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江高科技園區，羅文才站在工地上，背對著成群的廠房，對著才建立到一半的倉庫發著呆，即使自己的鋥亮的clarks皮鞋鞋尖陷進了雨後的濕泥中，也全然不覺。【首發】

　往日熱鬧的施工現場，現在只有一名門衛看管著，塔吊無力地垂下了頭。

　突如其來的變故，多家合作商寧可違約，也要退出，讓利星有些措手不及。一下子，利星方面的資金收緊，不得不接受停工的命運。

　將工程方截止到今的應得款付清後，這家倉庫的修建工程，也只能無疾而終了……

　利星集團大樓內的會議室內，身掛著銘牌的人事部經理周琳，覺得今天的陽光格外刺眼，她不敢正視在面前數位或是怒氣衝衝，或是失魂落魄的員工。

　周琳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乾，將面前的礦泉水一飲而盡，開口道，“剛剛雇用你們，現在就要裁員，對於這個情況，公司和我本人都感到非常抱歉。最近，你們知道，我們的股市受到了影響，很多項目都遇到了困難，包括你們私人包裹運輸團隊。放心，在補償方面，公司會嚴格按照國家有關法規……”

　傍晚時分，結束了三輪談判的周琳，殫精力竭，雙腿如灌了鉛一般，她有氣無力地走到茶水間，將早上帶著的便利店的三明治，用微波爐轉熱準備墊墊肚子。

　周琳看著那間朝南最大的辦公室，那名眉頭深鎖的年輕人，不禁微微歎了口氣。自從利星股價跌停，那間辦公室的燈已經亮了兩天兩夜。周琳知道，自己面對，只是花城本部裁員的問題，而那位青年，肩上所扛的壓力，則是自己根本沒法想象的。

　她泡了一杯咖啡，走到蘇哲門口，卻在猶豫是否該進去。

　蘇哲抬起頭，看見周琳在門口，露出疲憊的倦容，強笑道，“進來吧。”

　看著蘇哲桌前凌亂的文件，還有不少文件被揉成紙團散落在地板上。

　周琳彎腰將那些紙團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入紙簍中。

　她起身站在蘇哲面前，又不知說什麽，隻得慢慢走出去。

　自己的老板，之前一路順風順水，這一次金融風暴來襲，終於遭遇了滑鐵盧。周琳原本想用其他公司的慘狀來安慰蘇哲，卻轉念一想，像蘇哲這麽內心驕傲的人，普通萬金油的安慰怕也是不頂用。

　由於利星的接連跌停，市場對於這家公司產生了強烈的質疑。在大批中小股東不斷拋售利星的股票時，利星原本的股份定向增發計劃不得不擱置。另外由於市場信心不足，不久利星出現了融資困難，多個正在進行的項目被迫停止。

　夜晚，花城城南路酒吧一條街。幾位身著短裙的妙齡女郎一邊聊天，一邊瞄著角落裡坐著的帥氣青年，看著他的英俊挺直的鼻梁，臉上帶著疲憊慵懶的倦容，在這昏黃的燈光下，更顯得迷人。

　其中，一位年輕女郎，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正欲上前，卻被同伴拉住了。

　“別去了，剛才我們都試過了，帥哥隻愛美酒，不愛美人。”

　昏暗的燈光下，桌上一堆各式各樣的空酒瓶，蘇哲扶牆而起，好意拒絕了一位外國女侍者的攙扶，一個人慢悠悠地在街邊行走。

　蘇哲突然意識到，有一輛奔馳車跟在自己後方，已經不緊不慢地跟隨了幾百米。

　又過了一個紅燈路口，那輛奔馳車終於趕了上來，車窗搖下，露出了一張胖臉，“你是……well，o-my-，蘇哲嗎?”

