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戰報不斷的傳回來,半個時辰之後,終於傳來好消息。
所有負隅頑抗的巡檢司叛軍,已經被徹底擊潰,整個鹽場已經在錦衣衛的控制之下,待到天明之後所有殘敵被清剿,山東錦衣千戶所上下,再來請僉事大人巡視戰果。
“看來大局已定了!”
童先有些擔心許白此刻等不及要過去鹽場那邊,對許白哈哈一笑:“大人今晚也可以誰一個好覺了!”
許白笑著搖頭:“你也沒想到,最後出手的會是山東的這錦衣衛千戶所吧,這件事看來應該也算是結束了,山東千戶所的這些兵士,倒是有些讓我大開眼界!”
他身邊的人,都是臉有欣慰喜色,唯獨原來的南堡巡檢司的巡檢劉深,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來。
“沒想到羅元一這家夥,居然連半個時辰都頂不住……”見到許白投過來的眼光,他有些恨恨的說道:“當初這些人,我可花費了不少銀錢和精力,在青州這一帶也是能打的,沒想到啊,真沒想到!”
“你是想說,換成了你,能頂住的時間更長一些嗎?”許白搖搖頭,也不等他回答,背負著手朝著丘陵上的營地走去。
他身邊的親衛,也是一窩蜂的跟了上去,那個許白身邊的護衛頭子,甚至扭頭過來,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他愈發感覺到心裡不痛快了。
巡檢司的兵,都是他帶出來的,即便不是跟隨他多年的老兄弟,也是在五湖四海招攬過來的,為了養活這幫人,他這兩年可沒少費功夫,他清楚的很,這些人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就是他的富貴的保證,就是他的實力。
但是眼前他的這些實力,在這些錦衣衛的面前,就不堪到這個地步了麽?
要說這些人跟隨羅元一造他的反,甚至差點要了他的命,他對這些人的背叛只有仇恨,但是為什麽看到他們被錦衣衛砍瓜切菜一般,他心裡那麽不是滋味呢?
“段兄弟……”
身邊一個巴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抬頭一看,露出了一臉苦笑:“這事情,這事情……”
“我懂!”段小家歎了口氣:“你不在,又被咱們大人的計策亂了軍心,加上當初不少人就是稀裡糊塗被裹脅進去的,能支持半個時辰,已經算不錯了的!”
“哎!”劉深歎了一口氣,然後憤憤了起來:“都是羅元一這個狗賊,好多好兄弟的性命,都是讓他這次給害了,我見到他,非得親手剁下來他那顆狗頭不可!”
他試探的朝著段小家看了一眼:“要不,段兄弟,咱們一起過去看看,或許能幫上什麽忙!”
“劉大哥!”段小家看著他的眼睛:“我看,你就好就在這裡等著那邊的消息好了,畢竟那邊廝殺的人裡,可都是你當日的屬下,若是沒許大人的準許,你最好還是避這個嫌的好!”
“我當初怎麽就沒看出來,你段小家也是一個人才呢!”劉深點了點頭:“我這是頭昏胡說,幸虧你提醒我,要不然,我又得做錯事情了!”
“這可不是我提醒你的!”段小家朝前丘陵方向看了一眼,“這是咱們大人給我的人情,他告訴過我,適當的時候提醒你一下,最好不要攙和在山東錦衣衛千戶所的事情中去,畢竟你現在名義上還是巡檢司的巡檢!”
劉深隨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臉色神情複雜:“我現在有些後悔,當初沒有和楊立一起去京城了,這世上的事情,終究是沒有後悔藥可以吃的!”
“劉大哥!”段小家看了他的樣子,心裡有些不忍:“其實,現在跟隨我們許大人的話,也不遲啊,而且,這一次和你咱們大人也算是一起患難過了,在大人身邊,還有楊千戶可以為你作保,總比你今日之後,還留在這裡強吧!”
“可楊立都已經是千戶了啊……”劉深喃喃說道:“就算我不要臉皮的求許大人收留,寸功未立,還得從一個小兵乾起,這得熬到什麽時候去啊!”
