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白在長乾村獲得了那一份十分體面且優渥的工作,並憑其得以養活自己和自己的妹妹之後,他的生活就又一次回歸了平靜,然後這麽一乾就是一個多月,直到眼下這寒冬的第一場小雪的到來。
在這段時間裡,他基本上也沒有做什麽太出格或者太惹人注意的事情,每天都是上午去教授那些村中孩童們讀書寫字,下午練劍並抽空單獨輔導自己的妹妹林青梅,晚上吃飽後在家裡用自己的那些微薄的‘薪俸’換來的筆墨紙硯在一張張並不便宜且還微微泛黃的紙張上練字,然後日複一日地,小日子就這麽挨過來了。
反正,就目前來說,李白覺得挺滿足和挺愜意的……
畢竟他的工作量並不算重,村民們也對他的教學成果也非常地滿意,且天氣不好或者碰到重大節日的時候,他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偷偷懶,這比起後世的那種要人命的九九六工作製什麽的,幸福感簡直不要太強?
只可惜,今天的這第一場雪還是太小了,在他發現他的那些學生們竟然並不覺得這是那種不可抗力的氣候因素,仍舊齊齊準時抵達村後的‘村學’裡等候之後,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出現,並就那麽在那如同鵝毛一般的小雪之中,引導著那些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的二十余名村裡的頑童們大聲地早讀了起來。
這點其實很不好,因為雪再小也是會凍人的,特別是這些小屁孩們身上的衣裳薄厚不一的情況下!
總之,李白已經暗暗決定了,等上午的早讀課完成之後,他就必須要去找村正林老頭好好地說道說道,爭取以後也將太冷的大風天或者是現在的這種小雪天等天氣給納入必須停課的‘列表’裡才行。
要不然,村裡就必須再一次出錢出力,稍稍修繕一番那個大棚子,將四周給用草皮或木板什麽的給圍上,讓他們在冬天的時候可以呆在裡邊避風避雪?
但不管怎樣,那也是需要等今天上午的這堂課結束之後才行,而現在,他就必須盡職地在寒風和小雪天裡待夠至少一個時辰!
‘教之道,貴以專……’
‘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
‘養不教,父之過……’
就這樣,當長乾裡的村民們躲在各自的家中開始過冬的時候,他們的子侄們卻被他們給趕到了村後的林子裡,裹著薄厚不一的衣裳,在那已經微微灑了一層白色的‘村學’裡瑟瑟發抖地大聲念書著。
而正在此時,在長乾裡小山村的那村北小道上,好幾個騎著高頭大馬且還帶著一群十多個挑夫的行人隊伍正匆匆地冒著風雪前進著,現在已經快要摸到村子的村口了。
“唉……”
“這天氣,看來今日是好不了了,張侍郎,前邊好想有個村子,不如我等去歇息一晚,明日再行趕路吧?”
“也可!”
“不過諸位以後切莫再喚吾侍郎,張某現如今不過是區區一布衣白身,一介平頭百姓罷了,當不得‘侍郎’那個,名頭了。”
‘啊!’
“這個,張公言重了!”
“唉……”
“神龍兵變失敗,女皇帝仗著神力拒不退位,還生殺予奪、囚禁太子李顯、巧言令色蒙蔽天庭、以及罷黜流放吾等,此等牝雞司晨,上忤天意,下逆民心之舉,吾料其日後定遭天譴不得好死!”
“!!”
“張公噤聲!當心禍從口出,憑白招來禍患?!”
“哼!無妨!”
“此去姚州邊陲,
山高路險,一路上妖魔神鬼無數,吾早已料定必不想能活著再回京師,還怕招來甚禍患?大不了就是一死了之而已,吾就在此地說她了,那又有何妨?” “……”
“……”
然而,當先的那個披著大氅帶著避雪鬥笠的老者這話一說完,周圍的那些護送著他的像是兵丁人手們卻齊齊瞬間閉口不語,沒有一個人是敢搭話的,甚至從他們口鼻之前呼出的那忽然變得微小的白氣就能知道,他們此時此刻的心情就肯定是不太平靜的。
“張公…..”