　“你是……”蘇哲喝得暈暈乎乎，看著車窗內的人，想不起他是誰。

　“我是胖虎啊……蘇哲，你小學同學，記得不?”胖虎開心地喊道。

　“胖虎?”回憶輾轉到公元前的小學時代，蘇哲依稀記得自己座位最後一排，有那麽一個總是用手不停擦汗，仿佛雪人在太陽下暴曬隨時會融化的胖子。

　記得那時的胖虎，似乎十分害羞，話也不是很多，和眼前這個底氣十足的胖子很不一樣。

　“唉呀媽呀，真是受氣包小蘇啊……”胖虎再三確認，“我們當初那個總是被女孩子欺負的受氣包，來來來，上車上車。”

　蘇哲的強悍史發跡於初中，作為後期英雄，小學時期還沒有練級刷怪的覺悟，整個人也靦腆許多，確實戰鬥力還不如女孩子。

　見是老同學，蘇哲也挺高興，拉開座進了後門。

　“蘇哲，混得怎麽樣?”胖虎大大咧咧地說道。

　蘇哲滿是醉意，蜷縮在後座上，“混得不好，快沒飯吃了。”

　胖虎透過駕駛座的反光鏡，打量著蘇哲，見對方穿得十分普通，又聽了這句話，清了清嗓子，“蘇哲啊，那個……腳放下點，別把我的座椅套弄髒了。那什麽，太巧了，今晚的同學會，就差你一個人了，怎麽也聯系不到你，現在倒是沒想到在路上碰到你了。走，去飯店，我都包場了，同學們都等著你呢。”

　“不去了吧，心情不太好。”蘇哲輕聲跟了一句。

　聽到蘇哲說了一句心情不好，胖虎的心情更加好了，他腳猛踩油門，提了速度，“都是老同學嘛，緣分，走，我包了花城最好的飯店安味居，大家今晚不醉不休。”

　蘇哲有些不情不願地被胖虎半綁架式拖到安味居，包廂內，已經有十多位同學到了現在那裡聊天。

　很顯然，同學會中先到的人，都是混得一般的人，在包廂內互相寒暄，男的聊聊車、股票，女的聊聊做什麽美容美甲，老公怎麽怎麽了，孩子怎麽怎麽了。大家雖然保持著矜持，私底下昨夜卻睡得非常不安穩，有的人為能見到老相好興奮得徹夜難眠;有的人怕見到初戀忐忑不安;有的混得好的火急火燎;有的混得差的如喪考妣。

　見胖虎進來了，一個瘦弱長得尖嘴猴腮的男子起身相迎，“胖虎啊，美國矽谷的企業家，來來來，坐坐坐。我是小夫，記得嗎?”

　“小夫啊，最近在哪發財?”

　“哎，自己創業啊。天天手下幾百人張嘴吃飯，不好養活，都給我愁死了，你們說說，錢不好賺啊。我打算明年A股上市呢，看來又要泡湯了。”小夫歎道。

　其他小學同學，聽到後，無不驚歎牛逼，拚命朝小夫敬酒。小夫應接不暇，喝得紅光滿面，客氣道，“胖虎兄，你在美國是不是已經超越了比爾蓋茨了……”

　胖虎腆著個肚子，“唉?你們不知道我在那邊有多麽的想回國啊，美國的煎餅果子隻加培根不加火腿啊，根本吃不慣。可是一回國，空氣質量就太差了，跟美國那邊簡直沒法比啊，愁死我了，你們說我到底要不要回國發展呢?”

　眾位同學連忙出謀劃策，幾個只在電影院裡看過美國進口大片的男同學出謀劃道，根據他們的國外經驗，還是出國發展比較好。

　“對了，李志那小子，還沒來?”胖虎高聲喊道，儼然已經成為了此次同學會的中心，他揮了揮手，“好了，大家先吃菜。我記得李志那小子，以前上學就遲到，老是被老師罵，現在著毛病還是不改，二十多年沒見了，就不能準時一回嗎?”

