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村裡的老人說,人淹死以後就會變成淹死鬼。
而那片水域,也會因為死過人變成一方惡水。
說起來,淹死鬼其實既可憐又可恨。
可憐是因為,淹死鬼是橫死的,沒有轉世輪回的機會,還要被困在自己造就的惡水裡受苦。
可恨是在於,淹死鬼想要脫離苦海,他就要害死別人,讓別人做他的替死鬼,替他在惡水裡受盡折磨。
而眼前這一幕,俗稱:抓-替-身!
恍然間,我和淹死鬼已經對望了半分多鍾。
盡管在這個過程中,我想了很多很多遠超我年齡的問題。
但我此時的身體,卻依然還是和剛才一樣。
心臟狂跳,胸中憋悶,雙臂軟的像面條,雙腿卻重若千鈞。
可能唯一不同的是,在這一刻,我的心裡除了尖叫與大喊外,還多出了另一個聲音。
那就是:我不想當淹死鬼的替身!
我不能就這麽死去。奶奶還在等著我回家,爸爸媽媽也盼著在春節見到我,我舍不得他們。
我更不能像塊木頭一樣泡在這裡,然後去害別人,讓別人也遭受和自己同樣的折磨。
還有,我不想做個壞人,哪怕是個可憐的壞人……
小孩子,總是心裡想什麽就說什麽。
又急又怕之下,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量,讓我忽然能發出聲音,對淹死鬼扯著嗓子嚎出一句:
“你走開,我不想當替身……媽媽……嗚嗚嗚……”
我隻嚎了一句,就哇哇大哭了起來,鼻涕一把淚一把。
可緊接著,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我本以為,淹死鬼會把我拖進水底淹死,然後讓我成為他的替身。
可結果卻是,隨著我這一聲嚎哭,淹死鬼搭在我肩膀的手,就好像摸到了電門上一樣。
只見他渾身一哆嗦,從我身邊猛地跳了起來,然後身形一陣模糊,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淹死鬼一消失,原本站在岸邊正表情木納,嘴裡嘟嘟囔囔的猴子和韓豔,也突然回過神來了。
兩人不等我提醒有淹死鬼,就跟兒歌《數蛤蟆》裡唱的一樣,撲通撲通跳下水,去救小夥伴李寶龍了。
聽我這麽說,大家感覺好像是過了挺長時間。
可實際上,從李寶龍一個猛子扎進水裡,到我看見淹死鬼,再到猴子和韓豔下水去救他,隻過了不到兩分鍾。
我心裡直突突,也不敢在水裡待著,三步並作兩步的往岸上跑。
跑的過程中,我還腳底下一滑摔了一跤。最後是怎麽連滾帶爬上岸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其實我本想一上岸,就騎自行車回家藏起來的。
可轉念一想,自己剛說過猴子和韓豔沒義氣。要是這會兒跑了,以後說不準會被他們笑話。
我正猶豫,就見韓豔和猴子一人拽著李寶龍的一隻胳膊,把他從水裡拖了上來。
“小浩,你瞧見沒,巡海夜叉讓我給抓上來了。”猴子把掛了一身水草的李寶龍往地上一扔,得意洋洋的對我說
“他沒事兒吧?”我其實想說他沒死吧,但看李寶龍胸口還在浮動,又改了口。
“沒事兒!這小子屬王八的,賊能憋氣!我們去救他的時候,他還在那跟水草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唱大戲呢。”猴子比劃了個拉鋸的模樣,一臉的壞笑。
“臭猴子,他姥是我奶,你再敢瞎說我削你啊!”
韓豔瞪了一眼猴子,
俯下身,摳了摳李寶龍嘴裡的泥沙。然後把李寶龍按趴在她的膝蓋上面,又使勁在李寶龍後背壓了幾下。 我們這裡地處松花江流域,歷來有塞外江南、魚米之鄉的美譽。
上到70歲的老人家,下到7、8歲的孩子,基本上就沒幾個不會游泳的。
會游泳的多,溺水的相應也多,掌握溺水急救的人也不在少數。
別看韓豔才十一歲,還是個女孩子,但她家裡以前祖祖輩輩都是漁獵戶。
論起水裡這一套,別說是我們這幾個小跟班,就是尋常小夥子也不一定能比的上她。
韓豔在李寶龍後背按了沒幾下,李寶龍就哇的一聲,吐出來一大口水。連帶著還有一條小蝌蚪,也被他從嘴裡吐了出來。
李寶龍緩過來後,他先是張著大嘴使勁喘了幾口氣,然後又表情一僵,好像想起了什麽。
愣了幾秒後,李寶龍突然對韓豔撕心裂肺的哭喊道:
“姐,有頭髮,我被一團頭髮抓住了!頭髮裡有腦袋,一定是淹死鬼啊……淹死鬼啊……”
淹死鬼對我的刺激太大了。
以至於,當我從李寶龍嘴裡聽到這淹死鬼兩個字後。
我沒來由的肩膀一涼,隨即一股刺骨的寒意籠罩了我的全身,讓我止不住的就是一陣哆嗦。
這一瞬間,我仿佛看到淹死鬼那張恐怖的臉,又一次貼在了我的耳旁,然後與我嘰裡咕嚕的說著什麽。
我越想越怕,喉嚨裡嗚咽了一聲,撒腿就跑到28自行車跟前,然後掏襠騎上自行車,腳底下半圈半圈的一頓狂蹬。
回到家以後,我鑽進炕琴裡,一雙小手死死的抓住櫃門,任憑奶奶怎麽叫,我就是不肯從裡面出來。
“浩浩,你這是怎的了?”
“快出來讓奶瞅瞅,是不是讓誰家小崽子給熊了?”‘
“別怕,你告訴奶他是誰家的,奶給你撐腰!“
“咱攆他家去,抓住之後牙打掉,腿砸折,肋吧扇子踹骨折!”
我隔著炕琴櫃的縫隙,看著奶奶想方設法安慰我的樣子。我忽然感覺自己好像沒那麽冷了,身體也不那麽想哆嗦。
因為這一幕,讓我想起了我更小的時候,當我被桌角嗑的大哭時,奶奶使勁的拍打桌角,並以此來哄我不哭的場景。
一時間,我的心裡暖暖的。
父母都不在身邊,奶奶是最寵我的人,也是我唯一的依靠。
聽奶奶說要幫我出氣,我誤以為她要找那個淹死鬼算帳。擔心之下,我急忙說道:
“奶不是人,那個什麽,你可不能……”
我其實想說,奶,不是人,那個是淹死鬼。
可惜我太著急了,不但把話粘在了一起,還結結巴巴的沒說清楚。
下一秒,炕琴外傳來了奶奶的聲音:
“你個敗家孩子,說誰不是人呢?隨你那個虎根兒,跟你爸小時後一樣一樣的!”
可能是想起了父親小時候的趣事兒,也可能是想到我的“虎根兒”可以算到她身上。
奶奶說著說著笑了,但隨即又笑不出聲了,她歎了口氣,很心疼的問我道:
“浩浩,跟奶好好說。今天到底怎回事兒,是誰把你嚇成這樣的?”
“奶,我在嘎拉泡遇上……”
說話的功夫,我把炕琴的櫃門打開了。可這一打開不要緊,我嚇得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因為我在奶奶的身後,又一次看到那個恐怖的淹死鬼。而他正用一雙爬滿蛆蟲的眼睛,直勾勾的瞪著我。
不止是淹死鬼,離奶奶稍遠一點的地方。
我還看到了一個身穿黑緞長衫,頭戴瓜皮帽的男鬼。當然,也可能是男人,我當時還分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