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木最近做事情謹慎的很。
每日去衙門裡上值,若非公事,他是斷斷不會離開衙門的,就算是下值之後,一切的應酬之類的,他也都婉言謝絕,匆匆的回家,然後就不出來了。
戶部十三清吏司有十三個郎中,別的郎中是不是這樣,那是別的郎中的事情,但是,他這個山東清吏司的郎中,必須是這樣的,哪怕就是有人覺得他不近情理都算了。
比起自己的身家和前程,區區不通情理真算不得什麽,他自家的事情自家知道,哪怕這一次隨著大家一起上了彈劾錦衣衛許白的奏本,也跟著熱鬧了一場,但是,別人要人有人,要靠山有靠山,真要是有人不服氣來找麻煩的話,他能靠的,也就自己這五品的官職,還有二公子那未必靠得住的承諾了。
他一點都不想冒這個險,最近有消息傳來,當日隨著大理寺,刑部那邊的人一起去山東查證許白案子的北鎮撫司的幾個錦衣衛大員,也被他們錦衣衛內部肅查了,據說是因為貪贓不法。
不過,這樣的說法,聽聽就好,要是當真的話,他這些年的官場就白混了。
前腳去了山東去查證錦衣衛許白的案子,回來之後,就被那許白曾經一手把持了幾年的錦衣衛南鎮撫司請去了,這要說是因為他們屁股不乾淨,他打死都不信。
那許白,明擺的就是秋後算帳了。
這事情逯杲那邊是什麽反應,他不清楚也管不著,他擔心是自己,為了這事情,他和戶部幾個當初上了彈劾奏本的同僚聊了聊,那幾個同僚都叫他不必擔憂,大家不過是隨著大流上了個奏本,上奏本的人那麽多,許白就是想要報復,也有個兒高的人頂在前面,要輪到他們這些五品六品的官員,還真不知道猴年馬月。
話雖這麽說,但是他心裡一直不怎麽踏實。
他心裡都有些後悔,這一次聽這幾個同僚的蠱惑了,你說他一個戶部的主事,攙和這些事情做什麽,但是,人家找上了他,又打著徐閣老的名義,他還怎沒膽子拒絕。
至於會不會被徐閣老多看重一下,他沒有抱多大的指望,但是,他同樣也不想因為這事情,被徐閣老記住,在朝堂上,若是被徐閣老真的看不順眼,他的官運,也就岌岌可危了。
“老爺,家裡來人了!”
從轎子裡走下來,還沒進門,家裡的老家人就迎了上來,低聲的在他耳邊說著:“是錦衣衛的人!”
他臉色當時就變得慘白慘白的了,就算是平時,錦衣衛上門都未必是好事,這個時候,錦衣衛找上門來,那和夜貓子進宅子沒什麽區別。
“人在哪裡?”他聲音都幾分發顫。
“李老爺回來了?”從老家人背後,閃出一個年輕人來,身上的錦衣校尉服飾,看得李宗木一陣的目眩。
“北鎮撫司程光,奉命坐探戶部山東清吏司李宗木李大人家宅!”那錦衣衛笑嘻嘻的說道:“李大人,最近只怕要多多叨擾一下了,還望你知會家眷下人,莫要引起誤會!”
“北鎮撫司派人坐探我家!”李宗木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但是也沒緩和多少,依然是難看之極:“這事情,知會我戶部衙門了嗎?”
“知會李大人,是給李大人面子!”這叫程光的錦衣校尉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有沒有知會李大人衙門,我們這些小角色哪裡知道,李大人若是有什麽不滿意,可以自己去我北鎮撫司找我的上司申訴!”
傻子才自己將自己送到北鎮撫司去呢!
李宗木心裡嘀咕了一聲,臉上卻是努力保持著鎮定:“這事情我會問詢的,不過,你辦你的差事,我不阻攔,但是,你就呆在前院,不可到後面驚擾女眷,知道嗎?”
“放心好了!”程光嘻嘻一笑:“李大人就當我是你家門子好了,我連鋪蓋行李都帶來了,對了,李大人吩咐廚房一聲,到吃飯的時候叫我一下,我這人口味重,清淡的東西,我可吃不習慣!”
“哼!”
