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通的辦公室內，統一由中央空調控溫，只是廁所沒有照顧到，冷如冰窖。尤其是冬天，上一趟廁所對於所有員工來說，是一個極大的考驗。辦公室內平均二十度，廁所裡零下五度。一般越冷越需要加衣服，然而，這麽冷的地方，卻需要人脫褲子。一脫褲子，寒冷之氣灌到腚上，臀部微微顫抖著，清水鼻涕不自覺地就流了下來。

　　於是，悟了，

　　人生的本質原來是苦。

　　廁所嚴寒之下，偉通員工從總經理到實習生，褲子一脫，就像蔣公抗戰宣言說得那般，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需抱定十足的決心，履行堅持等到出恭完畢之責。

　　人生之苦，莫過於天冷脫褲。

　　由於此苦，如廁前如臨大敵，如廁後如釋重負。所以，盡管偉通在公司各項福利上努力做到與國際性大牌企業靠齊，不知道效果怎麽樣。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冬天上廁所的時候，如果能有一個話筒伸到其嘴邊，每一個人應該都在破口大罵公司。

　　鄭麗上完廁所之後，抖抖嗦嗦地跑到溫暖的地方，趕忙開始吃自己的早餐。這時，蘇哲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鄭麗正滿口肉包子，看到了蘇哲，有些不好意思，咕噥著說道，“領導，我這裡還有一個，要吃不?”

　　“鄭麗，告訴其他人，除非特別要緊之事，今天上午別讓人打擾我。”

　　鄭麗的位置李蘇哲的辦公室最近，於是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蘇哲的代理秘書。

　　“行，我知道了。”鄭麗立即應道。另外，她有些好奇，不知道自己的這位上司又在醞釀著什麽事情。

　　鄭麗這一上午，果然沒讓人打擾到蘇哲，連拚箱主管鮑豔想向蘇哲匯報工作，都給鄭麗攔了下來。

　　鮑豔給辦公室人的印象一向是大大咧咧，見自己工作匯報被阻，更加不滿道，“怎麽著，鄭麗?現在成了蘇哲的賢內助了?”

　　鄭麗和鮑豔很相熟，笑罵道，“領導有吩咐，要不你找下陳登。”

　　半個小時後，鄭麗聽見周圍的同事有些喧鬧，她抬頭一看，見幾個男人走了進來。

　　在職場察言觀色多年的鄭麗，頓時察覺到這組人並不是普通的客戶。為首的兩個人，中年，微胖，禿頂，穿著淡色的夾克衫，眉眼之間透著一股威嚴。後面跟著的兩個人，一高一矮，面目中流露出一種凶相。

　　公司裡平時，也經常有不少客戶來來往往，可是倒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有個性的客戶。

　　“Good-moning！”辦公室內一聲大吼。

　　鄭麗看見，楊光以一種不常見的速度迅速竄到了這幾人面前。

　　楊光平日雖然如同冬眠中的黑熊，懶洋洋地窩在辦公室裡不動，但是一遇到什麽重要事件卻絕不會錯過。他的嗅覺卻極其敏銳，瞬間就看出來這幾位來客身份的不平凡。

　　“我是這裡的副總，負責……負責一切事務。”楊光掏出自己的名片。

　　“你好，我是港區工程技術部副部長柳中航。”為首的一個人也是禮貌地回復道。

　　楊光吸了口氣，全無之前的霸氣，“原來都是領導啊。請到我的辦公室坐一會兒。”

　　自己的官再大，

不過是民營企業的打工仔，遇到了國企機關的人，還是得尊敬地稱呼一聲“領導”。　　柳中航臉上稍微有些為難，似乎不想在楊光這裡浪費時間，“我們是來找蘇……”

　　還沒等話說完，就被楊光攔住了，“沒關系，這裡都是我的兵。來來來，先到我這裡坐一會。”

　　鄭麗見狀，轉身朝辦公室裡的蘇哲擠了擠眼睛。

　　蘇哲眉頭抬了抬，算是一個無奈的笑容。

　　楊光喜歡截屬下的客戶由來已久，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像小學生搜集卡片英雄一樣，搜集到幾張名氣大的客戶，將來可以在閑暇之余和人吹吹牛。

　　楊光有三大本這樣的名片本，上面積滿了厚厚的灰。名片上的這些人，也許都跟楊光有過一面之緣，所以呢，上次說陽正海運的中國區總經理JAKIE吳完全不認識楊光，也是不對的，可能雙方在某次商業聚會上見過面，一起在廁所並排撒過尿。撒完尿之後，楊光就拿到了JAKIE吳的名片。

　　楊光把柳中航一乾人等請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又是讓人倒茶，又是讓人遞水，似乎有說不盡的話。

　　實際上，氣氛卻相當尷尬。

　　柳中航本來就是一位負責技術的官員，對於不熟的人話很少。另外一位箱管科的張科長，見慣了物流和船代公司的這幅討好嘴臉，也不覺得新鮮。

　　至於剩下兩位活寶，刀疤臉和大塊頭，更是跟這個胖子沒什麽說得，要不是看在這個胖子是自己大哥上司的份上，早就想走了。

　　“你們看，我這個茶壺怎麽樣?景德鎮瓷器的。”楊光舉起自己的茶壺說道。

　　“領導。”一個年輕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蘇哲笑嘻嘻地站在門外。

　　“哦，你來了，正好。我跟你的幾位客戶聊得火熱呢。”楊光大聲說道。

　　“恩，是是。你看我是不是……”蘇哲指了指自己的辦公室，意思是自己還有不少事情要談。

　　楊光摸了摸自己的肥胖的下巴，“Of-course。去吧。我跟這幾位也談得差不多了，收獲很多啊。”

　　對於楊光來說，只要是收到了名片，就是很大的收獲。

　　“我們?”蘇哲頭一歪，朝自己的辦公室怒了努嘴。

　　“好。”柳中航和張科長立即起身，如釋重負地逃離了楊光的辦公室。

　　楊光見到在自己面前沒什麽表情的這幾位港區領導，竟然面對蘇哲競透露出明顯的尊敬之感，不禁有些感到失落。

　　這個蘇哲，到底有多少背景?