段小家閉上了嘴巴,話說到這個地步,他無法再說什麽了,更不能給劉深什麽許諾或者保證,至於接下來的事情,劉深如何選擇,那就是劉深的事情了,是造化還是劫難,都和他沒關系了。
鹽場那邊的清剿,一直持續到天亮,期間還有消息傳遞過來,不過,等到最後一個消息,得到許白已經歇息之後,就再也沒有新的消息傳了過來。
倒是段小家和劉深所在的鹽田邊上,一直都有俘虜送過來讓劉深等人甄別,天亮的時候,這鹽田邊已經有七八十人跪在那裡了,無一例外,這些人身邊都有一個首級。
劉森開戰之後雖然心裡有幾分糾結,但是等到甄別這些俘虜的時候,卻是再也看不到他半分猶豫或者是念及舊情的樣子,他如同對待當日他巡檢司對待那些販運私鹽的家夥一樣,該捆綁的捆綁,該跪立的跪立,在他的心裡,只怕從這些人拿著首級送到這裡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將自己和這些人的香火情一刀斬裂了。
有他這個熟知這些人的巡檢在,被送到這鹽田邊的這些俘虜,幾乎完全沒有脫逃的可能!
許白醒來的時候,宋飛已經等候在他的營帳之外,從他兩眼血絲看來,這一夜,他是一刻都不曾合眼。
“在僉事大人的坐鎮指揮之下,我山東錦衣衛千戶所上下將士,齊齊用命,不顧反賊凶頑,浴血鏖戰一夜,終於剿滅了這些反賊,俘虜百余人,斬首三百余級……”
宋飛眼神剛毅,一臉鐵血的樣子:“我部折損不過百人,實乃我山東錦衣衛千戶所前所未有的大捷!”
“俘虜百余人,斬首三百余人……”許白看著對方:“你不會告訴我,現在鹽田那邊,巡檢司的人已經被你殺的乾乾淨淨了吧!”
“反賊不知死活,實該萬死!”宋飛凜然說道。
“賊首呢?”許白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有拿到嗎?”
“我已經派人過去搜尋了!”劉深肅然說道:“宋大人的屬下不清楚那羅元一的相貌,或許此人已經死在亂軍之中,或許此人混入了鹽工之中,總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體!”
“我不想聽到此人已經脫逃的消息!”許白皺皺眉頭:“你現在能用的人不多,我有些家丁,可以借你用一下,先將人找出來再說!”
“謝大人,就這麽大一塊地方,他能跑到哪裡去!”劉深點點頭:“卑職必當將這廝找到獻給大人!”
他轉身退了出去,就聽到身後的許白,繼續在問宋飛:“下手挺黑的啊,這些俘虜你打算怎麽處置?”
劉深腳步微微一緩,他也想知道他忙乎了一晚上的俘虜,會有什麽結果。
“僉事大人大人的話,自然是要算數的,這些俘虜能帶著首級來投降,性命自然是保住了……”
宋飛說道,劉深心裡微微一安,加快腳步走了出去,卻是沒聽到過後面宋飛繼續說的話。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我山東錦衣衛千戶所在山東境內找幾個需要苦役的地方,還是找得到的,這些人送進去,卑職保證這些人,絕對活不過兩年!”
宋飛臉不變色的說道,這是他琢磨出來的處置結果,否則以他的性格,真有這麽一批反賊被抓住了,他還不得當場就砍了他們的腦袋,這年頭,沒腦袋就沒軍功,沒軍功,他哪裡來的前程。
反賊這種事情,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啊!真要是求不到遇不到,錦衣衛自己下場造幾個反賊出來都可能,一切都是為了功勞,前程,富貴這些東西嘛,一點都不丟人。
不過,昨天小小的試探了一下,他覺得不挑戰這位許大人的威嚴了,雖然少了百來個首級實在可惜,不過,昨天夜裡三百多個首級,足夠讓自己千戶所上上下下人人都有功勞,有賞銀了。
“這件事你就這麽辦!”許白緩緩了點了點頭:“不過,兩年後還有人活著,我若是知道了,到時候我唯你是問,若是他們被你們千戶所的人故意殺了,我也唯你是問,你明白了嗎?”
