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適中祖上也是風光過了的。
據他那早死的爹說,他太爺爺那一輩,陳家可是出了好幾個做官的,不過這話陳適中一直不怎麽信,反正族譜上他是沒看到自己祖上做了多大的多風光的官兒,倒是太爺爺在戶部曾經做過戶部清吏司的司儲這個倒是真的。
打他爺爺這一輩起,他陳家吃的就是太爺爺的這點遺澤,就像他如今在檔房裡,做個小小的文吏,也是承襲了他父親的職,反正檔房這地方,基本上清閑得長毛,一年四季也不會有幾個人來,但是戶部的銀餉卻是從來分毫不差。
這點錢,在京城裡基本上什麽都做不了,但是,若是自家在京城裡有房子,那麽,養家糊口倒是夠了。
所以,陳適中一直挺珍惜這份差事的,若是不出意外,他的兒子將來很可能也是要做這份差事,只要大明不倒,戶部還在,他陳家這碗飯就可以繼續吃下去。
反正也不會有人和他來搶這份差事。
檔房的事情不多,除了剛剛送進來的文書檔案要分類放置以後,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在做些打掃庫房,防止蠹蟲之類的事情,而這種事情,勤快的話,天天做也可以,不勤快的話,十天八天做一次也可以,也不會有人來找他的麻煩。
唯一值得警醒的是,若是有上面的大人來調閱某個文書檔案,他就得及時的將大人們要的東西從浩如煙海的文檔裡及時準確的找出來,若是最近的好,年月久一點的,那就不好說了,檔房裡原本人就少,即使有新人調來,只怕沒個三五年也弄不清楚狀況,所以,幾乎是在檔房長大的他,就成了檔房裡不可缺少的人了。
對於陳適中來說,今天又是平常的一天。
在檔房了打發時間到了下午,他就準備起身離開了,按照他的經驗,若是有上面的大人們調閱文檔的話,幾乎都是上午的事情,而現在日頭都偏西了,那就說明檔房裡基本上不會有事情了。
他站起身來,將門戶關好,打算巡視一邊庫房之後就這麽走了,門口看門的劉老頭,最近估計悄悄的在門房裡生活煮些吃食了,他得好好的告誡對方一下,檔房這地方,是見不得半點火星子的,若是劉老頭不聽說,少不得他就得去上面歪歪嘴了。
“就是這裡麽?”
身後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陳適中有些驚愕的轉過身來,他還真有些吃驚,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來。
“幾位大人,這是我們陳頭兒,大人們要調閱什麽東西,直接問陳頭兒就可以,這裡的事情他最熟不過了!”
這是劉老頭的聲音,不過看他點頭哈腰的樣子,陳適中覺得這家夥今天有些過分了,又不是沒見過來檔房的大人們,至於這麽諂媚麽?人家眼裡可從來不會有他們這樣的小人物的。
“陳頭兒!”領頭的一個年輕人,朝著陳適中笑了笑:“我們來找點東西,怕是要麻煩你一下了!”
“哦,幾位大人是哪個司的,要調閱什麽文書!”陳適中笑著點點頭:“司裡的調閱文書可有?”
“這個,還真沒有?”年輕人笑的很是陽光:“不過,若這是戶部檔房的規矩,我現在就給你寫一個!?”
“現在就寫一個?”陳適中噎了一下,這輩子他還遇見過這樣的事情,這些人是真不懂規矩呢,還是沒有把規矩放在眼裡。
“讓陳頭兒難做了嗎?”年輕人笑著問道。
“不是難做!”陳適中猶豫了一下,畢竟上面的大人們他也認不全,若是這是新調來的某位大人,那就是他不會做事情了。
“我只是想提醒大人一下,檔房有檔房的規矩,衙門裡哪一級官職的大人簽發的文書,就只能調閱哪一級的文檔……”
“哦,這個倒是不用擔心!”年輕人笑著點點頭,“有紙筆嗎?”
片刻功夫,一份帶著墨香的文書新鮮出爐,看到這位大人拿出一方小印,在這文書上鄭重其事的蓋了上去,陳適中一時之間真不知道該怎麽做的好了。
“今東宮緝事廠掌班覃元元奉太子令,調取戶部檔房文檔若乾……”
“具體的文檔我就不寫了,等我們走了之後,陳頭兒一一補上清單如何?”覃元元笑著將這文書遞給陳頭兒:“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陳適中有些口舌發乾,“小人還以為大人們是咱們戶部衙門的,沒想到大人們來自東宮,小人唐突了,唐突了!”
“真要辛苦你一下了,咱們要的東西,怕是有些多,年份也有些久遠!”覃元元笑著說道:“我要正統十四年以來,都察院所有呈交內閣奏本的副本,一直到這個月的,一本都不能少!”