“來吧,前邊這裡有個小山村,眼下天氣越發冷了,咱們可以在那借宿歇息一晚,明兒再沿河逆流往上,不日便可抵達益州。”
“益州?”
“呵!益州離姚州還遠著呢,山高路險,又正值此隆冬季節,也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能不能活到那,更不知道中途會不會被哪隻大妖給一口吞下?”
“罷了!”
“多說無益,諸位請帶路吧,張某左右都聽諸位做主便是。”
“……”
“張公莫慌,公乃朝廷要員,自有福報和天庭庇護,料定些許蠻妖必不敢衝撞尊駕?且吾等兄弟幾人還算勇武,區區蠻妖不足掛齒,必能護得張公周全!”
“蠻妖?那可未必!”
“罷了!不說了,帶路吧!待日後有了閑暇,張某再跟汝等好好說說那些被京城之人瞧不起的那些個蠻妖們!”
敘話結束,眾人在村口小道上滯留了一小會後,便在當頭的那幾名騎士的帶領下,朝著雪中的那個小山村衝去,並很快就跟早就被先行的探路人通告的長乾裡的村正以及一乾村民們接入。
沒一會,等到了地頭後他們便紛紛下馬,打算就在村正家以及附近的幾所還算大的相鄰農院裡暫做歇息。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
‘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時,運不窮……’
然則,此時當這一行人下馬整頓完畢,正要跟著村正等人入屋歇息的時候,他們當中的那個老者卻突然停了下來,並駐足微微側耳,似乎是在認真傾聽著一些什麽。
“唔?”
“林村正,那邊又是何處?”
當聽清楚了那朗朗的讀書聲傳來的方向後,那個之前被喊作‘張侍郎’的老者聽著聽著忽然就眼睛一亮,不由得有些驚訝地指著村後的那一片看不清究竟的林子問道。
“啊……”
“回侍郎,那邊是我長乾村的村學,眼下應該是村裡的頑童們正在雪中進行早讀?”
說實話,剛剛當得知自己的這個小小山村竟然有機會接待一位從京城來的前侍郎,村正林老頭別說有多興奮和多謙卑了,差點就連腰都直不起來,哪怕對方不過是個被罷黜和流放路過的也是一樣!
不過,當聽到對方問起他們村的村學,他便難得自豪且挺起腰杆子抬頭挺胸著介紹了一番。
“村學?”
“好一個村學!你們在此暫且先收拾一番,我跟這位村正林老丈前去看看,等你們收拾妥當了再尋人來喚我!”
看著人仰馬嘶亂作一團的這處院子,‘張侍郎’想了想,當即伸手拉起了村正林老頭的手臂,示意對方帶著自己去哪個正在有孩童們讀著某種妙不可言的文章的村學裡看看。
‘曰水火,木金土。此五行,本乎數。’
‘十乾者,甲至癸。十二支,子至亥……’
“!!”
“好!”
“妙哉!妙哉!老丈,不知貴地村學中孩童所讀是何等文章,為何如此朗朗上口且蘊含此等天文地理以及人倫義理?”
從剛才到現在,雖然只是遠遠地粗糙聽了一遍,但這個見多識廣且學識不凡的老頭,這個被罷黜的張侍郎當場就聽出了一絲絲玄妙來,所以他便迫不及待地朝著自己身邊的村正林老頭追問道。
“那是《三字經》,是我這長乾裡頑童們啟蒙的讀物。”
說著,林來頭的腰杆挺得更直了,原本一到冷天就泛酸脹痛的老寒腿也變得利索起來。
原本他一直自以為那《三字經》是李白隨便找些文章來糊弄了事而已,不過看在那確實能讓村裡孩童們識字的份上,他便也沒有去多管,可現在聽到對方這麽一稱讚,他便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
畢竟這可是當朝侍郎,是大唐帝國的前宰相的稱讚,連宰相都說好的,那就鐵定是極好的,看來他之前確實是有些誤會李白那娃子了,以後對對方的待遇和態度定要更好一點才行。
“《三字經》?果然是名副其實,雖聽起來通俗,可卻順口、易記,只是不知是何人所著?”
“自然是村學的老師李白!”
