。她只顧著往自己的手指頭上吹氣,所以就忽略了手上的輕重。
滾燙的雞蛋結結實實的貼在了陰雪歌後腦杓血疙瘩的正中位置,那一塊皮膚被悶棍打碎,正是最柔嫩的傷口。燙得鑽心的痛,加上青蓏沒輕沒重的力道,放在梳妝桌上海棠紋青銅鏡裡的,陰雪歌的面孔就驟然扭曲。
濃黑的,黑得發綠的雙眉挑起,猶如兩柄大刀呼嘯劈來。
陰雪歌頓時被帶著一層淡淡鏽氣的鏡面中,自己清秀的面孔上這一對豪雄的濃眉吸引。他倒抽著冷氣,將面孔湊近了青銅鏡,同時遠離了身後手腳沒個輕重的青蓏手上的雞蛋。
回頭望了一眼不斷往自己手指頭上吹氣的青蓏,陰雪歌輕歎了一聲。
“就算你燙死了你家少爺我。這宅子也落不到你手上。謀財害命,不成的。”
青蓏‘咚’的一下將雞蛋丟在了梳妝台上,雙手飛快的捏住了自己的耳垂。
她懵懂、茫然的看著陰雪歌,不解的搖了搖頭。
“怎麽會燙死呢?少爺自己說的,用煮透的雞蛋消腫,我沒有用開水。”
“兩個雞蛋就花了我三文錢呢。”
青蓏口風一轉,很快就從自家少爺是否會燙死的關鍵問題,轉到了很奇怪的話題上。
“我記得去年這個時候,一個雞蛋還只要一文錢。前年這個時候,三個雞蛋只要兩文錢。”
“現在兩個雞蛋就要三文錢。少爺。我們還是把宅子賣掉一半,不然真沒辦法過日子了。”
青蓏很認真的看著自家少爺。
“畢竟家裡開銷越來越大,少爺您最近半年,每個月都要買兩三套文房四寶。太費錢。”
“還有湯藥費。”陰雪歌微微蹙眉。於是鏡子裡。兩條濃黑,黑得發綠,好似兩條大刀一樣張揚張狂的橫跨在陰雪歌臉上。刀鋒幾乎刺進他鬢角的濃眉,就緊緊的連在了一起。
陰雪歌的長相很清秀,除了皮膚有一點點黑,他其實很有做小白臉的潛質。
但是他臉上這一對兒濃眉,卻讓他徹底和小白臉絕緣。用很多陰家族人的話來說,每次見到陰雪歌,第一眼都會注意到他的眉毛,反而會忽略他算得上英俊的面容。
而且還有很多陰家族人說,陰雪歌的眉毛就是兩柄大刀,每次見到他,他的眉毛都好像撲面劈下來一樣,讓人心底發寒。
還有很多很多陰家人偷偷摸摸的說,有這兩條眉毛的陰雪歌面相太凶,命相太硬,所以……
話很難聽,陰雪歌就當沒聽到,同時也懶得去想。
“還有湯藥費。”
青蓏歎了一口氣,撿起了變得不是很燙手的雞蛋,再次重重的按在了陰雪歌的後腦杓上。
陰雪歌悶哼了一聲,瘦小乾癟的青蓏,蘆柴棒一樣的胳膊上卻很有一把子力氣。被她這麽一按,他覺得自己好像又挨了一棍子,差點又昏了過去。
“別人家的少爺,同樣去宗學讀書,就不像我們家的少爺這樣,經常遍體鱗傷的回來。”
滾燙的雞蛋慢慢的在傷口上滾動著,或許是燙得那塊肉都麻木了,果然傷口不是很痛了,甚至有點癢酥酥的快感湧了上來。陰雪歌伸出手,在那塊很有些年頭的海棠紋青銅鏡上抹了抹,然後點了點頭。
鏡子裡的眉毛分開,輕輕的舞動了一下。
“過些天,找個磨鏡子的,把他拾掇拾掇。鏡子裡的人,有點花。”
“磨鏡子的?現在磨一面鏡子,得一百五十文。”
青蓏皺起了眉頭。
“漲價了,我打聽過。”
“一百五十文,這可是一百個雞蛋呢。”
想到為了磨鏡子,就要丟出去一百個雞蛋,青蓏的手一抖,雞蛋狠狠的壓了傷口一下。
陰雪歌悶哼一聲,他後腦杓劇痛,下意識的腦袋向前一衝,狠狠的撞在了梳妝台上,鼻子裡一陣酸澀,差點沒流出鼻血來。
腦袋緊緊的貼著梳妝台,陰雪歌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覺得在自家丫鬟的自尊心和自己的小命之間,自己的性命比較重要。所以他反過手,從青蓏手上搶過了雞蛋,輕輕的放在了自己的傷口上慢慢滾動。
“笨手笨腳,什麽都做不好。”
狠狠的在自家的丫鬟本來就不多的自尊心上補了一腳,陰雪歌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趁著天沒亮,去砸巷子口書店的門,再買一套文房四寶、律法書還有書匣。”
猶豫了一陣,陰雪歌輕聲歎了口氣。
“記住,買最便宜的。潘二叔、牛大哥他們留下的那點銀子,夠不?”