“可是這是戶部檔房啊!”陳適中硬著頭皮說道,他真不想丟掉這份差事,雖然有文書,但是若是今日之後上面的大人問起,他將戶部的文檔發了出去,他責任可就大了。
“我知道啊!”覃元元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朝廷數年前想興建方略館,各部的檔房按照所司,都接收到一批其他衙門的存檔了吧,而都察院歷年來的存檔,就是在這戶部檔房,我東宮緝事廠想要調閱,有什麽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陳適中連連搖頭,“就是大人能不能,請咱們戶部的一位大人來,隨便哪位大人來都可以,我這個小小是書吏,拿的是戶部的銀餉啊……”
“陳頭兒,我不和你這麽多廢話也是可以的!”覃元元看著陳適中,歎了口氣:“但是現在看來,是你要為難我,而不是我要為難你了,好吧,你走吧,回家也好,找人稟報也好,你不在這裡,這事情和你也有沒多大關系了!”
“那這文書?”
“文書你留著,我可不想壞了你們的規矩!”覃元元擺擺手,身後的人動了起來,朝著各個鎖著的庫房走去。
就聽得劈裡啪啦一陣響動,門口的鎖三兩下就被他們發力砸壞,這情形看的陳適中一陣揪心——這些人行事這麽暴力,這要進了庫房,那庫房裡是文書還得糟踐多少,任由他們折騰,只怕他的麻煩將來更大了。
“別別別!”他一邊衝著劉老頭大使眼色,一邊衝著這些人叫了起來:“我帶你們去找,莫要弄壞了其他的文書……”
一個時辰之後,許白和童先看著滿滿當當兩張馬車雄赳赳氣昂昂的開進了緝事廠的大門,兩人都有些傻眼了。
“這麽多?”
“回大人,大人說要正統十四年和今上複辟之後都察院的奏本,屬下了想了想,一趟也是忙,幾趟也是忙,乾脆將正統十四年以來的都察院的這些奏本的副本,全部都找來了,終於萬一有個疏漏想要對照的話,也不用再跑一趟了!”
“你倒是省事了,可是這給我找的事情可不少啊!”童先苦笑著搖搖頭,他給許白出主意的事情,可沒想到有輛馬車的奏本等著他來看,這得看到什麽事情去!
“戶部那邊好說話嗎?”
“好說話的很,要什麽給什麽!”覃元元笑嘻嘻的點頭:“臨走的時候,我還給看守檔房的幾個家夥,一人幾兩銀子的辛苦費!”
“封口費吧!”童先搖搖頭:“也就是你,就連這種事情,也說的這麽冠冕堂皇,不過,這些奏本文檔放在戶部,等閑也不會有人去調閱,只要看守檔房的小吏不亂說話,應該還是能遮掩一段時間的,等到別人發現之後反應過來,咱們這邊應該也就有些眉目了!”
“都一樣,都一樣!”覃元元笑著說道:“這些東西,都送到哪裡去?”
“都卸在大堂裡吧,吩咐下去,讓所有閑著的領班,都來大堂做事情,告訴廚房,今天晚上多準備點吃食,只怕大家要挑燈夜戰了!”許白說道:“童先生,那就辛苦你了!”
“誰叫這主意是我出的呢?”童先苦笑了一下:“大人回去休息吧,這裡交給我了!”
當天夜裡,緝事廠大堂裡燈火通明,十來個人在大堂裡,仿佛是連夜備考的學子,整整的看了一夜的奏本,要不說朱見深非得要新建一個屬於自己的緝事廠呢,就光是論這些緝事廠的中層的素質,就已經遠遠的超過了錦衣衛和東廠。
在錦衣衛和東廠裡, 出身和能力是最重要的,至於識字不識字,那倒是一點都不重要了,眾所周知的是,錦衣衛的緹騎若是出京傳旨,都是必須得將聖旨上的內容背熟了才能出京的,但凡文化水平稍微高一點,能識得一些字,何至於此。
東廠那邊就更不用說了,有資格進內書房學堂的宦官,基本上都在宮裡各司要職了,而下面的番子們,找出幾個會寫自己的名字的,就已經是很不錯了。
而東宮緝事廠在組建的時候,主要面對的就是京裡的世家,勳貴或者是官宦子弟,他們當中或許有不喜歡讀書識字的,但是在小時候卻是被強迫的接受了讀書識字的這一個過程,所有,若是他們做事情,斷斷不會出現拿到命令不認識或者傳旨還得背熟了出去的這種事情。
而今天這種需要有點文化才能乾的差事,緝事廠的這些中層幹部的素質就派上用場了,要不然,這一夜下來,童先那雙本來就視力奇差的青光眼,非得當場就瞎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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