李宗木重重哼了一聲,板著臉走進門去,在他身後,這個錦衣衛已經開始自顧自的在門房這邊鋪設著自己的床鋪了,看來,真是打算日夜都呆在這裡了。
“老爺,老爺!”
一進後院,他夫人一臉擔憂的迎了出來:“這錦衣衛的人都進門了,你倒是想個辦法將人趕走啊,娟兒還小,若是這人凶神惡煞的嚇到了娟兒怎麽辦!?”
“你知道什麽!”李宗木沒好氣的呵斥了自己的夫人一聲:“錦衣衛坐探官員家宅,是歷來就有的規矩,又不是針對我一人,看你驚惶的樣子,成什麽體統!”
“就一個五品的官兒,還坐探你!”他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直接就回了過來:“你還真當自己是一號人物了,好像我不知道這朝廷的事情一樣,要說錦衣衛坐探去我娘家,這事情倒是還靠譜,到咱們家來,哼,你就說吧,你惹了誰了!”
“婦道人家知道什麽東西!”李宗木有些不耐煩,若不是夫人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他在某些事情上還得依仗自己的老丈人,他真想甩個臉子給她看看。
“我不管,你要是不弄走這錦衣衛,我就去找我哥!”他夫人卻是不管這麽多:“你在戶部做官,這錦衣衛進門了,以後誰還敢進咱們家的門,靠你那點俸祿,你是想餓死我們娘倆嗎?”
“你先不要著急,明天我去衙門裡問問!”李宗木擺擺手:“我什麽都沒做,錦衣衛也不會特意派人來咱們家的,這一定是有什麽誤會!”
對於李家,這注定這個夜晚是一個難熬的夜,兩口子一晚上都沒睡好,一大早,兩人齊刷刷的出門,一個去了戶部衙門,一個卻是回了娘家。
兩人離開的時候,看到那錦衣衛嬉皮笑臉的在門口和二人做別,那心裡簡直是要多膩歪就有多膩歪了。
女人那邊的事情不管,李宗木到了戶部衙門,直接就是去找了當初和自己一起上奏本的那幾個同僚,一問之下,幾個人原本還有的那點僥幸,一個個都不翼而飛了。
有一個算一個,他們幾個人的家裡,無一例外都進駐了錦衣衛的坐探,而除了他們幾個,戶部的其他同僚,屁事都沒有,錦衣衛這邊,就是擺明了車馬就針對他們幾個來的。
“這事情要壞!”
李宗木沉著臉對這幾個同僚們說著:“北鎮撫司那邊,不對付許白那廝,卻是來找我們的麻煩,大家都是在戶部任職,心裡都清楚,若是真的錦衣衛要找我們的茬子,那可容易的很,這這麽下去,下一次大家再見面,只怕就在錦衣衛的大牢裡了!”
“李郎中這話說的奇怪了!”有同僚不服氣:“做京官有什麽貓膩,誰不知道,若是要查我們,早就查了,用得著等到今天麽?”
“你這個主事是怎麽當上的!”李宗木鄙夷的看了對方一眼:“對是要殺雞駭猴,咱們就是那幾隻雞,人家刀都架在咱們脖子上了,你還覺得人家是在比劃著玩兒嗎?”
“不對!”除了這個愣頭青,倒是有明白事情的:“錦衣衛北鎮撫司和南鎮撫司,不是一直都不對付麽,前幾天,南鎮撫司還抓了他們北鎮撫司不少人,許白那廝就算被太子保下來了,他以往的影響力也只在錦衣衛南衙,難道說,逯杲投向太子了?”
“這些事情我們在這裡猜有什麽用,我只知道,若是我們不做點什麽的話,只怕很快就麻煩到了!”
“要不,我們去徐閣老那邊走一趟!”有人建議道:“畢竟這次的事情,尚書大人,侍郎大人他們都沒出面,咱們幾個在戶部,是為徐閣老撐足了的臉面,眼下出了這事情,請他老人家發一句話,總歸是可以的吧,要不然,下次再有什麽事情,誰為他老人家搖旗呐喊?”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李宗木點了點頭:“諸位清點一下,手中有沒有什麽需要立刻請內閣決斷,但是一直都沒有回信的事情,用這個理由,咱們去徐閣老府上請見,也算是名正言順,到時候順便再提提這事情,諸位你們看如何!?”