“‘老師’?老者,德也!先正己身,方可施教於人,從而師之……這個說法倒也玄妙!”
“不過,村學的老師李白何在?”
當這個張侍郎一邊細心聽著那些孩童們的讀書聲,一邊慢慢地跟著村正林老頭以及兩個隨從踱步來到村學的小樹林裡時,看到的只是一群讀完書之後如蒙大赦一般搓著手以及捂著被凍得通紅的臉蛋匆匆離開,並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們的那一群山村頑童而已。
所以,左右看了又看,發現這個簡陋至極的露天村學裡似乎並沒有任何一個大人身影的張侍郎,便不由得奇怪地回身問道。
“??”
李白不知道村正林老頭帶來的人到底是誰,因為他表示他完全就不認識那些人!
“請問……”
“你們有什麽事情嗎?”
不過,在聽到對方似乎是在喊自己的名字且還四處亂看著,他就也不禁有些奇怪地上前兩步,走到對方的面前後才奇怪地出聲問道。
“啊……”
“小娃,我問你,你們的老師呢?”
看著眼前這個上前來搭話的小男孩,再看看對方手裡的木劍和利索的裝扮以及綁在身上禦寒的那奇怪的獸皮背心,‘張侍郎’沒有多想,因為他可沒有空跟對方浪費時間,只是急忙開口再次追問著道。
“??”
李白不由得又愣了一下,剛剛對方似乎還在喊自己的名字,怎麽現在又開始問他的老師了?
如果對方要找他李白的老師的話,那他就愛莫能助了。
因為他的老師有很多個,對方到底是要找的是哪一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那些老師們是在另一個世界的一千多年後的一個個不同的學校裡,在這個大唐帝國這裡,就肯定是找不到的!
所以,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去回答對方了。
“!!”
這時,原本在遠處不知道忙活些什麽的小女娃兒林青梅在看到這些個穿著不凡的陌生人被村正爺爺領來,並在聽到對方呼喊她李白哥哥的名字之後,她忽然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一些什麽,便趕緊急匆匆地蹭地一下衝了過來,並一把就死死地抓住了李白的衣角後怯怯地問道:
“李、李白哥哥……”
“他們……他們是誰啊?”
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此時她滿臉都是那種萬分焦急的惶恐神色,手也死死地抓著不放,就如同是害怕眼前的這些個陌生人會突然把她唯一的李白哥哥給搶走一般?
“不知道,我也不認識這些家夥……”
李白輕輕地拍了拍自己妹妹的手示意不要擔心之後,才也跟著小聲地湊到對方的耳邊回答道。
“那……”
“那他們剛剛怎麽會喊你的名字?”
“我哪知道啊?”
“你當真不知道?”
“我當真不知道!”
“真沒騙人?”
“騙你是小狗!!”
“……”
在李白和他的妹妹林青梅小聲地嘀咕著的時候, 那個‘張侍郎’看到左右確實沒有大人的影子之後,心下一急,便再也顧不得剛剛跑來他跟前說話的小男孩和那個怯生生地看著自己的小女孩,而是再次轉過頭去朝著那個村正問道:
“林老丈,不知貴村村學的老師李白身在何處?”
在張侍郎看來,對方能教授那些鄉野孩童們朗讀那種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且涵蓋了歷史、天文、地理、道德以及仁,義,誠,敬,孝以及一些民間傳說的《三字經》,那就肯定是個了不得的奇人,他無論如何都是要見上一見的。
“啊?”
“可是張侍郎,我們村村學的老師李白,可不就在這裡嗎?”
這下子輪到村正林老頭有些驚愕和不知所措了,不過他可不管那麽多,直接就在對方那不可思議的目光下,伸出在冬季有些乾裂的黝黑手指,朝著正站在跟前跟林大郎家的小女娃說著某些悄悄話的李白驚呼道。
“!!”
“他就是李白?!”
“正是!!”
“怎麽可能……”
“可他就是李白!”
“……”
“這位老丈,小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李白,不知您老尋上門來有何貴乾?”
雖然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家夥來找自己又是為了什麽,但是在回想了一下,很確定自己確實不認識這個村正帶來的糟老頭子後,李白便再次出聲問道並微微拱手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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