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塘坐落於大山深處,西南兩側,山高樹茂,挺拔的白松,紅松,一樣樣,一片片,鬱鬱蔥蔥,清秀挺拔,四季常青。剛到清晨,坐落與山坳間的村落上空升起嫋嫋青煙,好像一個穿白紗的少女翩翩起舞,在朝陽照耀下婀娜多姿。
一個少女從一間農舍裡走出來,伸手撩了撩了被晨風吹亂的秀發,秀美的臉龐泛起一層淡淡的憔悴,她的右手手提著一隻拉杆箱,即便是在坎坷不平的土道上,她也是顛簸地拉著走,顯然沒有力氣提起那個沉甸甸的大箱子。
她矗立在一條土道上,殷切的目光左右尋覓,終於眼前一亮,一輛農用三輪車突突駛過來,背後泛起一道長長的灰塵。
少女長籲一口氣,慢慢地迎上去。
駕駛者是一個年逾五旬的鄉下老漢,一旦接近少女,立即踩下刹車,慢慢停了下來。
“楊老師早,讓您久等了。”
少女衝他微微擺手,“您來的不晚,是我早出來一會。”
“快上車吧。”
鄉下老漢一看少女身邊的行李箱塊頭挺大,趕緊下車幫著提起來,並放在車廂裡。
“謝謝大叔。”少女小心翼翼蹬上了三輪車的副駕駛座位上。
三輪車搭載的少女繼續上路了,少女一路上瀏覽著沿途的一草一木,晶瑩的眼眶裡充滿了眷戀之情,雙唇緊咬,似乎有難言之隱。
開車的老漢表情也很凝重,注意力一直在前方,一路上默默無語。
這輛三輪車經過一個大院時,少女突然失聲道:“大叔,快停車!”
老漢趕緊來了個急刹車,並沒有讓那個院門擦肩而過。
少女緩緩下車,望著院門及裡面高揚的紅星紅旗,眼眶裡噙滿了淚水。
院門是由一扇鐵柵欄門組成,透過鏽跡斑斑的鐵柵欄,一覽光禿禿的院落,一個金屬旗杆挺立在一排低矮的平房前,旗杆雖然不高,卻足以鶴立雞群,懸掛頂端的鮮豔五星紅旗在朝陽照耀下,迎風飄揚。
少女隔門相望,早已經淚流滿面。
老漢站在她的身後,明顯感覺到她的脊背有些抽搐,不由試探詢問:“楊老師,需要進去看一看嗎?”
少女沉寂片刻,輕輕回過身,“咱們走吧。”
當少女蹬車一刹那,又不禁回眸,目光落在了鐵柵欄門的一側,那裡立著一個木牌,‘慶塘小學’四個黑色大字格外醒目。原來,這裡是當地唯一的學校,那排平房就是教室。
少女深吸一口氣,很吃力地上了三輪車。
這一路,少女的眼淚從來沒有間斷過,直到到達目的地,她才揮袖擦乾臉頰上的淚痕。
她的目的是一個小站,幾間平房上突兀著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慶塘站。原來,少女要從這裡出發,遠離這個偏僻的山區了。
老漢清楚少女的身子骨弱,主動幫她提行李箱,要最後送她一程。
少女剛走上站台,不由眼前一亮,站台上正整齊排列一隻隊伍。他們都是十幾歲的山裡孩子,一個個沉重而凝重的面孔,說明他們正要一個特殊的場面。
少女驚呆了,“你們怎來了?”
