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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鮑丹青分別之後，蘇哲也沒什麽心思再回酒吧，索性開車直接回家，回到臥室悶頭就睡。第二天一早，便被自己的父親叫醒，告知要回湯鎮一趟，要與當地朋友敘敘舊。

　　現在，蘇東已經開始將自己部分計劃分享給蘇哲，但是還是有部分藏匿於山水中。蘇哲倒是缺少了探索自己父親帝國版圖的好奇心，他已經養成了習慣父親總會在必要的時候告訴自己，其他時候，就乖乖做一個富二代，少鹹吃蘿卜淡操心了。

　　對於湯鎮，蘇哲並不陌生，他依稀記得，自己小學時的童年時光是在這裡度過。自己的父親，下海創業前，曾經是中石化旗下江北石油勘探局鑽井處的一名工程師。

　　中國的東部、南部、華東地區和長江以南地區，歷史上燃料是比較缺乏的，煤、石油、天然氣都不夠用。特別是工農業發達的長江沿岸，極缺能源，解放以前這裡成為國際“洋油”的傾銷市場。而為了改變這一局面，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地質學家翁文灝首次提出“長江各省亦有油田之望”的觀點。於是，四十年代至五十年代初，由於蘇南、蘇北相繼發現油苗和氣苗，地質工作者開始在江北地區進行早期的石油地質勘查。五十年代初，國務院批準了地質部第一次石油普查會議關於在全國范圍內開展戰略性的石油普查勘探的建議。

　　江北油田因此而成。

　　湯鎮在江北淮州旁邊，從花城走高速過去四小時便能到達。坐在公司的雷克薩斯轎車內，蘇哲手扶著車門把手，看著車窗外倒退的大片農田，他依稀記得自己曾經在小時候多次輾轉反覆來到花城。那時候父親剛剛脫離油田系統建立了自己的分公司，連轎車也沒有，都是從鎮江轉車，坐在那種狹小滿是異味的長途中巴車內，童年的蘇哲，對於花城無甚好感，還是對於置身於農田邊的石油鎮上的生活，感到更加安逸一些。

　　如同賈樟柯《二十四城記》中描述的成化軍工廠興衰一樣，自從七十年代成立江北油田系統後，帶著全套班子直接到了江北湯鎮。油田子弟的生活，與地方上的完全不同。相對於當時比較落後的揚州湯鎮，油田子弟從小就帶著優越感，父母的工資足以豐衣足食，沒有吃過苦頭。

　　坐著公交車，聽著鑽井聲，講著普通話度過童年和少年。《二十四城記》中成化軍工廠的大院青年總是跟當地青年拚命乾仗兒，每次都打得雞飛狗跳。雖然石油系統的子弟沒有這般野蠻，但也是與當地青年的生活涇渭分明。油田子弟有自己的廠區、學校、影院、醫院、電影院，生活設施齊全，完全自給自足。在湯鎮上，所有的區域名字都以功能性命名。水電處，供應處，運輸處，大院處。小學離家五分鍾，中學離家十分鍾，所有人都認識所有人。