“卑職清楚的記在心裡了!”
“還有!”許白微微一哼:“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你山東千戶所自己辦的,和我坐鎮不坐鎮沒什麽關系,你自己的請功文書上,盡可將自己吹的天花亂墜,就是有一點,不要有我的名字,這份文書若是過我的手,我自然少不得會褒揚你一番,該賞的賞,該罰的罰,不會少你的!”
“明白!”
一直繃著一張鐵血臉的宋飛,這個時候才松弛下來,臉上也堆起了笑容:“大人自然看不上這點小小的功勞,但是卑職眼皮子淺,兄弟們日子也過得苦,所以,我替兄弟們謝謝大人的恩典了!”
“日子過得苦麽?”許白搖搖頭:“本來不想問你的,但是你要說這話,我就得問一問了,你在山東錦衣衛千戶所任上,拿了運司多少銀子?”
宋飛的臉,一下就白了,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果不其然,他還是遲早逃不脫這一問。
“別怕,眼前你這麽大一場功勞護身,我不會拿你怎麽著的!”許白擺擺手:“實在不敢說,那就不要說了,我只是想要說,世上的事情,都是有親疏遠近的,一樣的律法,對外人該怎麽用,對自己人該怎麽用,不過是在執行律法的人一個念頭而已,咱們一個衙門的兄弟,收點養家糊口的銀子無可厚非,但是,若是胳膊肘往外拐,你不要忘記了,南衙可是我署理的,哪怕你到了今日我這位置,我想請你去坐坐,你一樣也得去坐坐!”
“卑職絕對不會乾吃裡扒外的事情!”宋飛臉色一整:“卑職敢對天發誓,若是幹了吃裡扒外的事情,讓我這輩子死在南衙大牢,爛在南衙大牢!”
“行行行,自家兄弟,發這樣的毒誓幹什麽!”
許白哈哈笑了一笑,低聲在宋飛耳邊說道:“濟南那邊的事情,按照我給你說的三件事,你若是辦好,在我眼裡,比你在這裡砍了這幾百個首級功勞還大,我在山東已經呆了不少日子了,可沒多少時間繼續呆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卑職護衛大人去濟南!”宋飛點頭:“這裡的殘局,交給馬副千戶收拾就好,馬副千戶辦事也是得力的人!”
“我去青州幹什麽!”許白搖搖頭:“荒山野嶺住了好幾天,渾身都酸疼了,也懶得走遠路,就去樂安縣就好,在哪裡發生的事情,就在哪裡了解,咱們一筆一筆的來就好了!”
“那卑職和馬副千戶交代一下,這就動身去濟南!”宋飛點了點頭。
一個上午,很快的就過去了,在鹽田這邊那些廢墟還在冒著青煙的時候,許白已經帶著人離開裡這個無名的丘陵,朝著樂安城而去。
和上一次他無聲無息的來到樂安城不同,他才剛剛到樂安城外的十裡亭,樂安縣上上下下的官員已經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士紳,已經在這裡等候著了。
在南堡鹽場這幾天, 不知道多少人多少雙眼睛都盯著鹽場那邊的動靜,而今天早上,鹽場那邊的消息比許白等人更早的來到了樂安城,原本就因為許白在樂安被刺殺毫無作為的樂安縣上下,本來就一直忐忑不安,聽到鹽場那邊殺得人頭滾滾,直接就嚇傻了。
錦衣衛的報復心是如此之強,等他們回過頭來,這樂安縣還討得了好麽?
唐刀和代強,都被軟磨硬泡的被請到了縣城裡,好像如今樂安縣能為他們說話的,也就這兩人了,好在這兩人都算是土生土長的樂安縣人,求到他們頭上沒什麽難度,畢竟他們也不想看到自己的鄉黨們一起遭殃。
於是,十裡亭外,許白就看到這樣的一副情景。
數十人齊齊整整的恭候在亭子之外,有老有少,有官有民,一個個臉上都是掛著謙卑和善的笑容,而在這人群的前面,代強被一群官兒擁簇著,臉上掛著得意洋洋的笑容,對著緩緩而來的他,笑著擺起了手。
“大侄子,俺在這裡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