　小夫討好道，“胖虎，消消氣，我跟你說，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樣，事業發展得這麽良好的，有些人啊，跟我們已經沒什麽共同語言了，平時就是老婆孩子什麽的。”

　胖虎喝得有些高，看著桌上的山珍海味，抹著沾著油的嘴唇，“這安味居的菜確實不錯，環境也很典雅。我乾脆也買一個這樣的飯店作為回國事業的起點。”

　小夫敬酒道，“胖虎，高，實在是高。”

　李志彎著腰進來的時候，蘇哲已經在一旁的沙發上睡著了。看著蘇哲如此低調，李志笑了笑，坐在他旁邊玩著手機。

　小夫和胖虎見李志進來和誰沒打招呼，也沒在意。整場聚會，混得一般的人，都在聽混得好的人白活兒。小夫和胖虎像是郭德綱和於謙一樣高聲互捧。

　小夫和胖虎，儼然成功人士的樣子，引得不少混得不如意離了多次婚的女同學，頻頻向兩人敬酒，嘴裡不停嘟囔著，“好羨慕你啊，好崇拜你啊。”這些離婚經驗豐富的女同學，不停地轉著圈敬男生酒，還在暗示，找老公還是找同學的好，都知根知底。半老徐娘們都指望著枯木逢春，玩嗨了被哪位眼神不好的老同學救濟一下收作妾。

　小夫和胖虎酒一喝高，不知怎麽的，聊起互相小時候的醜事，矛盾卻意外升級，變成了互相謾罵。

　“胖虎，你別牛逼，我知道你那什麽矽谷創業，就是個屁！”小夫嘴裡含著半個雞爪，“你這口音，不就是田納西州農民的口音。我們私底下都傳開了，你不就是在美國讀書，然後被退學沒拿到學位，到人家農場了黑著戶口，幫人喂了三年雞嗎?怎麽著，還覺得自己是美國公民了?”

　小夫這麽一說，很多同學都面面相覷，胖虎被說得拉不下臉，指著小夫鼻子罵道，“小夫，你說我裝逼。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你那個上市公司，在哪呢?”

　“在……”

　“別編了，你不就是加盟了一家人家電視廣告的快餐店，雇了三個盲流買菜、蒸包子、上菜，然後你自己當主廚，負責顛杓是吧。有什麽可牛逼的?”

　互揭其短，其他同學樂得看個笑話。

　兩人互相對罵後，突然意識到二十多年才見面的同學，沒必要搞得這麽僵，反正之後也不會再見第二面，對於這種一夜情式的同學聚會，大家還是相聚得意需盡歡，回去之後有的是時間拿著紙巾空對月。

　“我來買單，買單。雖然我是養雞場的農場主，也算是個老板了。”胖虎說道。

　“是，是。養雞場也是產業嘛，將來能夠從雞場升級為雞院……這單，得我來買，胖虎你別跟我搶……”

　兩人爭來爭去的時候，角落裡突然起了一個沙啞的嗓音，

　“這單不用買了。”

　兩人聽到，一愣，轉身看著角落裡的李志。

　“老李，要駁我的面子?”胖虎氣呼呼地說道。

　李志咧了咧嘴，臉上的疤痕也跟著動了起來，

　“不是這個意思……胖虎，這是我的飯店。”

　這下，輪到胖虎和小夫瞪大眼睛，張大嘴巴，“這市裡最好的飯店安味居，是你的?”

　李志點點頭，“是我的……”。

　離過三次婚的女同學靜香們如夢方醒，沒想到身旁這個佝僂著背的男人，是這麽大規模的飯店老板，趕緊化起妝來，調轉槍頭，對著李志開始施展狐媚功。

　三五句問下來，胖虎和小夫頓時汗如雨下，語氣越來越恭敬，他們弄明白了李志的產業規模，要比他們大上數百倍。

　“志哥，能不能帶上小弟謀發展?”之前囂張霸道的胖虎，現在像個大姑娘一樣羞羞答答地提出了問題。

　李志攤攤肩膀。

　“志哥，生意做得這麽大了，不幫助同學一把?”胖虎試探道。

　“不是，這事情，得問他。”李志指了指旁邊熟睡的蘇哲。

　“為什麽啊?”

　“因為……”李志嘿嘿一笑，“他是我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