不等青蓏開口,陰雪歌就輕輕的指了指梳妝台上的青銅鏡子。
“不夠,也不要賒帳,人家也小本買賣,不容易。”
“這鏡子,反正也花了,舍不得花錢磨,就抵給人家。”
“記住。這鏡子是有年頭的,算古董,不能抵得太便宜,得讓人家,折點銀子回來。”
‘哦’,青蓏應了一聲,拋下了被自家少爺責罵‘笨手笨腳’變得有點鬱悶的心情,小心的抱起了梳妝台上的青銅鏡,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一邊走,她一邊回頭看陰雪歌。
走了整整半刻鍾。青蓏還沒走出房門。
面孔緊貼在梳妝台上的陰雪歌聽著她拖泥帶水的腳步聲。伸出握著雞蛋的手,向她勾了勾手指。
“算了,銀子不夠,還是賒帳吧。”
“好!”
青蓏歡快的叫了一聲。幾個大步就跨了回來。但是她走得太快。手上鏡子想對她乾癟矮小的身軀又有點太過於沉重。她腳下一滑,身體向前撲倒,鏡子就狠狠的砸在了陰雪歌的後腦杓上。
結痂的傷口裂開。一縷鮮血很麻利的流了出來。
陰雪歌長長、長長的抽了一口涼氣,然後嘶聲尖叫起來。
“蠢丫頭,我說過,你害死了我,這宅子你還是拿不走的。”
青蓏低頭,放下青銅鏡,然後幾個大步就闖出門去。結果她逃得倉皇,腳在門檻上一絆,很乾淨利落的平拍在了地上。她痛得悶哼,四平八穩的趴在地上半天沒動彈。
陰雪歌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他的心情突然莫名的好轉,聲音也變得格外的溫柔。
“真是個蠢丫頭,趕緊去買我交代的東西。”
“嗯,出門的時候,身上的灰拍拍乾淨,別讓人家誤會我整天在家裡打你出氣,這樣不好。”
青蓏趴在地上,過了好半晌才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又過了好半天,才雙手捂著鼻子踉蹌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向前走了一步,只顧著心痛可能被撞扁的鼻梁,結果腳下一腳踩空,‘嘰裡咕嚕’的就順著門前的台階滾了下去。
陰雪歌緩緩抬起頭,慢慢的握著雞蛋在流血的傷口上滾動。
他連連搖頭,低聲的咕噥著。
“蠢丫頭,你就算想害死你家少爺,賣了這宅子,卷了錢財回家嫁人,實現你生一大堆孩子的人生理想。起碼在你害死你家少爺之前,自己得活得安穩一些吧?”
翌日黎明,春光明媚,春色大好。
穿著洗得乾乾淨淨的夾襖,背著書匣,陰雪歌打著飽嗝,噴出一股子雞蛋味兒,精神抖擻的走出了家門。青蓏跟在他身後,重重的把黑漆院門在他身後關上。
門縫裡,傳來了青蓏的抱怨聲。
“煮熟的雞蛋,怎麽能變成蛋花湯呢?不可能嘛。”
“黏上了血腥味,反正是自家的血,又不髒,怎麽不能吃?總不能丟掉,太敗家了。”
“吃煮雞蛋噎住,這是少爺你太笨,能怪我麽?”