　　“抱歉，剛才耽誤了你們不少時間。”蘇哲將玻璃門關上，對著在座的幾人說道。

　　相對於張科長來說，柳中航較蘇哲更為相熟，至少兩人在酒桌上一起拚過酒。他率先說道，“沒關系，反正大家都是來談事情的。上次幫你們客戶解決了那十個集裝箱的事，後來沒什麽問題吧?”

　　“沒問題，沒問題。客戶這邊相當滿意，只是陽正和恆東，估計要哭鼻子了。”蘇哲笑道。他從幾位同行的嘴裡聽說過一些傳聞，恆東的市場部經理李聰大為肝火。

　　“恆東?就是讓他們好看。”大塊頭插嘴道。

　　“不要小看恆東，恆東的人際網絡還是十分廣的。”張科長在港區工作了十多年，和恆東的一些主要領導也相熟。

　　“小蘇，聽說你找我們這次來，是準備動恆東?”柳中航輕聲說道。

　　張科長此時也面露一絲擔心之色。

　　蘇哲輕笑一下，“也算是，也不算是。恆東在花城的規模還是十分了得，和幾大船東保持著十分密切的關系。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要想把恆東弄垮，恐怕不是這麽容易。”

　　恆東在花城家大業大，基業很深，原先是國有企業後改製成為私企，接手的李聰兄弟也佔了便宜，擁有了大批國企的客戶。

　　“你準備怎麽弄?”張科長慎重地問道。這次，他來，完全還是因為老上司柳中航以及港區的刀疤臉的面子。張科長最不願意摻和這類有風險而且還不一定討好的事情。

　　“我只是想把陽正海運的代理權，完全奪過來。根據我收集的數據，恆東每個月在陽正海運上的倉位，光花城港就有一千多個多個TEU。”

　　TEU是twentyfoot-equivalent-unit的縮寫，是標準箱的意思。標準箱，系集裝箱運量統計單位，以長20英尺的集裝箱為標準。

　　集裝箱遠洋班輪，也分成多個等級。最小的IEC級別，大約能裝3000TEU，也就是3000多個20GP集裝箱。最大的M等級，可裝13000TEU。

　　按照平均班輪6000TEU來看，恆東幾乎包攬了陽正在花城倉位量的一半。陽正一半的倉位都由恆東說了算，可見這家公司的底氣，該是有多麽的足。

　　“如果這個代理權全部拿回來的話。我想，這塊蛋糕應該足夠的大。”蘇哲看著在座的幾人。

　　“要把陽正的代理權從恆東那裡奪過來，得費一番不小的功夫。”柳中航率先發言道。

　　將大塊頭調到箱控室之後，柳中航就感到，自己的職業生命似乎要迎來了第二春。

　　自己在港區裡工作了二十多年，從技術工人做到骨乾然後又升職做管理層。三十歲就當上了工程技術部的副部長。作為港區裡最年輕的副部長，當所有人都覺得柳中航會成為公司最年輕的副總時，柳中航因為技術設備的問題，和上司吵了一架，被打入了冷宮。

　　柳中航回想起當年三十歲的自己，覺得自己當時真的是頂真，抱著崇高的責任感，一定要爭個明白。 現在倒好，辯論自己是贏了，仕途上卻輸了。

　　在副部長位置上做了十多年，看著自己當年的同事一個個高升，柳中航心都冷了。

　　港區裡的領導對柳中航的評價大都為，“老柳這個人不錯，挺踏實。”

　　適合升職的人都會被評價“工作能力強。”不適合升職的人全部被評價為踏實。

　　物流公司，箱管，碼頭吊機，這些柳中航平時毫無概念和想法的詞語，在他眼裡現在成了新的事業，可以努力的方向。他到現在，最慶幸的就是自己當初向人推薦和提拔了張繼中，也就是現在的箱管科科長。

　　“恩，我會在這邊給陽正海運壓力。同時，也希望你們港區配合我做些動作。我們兩方一起，把這個代理權奪下來。”

　　蘇哲又講了一些具體的動作，問道張繼中，“張科長，你怎麽看?”

　　張繼中覺得自己到目前真的有些騎虎難下，腹背受敵。如果不同意，不僅得罪了老領導柳中航，還得罪了以刀疤臉為首碼頭吊機的那幫工人。他隻得表個態，“反正我配合你們，只要不要違反港區的相關規定就行。”

　　張繼中也知道如果把陽正海運的代理權奪過來，這裡麵包含著多大的油水。以往保證倉位的事情主要落在了船公司身上。他們不斷向客戶保證，然後口袋裡拿到鈔票。而作為實際執行人的港區，不過是拿到一點小頭。現在蘇哲開始變換方式，要將實際執行權轉為港區，倒對張繼中也挺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