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死的還是活的?”
“還有氣,沒死。”
“啥?剛才你不說沒氣了嗎?”
“居然還沒死呢,這小子命還真夠硬啊,這都幾天沒吃東西了?”
“估計也撐不住多久了。”
寒霜城,靖安府,甲字牢獄三號監房。
幾名囚犯圍著一名躺在地上的十六七歲的少年,你一言我一語的嘀咕著。
在這間橫豎寬窄不過丈許,光線陰暗,地面冰冷潮濕的監房內,總共關押了九名囚犯,所有人吃喝拉撒都在裡面,沒有一絲風穿透,空氣裡彌漫著濃濃的霉爛和惡臭味,既令人作嘔,又讓人窒息。
甲字牢獄乃是靖安府關押重犯之地,收押進來的囚犯,罪刑最輕的也是服五年苦獄。
三號監房關押的囚犯,服刑時間為五年至十年不等。
隻不過,說是五年十年,又有幾個人真能在這裡呆這麽久?
睡的是冰冷沁骨的石板地,呼進肺裡的是渾濁不堪的空氣,吃進去的則是連豬食都不如的粗糠爛菜,甚至常年都見不到一絲陽光,在這種惡劣的環境,鐵漢都會變紙人,哪裡可能活得太長。
如今又有人離死不遠了。
囚犯們圍著的這名少年,大概是活不久了。
少年很瘦,頭髮亂糟糟的,窩成一團卷縮在地上。
自從被關進來以後,少年已經連續三天沒吃任何東西,甚至連口水都沒喝,到如今仍然還有氣出,已經堪稱奇跡。
隻是,這種奇跡顯然不會繼續維持,最多再過一天,少年必死無疑。
少年是生是死,沒有人關心。
在這裡的囚犯自身也是苟活而已,哪裡有工夫去理會他人的生死?
當然,少年若多活一天,還是有些好處,至少能多一份沒人吃的飯菜。
“給他灌點水,讓他多活一陣兒,免得那群王八羔子又趁機減食兒。”
“光喝水,最多也就再活一兩天。”
“那你想怎麽著?給他喂飯?你要嫌多,給老子得了,老子還不夠吃呢!”
“都他媽給我閉嘴!去打碗水過來!”
一聲沉喝,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
龔老二順手接過那碗從牢門外水槽裡舀來汙水,使盡捏著少年緊閉的腮幫,一股腦兒灌進了去。
“可別死了,就算死,也給老子再熬幾天……”
龔老二邊往少年嘴裡灌,邊沉聲說著,這牢裡的飯雖然連狗的不吃,可能多一口是一口。
半碗水下去,本一動不動的少年,身子忽然抖了抖。
跟著,隻聽“噗”的一聲,剛灌進去的半碗水,竟是被少年一口噴了出來。
“媽的!”
龔老二反應不及,被噴了滿臉都是,惱羞成怒,抬手便想給少年一耳刮子。
可這一耳光卻沒能扇下去。
一隻手,鎖在龔老二的喉嚨上。
這隻手有些細,手掌也不大,與龔老二的脖子比起來,就像一根細柴抵住一截木樁,但卻非常堅實,讓龔老二無論如何也難以撼動,更無法動彈。
鎖住龔老二喉嚨的不是別人,
正是前一刻還昏厥不醒,氣息虛弱,離死不遠的少年。 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突然蘇醒過來的少年,一點都不像是絕食幾日的極度虛弱之人,睜開的雙眼非常明亮,明亮到讓人感覺像是刀尖綻放的光芒,銳利中透著一股入髓的冰冷。
被少年冷視著的龔老二,心裡莫名一陣犯悚,也就在他這麽一晃神之間,少年霍然松了手,同時一拳打在了他胸口。
少年這一拳的力量,似乎出奇的大。
在眾名囚犯中體格算是最為健壯的龔老二,竟然沒能扛得住少年這一拳,就跟被人狠踹了一腳般,整個人當場就翻倒在地,後腦杓磕在堅硬的石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撞響。
牢房裡一片安靜。
囚犯們像見了鬼般,愣愣的看著已站起身的少年。
仰躺在地的龔老二暈乎乎的坐了起來,揉了揉生疼的後腦杓,狂怒無比的抬頭望向少年,正想起身,胸口卻豁然一陣隱痛。
這一痛,瞬間澆滅了龔老二心裡的憤怒,摸著胸口痛處,眼睛裡充滿了驚疑之色。
龔老二不說話,其他的囚犯也是全都噤著聲。
在監獄裡,每一個監房都有一個“牢頭兒”,龔老二便是這三號監房的牢頭兒,連他都不敢說什麽,其他囚犯又怎敢吭聲?