“現在雞蛋可是三文錢才能買兩個,能浪費麽?”
溫煦的陽光不是很熾熱,但是足夠暖和。陰雪歌披著滿身的陽光,隻覺門縫裡青蓏陰風陣陣的抱怨聲,很快就被陽光驅散。他帶著絢爛的笑容,向著街道上的老鄰居們打著招呼。
幾個蹲在牆根角,一大早就提溜著茶壺,擺出了棋盤下棋的老人笑呵呵的向陰雪歌點頭示意。陰雪歌出身陰家,但是沒有其他陰家人那種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習氣,偶爾還會出頭為老鄰居們解決一些小麻煩,所以他的人緣不壞,甚至算得上很好。
前面說了,除了皮膚有點點微不足道的黑,陰雪歌甚至算得上很英俊,很有小白臉的潛質。所以他一路上自信滿滿的,向拎著菜籃走出家門的小姑娘、大媳婦們拋去了燦爛的笑容。
但是他一笑,兩條豪雄過分的濃眉就一挑,小姑娘、大媳婦們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兩條眉毛,徹底就忽略了他英俊的面容。所以她們還沒看清陰雪歌到底長什麽模樣,就羞澀的低下了頭去邁著輕盈的小碎步快速離開。
“有點,心酸。”
看著一個個低頭快步離開的青春活力四溢的少女,陰雪歌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青蓏都有著如果哪天自家少爺死了,她就把宅子賣掉,卷款回到她自己都記不清的鄉下去嫁人,然後生一大堆娃娃的人生理想。但是陰雪歌覺得。如果他不解決自己兩條眉毛帶給他的困惑,他想要實現類似的人生目標,希望很茫然。
“除非是,相親?”
身體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戰,陰雪歌很誠懇的搖了搖頭。
“算了,還是不要禍害人家姑娘了。”
“現在養一個青蓏都很局促,下個月的飯錢還不知道在哪裡,哪裡養得起女人?”
“要不,真的把宅子賣掉一半?”
很認真的思索了一下青蓏的某些建議,陰雪歌回過頭。用農夫打量豬圈裡的大肥豬的目光。深深的、深沉的向自家祖宅望了一眼,兩眼,三眼。
望了三眼後,陰雪歌轉過身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
“變賣祖產。這是敗家子兒啊。傳出去名聲太壞。想要繼承老爹。老爹的老爹,還有老爹的老爹的老爹,以及更加古老的老爹留下來的遺產。就沒指望了。”
“關鍵時刻,不能犯錯啊。”
從陰雪歌家的宅子,到陰家的宗學,順著一條大道走,得走上一刻多鍾。
但是如果轉小巷子繞路,那麽只要半刻鍾就能抵達。
站在平日裡熟悉的小巷口,看著兩側的高牆,以及牆壁上厚厚的青苔,陰雪歌下意識的摸了摸用滾燙的雞蛋揉搓過後,依舊腫起一個血疙瘩的後腦杓。
轉過身,他順著大道向宗學走去。
渭南城有十橫十縱二十條大道,每一條大道都有一巡街法尉統轄十名法役負責日常的治安巡哨。行走在大街上,這是絕對安全的,城狐社鼠絕對不敢在大街上犯事。
但是小巷子裡麽。
“十兩銀子,那是一萬文銅錢。還有三顆固元丹,每顆價值二十兩銀子。”
“不知不覺,最近大半年時間,我居然已經損失了這麽多銀子?敗家子兒,真是。”
雙手揣在袖子裡,好似一個冬烘先生一般緩步在大街上行走著,陰雪歌低聲抱怨著自己。或者說,是低聲抱怨著昨天昏迷之前的自己。
“得想個辦法掙錢哪。但是自己會的東西不多,手頭沒資源,該怎麽掙?”
