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

　酸溜溜的檸檬精躲在送餐窗口邊緣，默默地偷看店裡那幾個零星的客人。

　郝老板選擇困難症發作，換了好半天的裝修風格，發現再挑選下去就要錯過午市時間了，於是先用上比較乾淨的江南小店裝潢，姑且開門營業起來。

　所謂開門營業，就是把屏蔽法陣的功率又調低了一些，讓更多人能夠發現故鄉館，進店標準從餓極了的有緣人，降低到很餓的吃貨。

　“怎麽樣，怎麽樣，你的心魔有變弱嗎?”

　檸檬精問道。

　“急什麽，人還沒動筷子呢！”

　戴著口罩的郝賢上完菜回到廚房，拍了下檸檬精，然後也轉頭看向大堂，視線穿透了牆壁。

　正被他們倆圍觀著的樊一銘同學覺得有些坐立不安。

　店是好店，裝修得很有格調，木桌木椅木窗木柵欄頗有武俠小說中酒肆的感覺，仿佛隨時會有一名大漢走進來吆喝:小二，上五斤牛肉！

　作為芝雪大學哲學系碩士，他酷愛文史哲，自然對這種風格充滿了好感。

　菜也是好菜，金陵鹽水鴨看上去皮薄肉厚、十分酥嫩，口感想必也會十分清爽同時又不失鮮美吧，這讓酷愛淮揚菜的他忍不住食指大動。

　在國內讀本科時，他曾受到南京室友的邀請去六朝古都金陵遊玩，品嘗了許多南京名菜，也是在那時讓他這個本來隻吃豫菜的河南人愛上了淮揚菜。

　而其中最讓他欲罷不能的，無疑是鹽水鴨。

　他很清楚地記得當時在飯桌上，室友的爸爸笑著說起了小時候偷吃鹽水鴨挨打的故事，還說他們這個年齡的南京人小時候大多都因為偷吃鹽水鴨被打罵過。那年頭家裡若是來了客，媽媽就會給孩子一個碗，打發去街上幫忙買鹽水鴨回來招待客人。孩子捧著滿碗鹵香的鴨肉招搖過市，美味飄香於面前，又怎麽可能忍住不偷吃一塊、兩塊、甚至更多塊呢?

　於是，當家長看到傻笑的孩子牙縫裡作為“犯罪證據”的鴨肉屑時，自然少不得一頓愛的教育！

　樊一銘當時想過，如果換成他，誘人的鹽水鴨就在面前，哪怕知道可能會被父母混合雙打，恐怕也忍不住吃上一口吧?

　但是，現在的他面對郝老板端上來的鹽水鴨卻是猶豫了片刻。

　這家店怎麽都讓他覺得有點奇怪。

　作為唐人街的常客，他真的完全想不起來這附近有哪家店最近裝修改建過，這一家店就好似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進店之後的服務也非常詭異，他剛想問菜單在哪裡，廚房裡就有一個男人用莫得感情的聲音說:

　“你想吃什麽?我什麽都能做。”

　然後樊一銘同學下意識地說了句“金陵鹽水鴨”，一分鍾後，鹽水鴨就擺在了他的面前。

　——他甚至還不知道這盤鹽水鴨的價格，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進了黑店。

　而當那名戴著口罩的高挑店員轉身回廚房時說出“今天開業酬賓，不要錢”的時候，樊一銘的警戒心更是拉到了滿格。

　免費的東西才是最貴的！

　比上述這些還要糟糕的是，他感覺自己仿佛在被什麽東西窺伺，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鼻子泛酸。

　作為一名普通的留學生，樊一銘自然是無法察覺到郝賢的視線的，他感受到的窺探來自於某隻道行不足卻很酸的檸檬精。

　樊一銘真的很想起身離開，但面前鹽水鴨散發的馥鬱香氣又讓他直不起腿。

　要不，先嘗嘗?

　他深吸一口氣，將兩根筷子倒過來在桌面上敲了敲對齊，然後舉筷夾向一塊鴨腿肉……

　“唔！”

　樊一銘瞪大了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趕緊又夾了一塊鴨腿肉，確認自己沒有發生幻覺。

　嗷，就是這個味道，不肥不膩，入口即化！鹹味與鮮味的比例恰到好處，滋潤著我的味蕾，為我補充著人體渴求的鹽分！

　再來嘗一塊前胸肉！

　嗯……肉質細膩，輕薄嫩香，口感絕佳！

　下腹肉呢?

　唔……鮮味似乎更濃重一些，更為醇香！

　“加一碗老鴨粉絲湯！”

　樊一銘忍不住朝著廚房方向喊了出來，這店再古怪他也不管了，爽過再說，吃鹽水鴨怎麽能沒有粉絲湯呢！

　其他桌也陸續有客人控制不住自己加菜的欲望，郝賢三下五除二做好，故意多等了半分鍾才給他們送出去，然後又回到了後廚。

　檸檬精期待地望向他。

　郝賢點了點頭，但隨即又搖了搖頭。

　“有效果，但效果實在微不足道。為了方便你能理解，首先我們做個假設，我在這顆和故鄉地球十分相似的星球上，用料理滿足這裡的‘地球人’食欲時，能夠獲得某種特殊的心靈能量，用來削弱我因食欲無法滿足而產生的心魔。這種心靈能量我姑且隨便取個名字叫‘客戶滿意度’好了。

　“我在大堂裡布下了‘誠實法陣’，那幾個客人說出的菜都是他們此時最想吃的東西，而在吃下我的料理後，他們反饋的滿意度相差無幾。假如我們把其中一人產生的心靈能量定義為1點滿意度，那麽若想要徹底治好我的心魔，所需要的滿意度總額是——

　“五億！”

　郝賢說完，神色有些疲憊地拍了拍腦門。

　“個、十、百、千、萬……”

　檸檬精語氣慌亂地數了起來， 如果她有手，此刻一定在手忙腳亂地掰手指。

　等她終於理解到郝賢說出的是多麽大的天文數字後，才充滿絕望地說:

　“這得刷滿意度刷到什麽時候去呀！是不是你上的菜不對啊，我聽我鴿子精朋友說，網絡小說裡那些美食文，主角開局都是先賣天價蛋炒飯的！咱們也賣一盤一百刀的蛋炒飯吧！”

　“別亂出餿主意……雖然這些普通客戶提供的滿意度聊勝於無，但也不是毫無戰勝心魔的希望，我發現剛才那個女生……”

　郝賢話沒有說完，就停住話頭轉向店門方向，眯起眼睛說:

　“來了個有意思的客戶，正好讓我試一試我的猜測。”

　他的視線穿透牆壁，看到一名塊頭結實的壯年男子走了進來，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一番木製裝修，然後咧嘴笑了笑，學著古裝電視劇裡那樣喊道:

　“小二，上五斤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