“楊老師···”那些孩子們一看到她,紛紛湧上來,一個個淒切的面孔,就像要割舍遠走的親娘。
少女的淚水再次像斷線的珍珠,展開她溫情的雙臂,多麽渴望把眼前的數十個孩子一並攬入懷裡。可是,她無法做到。
“孩子們···你們怎來了···”
一個充滿稚氣的小姑娘翹著短辮子首當其衝,
“楊老師,我們想送送您。” 少女愕然了,半響才含淚搖搖頭,“我對不起你們···不值得你們這樣呀···”
隊伍中還有兩個成年人,中年漢子和三十來歲的女子。
中年漢子面對少女,一副真誠,“楊老師,雖然您沒有實現心願。我代表孩子們還是要謝謝您。感謝您支教這兩年多,為這些孩子們的付出。他們知道您今天早走,都自發早起要為您送別。”
少女再次動情地抽泣起來,為了避免這樣的悲催場面,她特意選擇最早的一趟班次,希望在別人的夢鄉中,悄然離開這塊令她魂牽夢繞的鄉土。可是,這些孩子們卻給了她一個意外,令她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結果。
那個短辮子小姑娘像是個孩子頭,一看少女哭得像個淚人,趕緊安慰道:“楊老師別難過了。我們沒有怨您。陳伯伯說得對,您為我們這些山裡的孩子們付出夠多了。我們雖然舍不得您,但也不能太自私,不能總耽誤您的個人幸福。如今,您要回去與尹叔叔結婚了。同學們一是為您送行,二是要祝福您和尹叔叔幸福。我們沒有錢買禮物,只能做一個賀卡,並簽下我們所有同學的名字,希望您記住我們大家···並常回來看看大家···”
小姑娘也泣不成聲了,把手裡的一張卡片往少女胸前一遞,再把淚臉扎入她的懷裡。
少女打開卡片,雖然製作粗糙,但卻飽含這些孩子們的深情厚誼,面積不大的賀卡上,卻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那是一個個耳熟能詳的名字。這是一張特殊的賀卡,居然簽下幾十個孩子的名字。她把卡片緊緊貼在胸口,就像守護一件稀世珍寶。
這場悲歡離合的送別場面直到一列火車從遠方駛來,才要宣告結束。
少女不得不與現場所有的孩子們一一道別,並最後叮囑那位一直默不作聲的女子,“李老師,這些孩子們就拜托給你了。”
女子這時才過來,與她動情相擁。
就在少女要蹬上一節車廂的車門時,孩子中一個大男孩突然提議,“同學們,咱們為楊老師合唱一首歌吧?”
“好呀好呀!”
“唱首什麽歌呢?”
“楊老師是咱們見過的最好的女人,咱們就唱她教過咱們的那首《好人一生平安》吧。”
當少女在車廂裡找一個空座位坐好,突然車窗外傳來了那首蕩氣回腸的歌曲——《好人一生平安》。
她趕緊探出頭,衝著歌唱的隊伍含淚揮手。
火車緩緩啟動了,那首嘹亮的歌曲依舊在整個車廂裡回蕩,令那些旅客們無比動容。
少女終於收回了頭,繼續掩面哭泣。
她叫楊百靈,是一個從山外過來的支教大學生,含辛茹苦支教兩年多。她有一次回家看病,不幸檢查出絕症。她不得不撒謊說要回去與男朋友結婚,忍痛提前結束支教工作。
她本想再去見男朋友最後一面,再選擇在公眾視野裡消失,但孩子的歌聲令她的心支離破碎。她已經做不得‘一生平安’了。
這一路上,她翻來覆去,思考了很久,當火車到達下一個站點時,她毅然選擇了下車!
楊百靈再次出現在慶塘小學時, 已經是傍晚了,學校裡剩下那位李老師了。
李老師愕然面對她,“百靈,你怎又回來了?”
楊百靈的情緒淡定下來了,“我的時間既然不多了,與其選擇逃避,還不如讓它發最後一次光。我要履行對孩子的諾言,一直教他們到小學畢業。”
李老師的眼裡唰地流下來,失聲道:“百靈···你···你這是何苦呢?現在距離學期結束,還有好幾個月呢。你···能堅持下來嗎?”
“能!只要我心裡還有愛,就一定會克服病魔的折磨。”
“百靈,尹劍春清楚你的情況嗎?”
楊百靈搖搖頭,“他在部隊乾得好好的,將來前途無量。我不能拖他的後腿呀。”
“可是···你可是他的最愛呀,如今向他隱瞞一切,這是否對他太殘酷了?”
楊百靈思忖很久,才緩緩講道:“他會有短暫的悲痛。但他是一個男子漢,會堅強承受這一切。”
當天夜裡,楊百靈在她的單身宿舍裡,利用微弱的燈火給她的男朋友最後留書——
親愛的劍春: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也許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我目前病得很重,但不得不隱瞞一切。我曾經有過兩個夢想。一是與你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二是在事業上能夠桃李滿天下。如今,我的第一個願望肯定實現不了了,隻好用自己的殘生去爭取一點最後那個願望。雖然我做不到桃李滿天下了,但也要耗盡自己最後余生滿足大山裡的這些孩子對知識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