“或許,還是某個家夥說得對,無本錢的買賣,來錢最快。得,琢磨下。”
渭水的一條支流經過渭南城,順著大街往前走,跨過河上一條長有十丈的拱橋,對岸一片綠蔭環繞中,一角飛簷挑起的地方,就是陰家的宗學。
橋頭有一株大槐樹,根深蒂固,枝葉繁茂,足足有七八人合抱那樣粗細。
陰雪歌走過大槐樹的時候,輕輕的伸手在他粗糙不平的樹皮上摸了摸。
外人視線不及的地方,樹皮內滲出一道極細的青氣,大概只有兩寸長段,很輕巧的滲進了他的手掌心。一道細細的涼氣順著手臂上的經絡竄到了後腦杓上,依舊腫脹疼痛的傷口頓時涼沁沁的,舒服了許多。
而且這條涼氣流過手臂上的經絡時,經絡內也涼沁沁的,有一種通電的感覺。
若是能夠內視,就能看到經絡上數十個大大小小的竅穴同時亮起了一層淡淡的青光。這一層黯淡的光芒一閃即逝,這條青氣流過後,這些竅穴就黯淡了下來。
滿意的點了點頭,用力的拍了拍老槐樹的樹皮,陰雪歌低聲的咕噥了幾句。
“老槐啊老槐,你也不缺這點生氣對不?你起碼數千年的樹齡,這點生氣算什麽?隨便吸點土肥就回來了。”
“所以,借了就不還了,你也不會記在心上是不?”
“記在心上也不要緊,城內有法尉、法也哨,你就算成了樹精,也會被劈碎了當柴燒。所以……”
手掌微微一動,又是一條細細的青氣流了出來,這次的青氣就足足有半尺長,飛快的竄進了後腦杓的傷口內。陰雪歌滿意的點了點頭,他摸了摸肚皮,頓時臉色黯淡了下來。
這實力太弱了就是不好。
找這顆生命力驚人的老槐樹借點生氣療傷而已,早上剛剛吃下去的兩個雞蛋,居然就耗盡了。
“我的固元丹啊。”
陰雪歌煩惱的,帶著一絲怨怒甚至是仇恨的低聲念叨著。一顆固元丹,起碼能支撐他吸走剛才百倍的生氣吧?用老槐樹的生氣滋養身體,這又比單純服用固元丹強太多了。
一邊念叨,他一邊快步的向宗學跑去。今天沒抄近道,所以他估錯了時間,宗學內已經響起了低沉的鍾鳴聲,這是預備鍾,很快就要正式開講了。
宗學法度森嚴,若是宗學學子敢遲到,一頓毒打勢不可免。
那可是真正的毒打,能夠把兩條大腿都給打得骨裂的毒打。
“缺錢啊,可不能挨打,否則湯藥費從哪裡來?”
“宗學隻管毒打,可不管療傷。沒人情味,真是,太沒人情味了。”
飛快的竄進了宗學黑漆漆的,打了青銅門釘的大門,幾個箭步竄進了講堂,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去,陰雪歌這才放心的重重喘了一口氣。
“山賊打劫殺人了,偶爾還管殺管埋呢?”
“由此可證,宗學的這些師范,他們的人格連山賊都不如啊。”
‘嘭’的一聲巨響,一支肥厚猶如熊掌的大手狠狠的拍在了陰雪歌面前的書案上。
一個塊頭比他高出了起碼一個頭,渾身都是白嫩嫩大白肉的少年氣喘籲籲的站在陰雪歌身邊,咬牙切齒的低聲咕噥著。
“雪少,你腦袋上是怎麽回事?”
“敢招惹我們陰家雙秀的老大,這真真是找死了。”
“給我說,是誰敢敲你腦袋?咱今晚上拎一桶大糞,全噴他家大門口去。”
陰雪歌抬起頭,看著這個在陰家宗學內唯一和自己走得親近的陰飛飛,輕輕的咳嗽了一聲。
“肥肥啊,師范到門口了,你想挨揍麽?”
陰飛飛渾身的大白肉劇烈的翻滾了一下,然後他猶如一隻輕盈的小鳥,一個大步就竄回了兩丈外的座位上,狠狠的一屁股砸了下去。
門開處,陰家宗學律科師范陰九重緩步走了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