　　油田子弟，大多心機單純，自己的父親母親都在油田供職，鄰居可能在醫院供職，朋友在學校供職，所以，基本上學校、醫院等設施生活全都能攀上關系，大家也是一團和氣。

　　四小時的車程，大都市的背景已經消失，路面也變得有些坑窪不平，路邊都是二層樓的門面店，鄉鎮的風貌逐漸顯示出來。

　　蘇哲想到能夠見到兒時的玩伴，心裡自然是高興不已。那些小時候一起生活的時光還歷歷在目。

　　雷克薩斯駛入鎮中心時，引得不少人圍觀，在這樣一個小鎮上，豪車確實能夠奪人眼球。蜂擁上來的人群，不得不使得司機減速慢行。

　　鎮上放著響亮的鳳凰傳奇音樂，驢車和三輪車與汽車搶道，這種懷舊的感覺又如同燒酒入口般映在心頭。

　　蘇東去見他當地的好友，蘇哲則約見自己小學的同學，父子兵分兩路。

　　早就提前通知了幾名兒時的夥伴，一起在相聚在鎮上最好的飯店。

　　蘇哲從雷克薩斯上下來時，就受到了熱烈的擁簇，幾張熟悉而又成熟的面孔，樸素的打扮。

　　飯桌上盡是淮揚名菜，紅燒獅子頭，平橋豆腐羹，大煮乾絲等都是小時候的味道。大家都聊著兒時一起田野捉蝦放魚的經歷。聽到蘇哲成了上市公司的老板，同學們又都羨慕不已。

　　兒時的生活，總是帶著金色的回憶，長安少年遊俠客，夜上戍樓看太白。石油大院裡，都是飛奔嬉鬧的身影。鎮裡的活動范圍有限，要想找人也是十分方便，就在幾個固定場所譬如籃球場，網吧等人便可。

　　兒時的生活聊了一個多小時後，當蘇哲將話題轉移到成年生活時，卻發覺一下子拉開巨大的鴻溝。不少同學都留在當地，有的是在石油系統供職，有的只是做商販，還有的直接務農種瓜種田。

　　鎮上青年對於從直轄市中來到成功企業家，總是帶著敬畏。蘇哲聊得越多，發覺自己的小學同學們只是一味地迎合，便覺得有些無趣。飯後，當地的同學也介紹了不少鄉鎮企業家，這些大腹便便操著鄉音的企業家，見到蘇哲這樣上市公司的老總，立即個個露著笑臉，要安排飯局，蘇哲很直接地推掉了。

　　準備了些瓜果還有營養品之類的禮品，蘇哲讓小學同學帶著去見當時的老師。白發蒼蒼的幾名蘇哲的小學老師，拉著手就圍著蘇哲說有出息，從小知道蘇哲是一個經營類人才，一直說這話的是蘇哲小學的體育老師，特別喜歡蘇哲，經常把他的文具盒扔到窗外，或者別的房間屋頂上。當時在石油系統供職的蘇東，每次下班，先要來蘇哲的小學撈文具盒，或是爬樹，或是上屋頂，或是下河塘，練就了一副好體力，久而久之，隔壁鄰居也都找上門來，送煙送酒，說東哥你那麽厲害，乾脆也幫我兒子拿下煙囪上的文具盒吧。據說蘇東摸高摸多了，總是站在小鎮的製高點眺望遠方，突然覺得目前的格局好小，因此萌發了要去遠方打拚的念頭。

　　另外一個數學老師拉著蘇哲的手，笑著說她從小就喜歡他，每天都會向他提問很多問題。這位數學老師對於蘇哲的愛，是源於蘇哲那時畫了一幅數學老師的醜陋肖像， 並且張貼在黑板上。數學老師知道後，就在班上開始宣布要對蘇哲進行歷史上最嚴酷的懲罰，但是暫且未公布具體懲罰措施。九歲的蘇哲如履薄冰地過了三天后，卻發覺一切都風平浪靜。當他從擔憂轉為歡呼雀躍的時候，數學老師在一節課上把他叫起來提問，“蘇哲，你說我該怎麽罰你?”

　　此後便陷入了無限循環中，每當蘇哲進入開心的狀態，數學老師就從背後摸過來，在他耳邊耳語道，“我還沒罰你呢。”

　　現在回想起來，蘇哲覺得，時間是衝淡一切最好的工具。對於鄉鎮小學的教師，想對他們報以教育家的期望，反而不太現實。

　　翻閱著手機微信朋友圈的內容，大部分內容充斥著類似的語句“畢業後的五年最為重要”“大學裡的四年十分關鍵”。蘇哲覺得，說畢業後五年最為關鍵的人，通常應該是剛剛畢業。

　　學校裡的學生，其實過得也是十分痛苦，這種單一的攀升模式，讓所有人背離於主流之外的學生找不到希望。況且青少年的受挫力又弱，也沒有自主決定能力，過得十分苦悶。

　　最美好的，總是過去。

　　而最艱難的，一定是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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