一行人鼓搗了一陣,齊刷刷的朝著徐有貞府上而去,至於今日是不是徐有貞在內閣當值,他們也顧不得那麽許多了,就算人不在,他們也可以等到人回來,反正他們的事情,是一刻都不敢耽擱的。
等到了地方,李宗木等人才發現,不管徐閣老在沒在府上,反正在徐府門口排著隊拜見的人,已經排到巷子口了,至於巷子外面的轎子馬車,那更是連綿了一裡多地。
他們這個時候前來,若是按照規矩排隊的話,只怕連徐家的大門都看不到。
那些前面排隊的家夥,也在用看傻子一樣的眼光看著這幾個衣冠楚楚的戶部官員。
“這個時候才來,這幾位大人,怕不是要在閣老府上和閣老一同共進晚餐?”
“誰知道呢,沒準是閣老召見,人家才姍姍來遲呢,哪裡像咱們,天沒亮就在這裡等著,到天黑都未必能見得到閣老府上的人呢!”
李宗木等人面面相覷,他們來的時候,可沒想到是這樣一副光景。
“要不,派人去問問,徐二公子有沒有在家吧!”身邊的同僚弱弱的建議道,以他們的級別,就算為閣老辦事,他們也不過是見了閣老一面,喝了口茶,具體的事情,都是徐二公子吩咐的。
可眼下這光景,只怕他們還是得找徐二公子才能說這事情。
“那就去問問吧……”李宗木有氣無力的說道。
在這裡等了一會,好不容易去打聽徐二公子的人很快就帶回消息來,這人湊到門子面前也就問了一句話,得到的答覆倒是乾脆利落:“不知道!”
“回去吧!”李宗木擺擺手,幾人蔫頭耷腦的回到了衙門,倒不是沒人提議起找侍郎大人說這事情,但是,這幾人都清楚,當初上奏本的時候,侍郎大人和尚書大人都沒反應,他們幾個倒是興高采烈的,這個時候要為這事情去找侍郎大人,只怕被呵斥一頓還是好的,最糟的還是要被侍郎大人誤會,大家是想托他下水。
在衙門裡,惶惶不可終日一整天過去了,回到家裡,那個嬉皮笑臉的錦衣衛狗皮膏藥一樣的湊了上來,李宗木連應付他的心思都沒有了,懶洋洋的擺擺手,直接回內院休息去了。
一直到晚上,他夫人都還沒回來,派人去老丈人家問了問,結果傳回來的消息,是丈母娘想念女兒想念的緊張,這一次好不容易女兒和外孫女回娘家,兩人就被留在娘家,多住些日子,他李宗木該幹什麽幹什麽,不用太掛念。
李宗木氣的當場就摔了他最喜歡的一對茶碗。
半夜的時候,外面傳來一陣動靜,李宗木嚇得從床上支棱一下就跳了起來,等到得知是兵馬司在抓捕在附近犯案子的盜賊的時候,剩下的那一支沒摔碎的茶碗,也沒保住。
這日子沒法過了!
天亮之後,李宗木幾乎是盯著一雙黑眼圈出門的,在他想來,那幾個同僚應該和他一樣,都是有些提心吊膽的過了這一夜。
不過,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昨日裡那個愣頭青主事,居然告假沒來。
再一具體打聽,人家托人告假,一大早就已經出城去了,據說是在老家的父親病重,他千裡迢迢得趕回去探望。
等到第三天,又有兩人告假,也是各自有各自不得不離開京城的理由。
李宗木頓時傻眼了,這些人都有老家可以回,他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就算要告假離開京城,也找不到理由啊,這些人倒是乖巧,反正不管要發生什麽事情,先離開京城這是非圈子再說。
“李大人!”僅剩下的那位同僚,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決定主動給侍郎大人請命,去四川清理戶部各府庫房,我覺得,李大人也可以主動請命去山東,這些都是咱們份內的事情嘛!”
“錦衣衛的人,會跟著咱們離開京城嗎?”李宗木陰沉著臉說道。
“李大人不是說錦衣衛是殺雞駭猴嗎?咱們這幾隻雞主動離開那猴子遠點,那殺了這幾隻雞,猴子看不到,也就沒什麽作用了!”那同僚面無表情的說道:“若是他們依然不依不饒,喊打喊殺,那大家就認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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