少年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環顧了四周一眼,一聲不吭的走到了牢門口的位置,背對著眾囚犯坐了下來。
這個位置,原本是屬於龔老二。
但此時此刻,顯然已經變成少年的了。
雖然其他囚犯不太理解龔老二為何會吞下這口惡氣,還將位置讓給了少年,可也不會蠢得過去自找沒趣。
看著獨自坐在牢門口的少年單薄的背影,龔老二目光閃爍不定。
在這間牢房裡,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少年的底細,而且,也沒有人知道,他龔老二其實是一名武者。
雖然,在武道所劃分的九個境界中,龔老二隻算是個最不入流的初境一重修為的武者,但無論是體魄還是反應能力,都比普通人要強很多。
少年名叫蘇祁,乃是土生土長在寒霜城的本地人,未入獄前,家境還算殷實,父親乃是茶商,在寒霜城開設有茶鋪,至於少年自身,就讀於私塾,本是個書生,向往仕途,沒有習武的經歷。
這些便是龔老二從獄卒哪裡得知的關於少年的身世來歷。
可就是這麽一個羸弱的少年書生,在絕食了三日,近乎奄奄一息的情況下,居然能夠無比迅疾的出手鎖住他喉嚨,並一拳將他擊倒在地,甚至於,力量大到能使得他胸口陣陣隱痛……
少年的表現,真的讓龔老二感到萬分驚疑。
是回光返照嗎?
龔老二不敢確定,但不管怎樣,他都不想再去找少年的麻煩。
少年絕食三日,明顯就是不想活了,這種人,誰去惹誰倒霉,在江湖上混跡了多年的龔老二,不至於傻到在牢裡為了一時顏面,去做極可能使自己受傷甚至丟命的蠢事。
龔老二選擇忍氣吞聲,而坐在牢門口的少年,表情卻顯得相當痛苦。
……
蘇辰腦子裡一片混亂。
兩段不同的記憶,就像兩條蟒蛇在他腦子裡使盡盤纏,撕咬,恨不得將對方完全吞噬,徹底爭出個你死我活。
一個告訴他,他叫蘇祁,乃是西晉國子民,家住在河朔郡寒霜城,為河朔郡兩大世家,南蘇氏,分支到寒霜城的旁系後人,最大的志向是完成父母願望,像南蘇氏幾位名留青史的祖輩一般,飽學古今,著稱學識,入朝為官,封閣拜相。
另一個則提醒他, 他叫蘇辰,離火界東皇一脈,中州大隋國的皇子,以複興東皇一脈為使命而生!
前者從小享盡溫情,生活中全是毫無意義的瑣碎之事,直至大難臨頭,家破人亡,依然毫無所覺,反而沉浸在悲哀中無法自拔,最終選擇以絕食自盡了卻生命。
後者身世顯赫,卻從不知什麽是溫情,生存的意義,隻是為完成一個早已被忘卻的使命,拚命攀上一個接一個的高峰,可最終,卻連怎麽死的,以及死在何人之手都不知道!
一個可悲,一個可笑。
眼下,卻非要爭一個孰強孰弱……
真是荒唐!
“砰”
蘇辰一拳狠狠砸在牢門鐵欄上,從手上傳來的痛楚,雖然略微壓下了腦中混亂的記憶,卻心境卻依舊難平。
“蘇祁……蘇辰……我叫蘇辰!”
緊握著破皮流血的拳頭,蘇辰狠狠咬了下舌尖,以更強烈的劇痛,換回了清醒的神智。
“監獄?”
望著眼前的牢門鐵欄,蘇辰目光有些陰沉。
從大隋國的皇子變成寒霜城的少年蘇祁,這種離奇的轉變,蘇辰已經很難接受,而此刻腦海裡如潮水般湧現的另一段記憶,更告訴他,自身被判了十年苦獄,如今才僅僅是入獄後的第四天。
無論這一切是因何原因而導致,這種地方,他絕對一刻也不想多呆。
然而,該怎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