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清絕離去七日後,慕容白將書房改作了學堂卻名“薄情館”。再三日後,“無名苑”修繕完畢,所擴在湖面上的閣樓也完了工。慕容白將其名為“來儀閣”,又挑了個黃道吉日讓紫鳶搬了進去。“無名苑”擴大了一倍,變得既沒有人氣也不好打理起來。於是慕容白尋了兩男孩、兩女孩分別交給雲生和趙青月管理。雲生負責打理老院子,趙青月負責打理“來儀閣”。如今世道混亂,小廝婢女都是苦命人,不是父母早喪,就是家中窮苦。慕容白不僅予他們吃穿,還偶爾給他們授課。後來慕容白自己覺得麻煩,便讓四人隨紫鳶一起讀書上課。有道是“名不正則言不順”,慕容白後來索性一並收為徒弟,皆授“六藝”。紫鳶因入門早些,年方九歲卻是大師姐。
大胤順平二十三年六月初二。
時值盛夏,慕容白覺得“薄情館”太悶熱,索性將課堂搬到了斷橋上。青蟲戚戚,流水涔涔,不遠處湖面上便是那遠山倒影。慕容白端坐斷橋之上考校五人琴藝。他眼前是南國美景,耳中是儒門妙音,便吩咐雲生取酒來。
平日慕容白對弟子嚴苛,很少與弟子閑談。紫鳶素來膽大,見慕容白心情極佳,便想借機解惑。
“師尊!”
“何事?”
“所謂“六藝”,為何我等半年多來也不能見其究竟?”,紫鳶誠心請教慕容白道。
“哈哈,你們也是如此想?”
慕容白看向其余四人,四人不住地點頭。
慕容白飲了一杯清口,隨即說道:“‘六藝’是‘禮’‘月’‘射’‘禦’‘書’‘數’六種技能的統稱,也是儒門學子必須具備的才能。儒門演變至今,‘六藝’涵蓋的內容已經不是創教之初那麽簡單。為了做到因材施教,儒門百年前也將‘六藝’分為‘六部’,將學子分散到‘六部’中學習,不再要求‘六藝’悉通。像我這般悉心教導,那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紫鳶最愛聽慕容白閑聊,只是有了這師徒名分後機會便少起來。
“那以前是如何教,現在又是如何教的?”
“以前?以前就是向為師這樣,“六藝”悉數精通後才能為師。為師者後一個人帶百余個弟子,所有弟子課業都是一師所授。如今可不一樣了。一名學生根據他的愛好興趣學力,可以向多個老師請教。如此,入門的啟蒙老師也就是座師便是我們說的‘師尊’,其余的都是‘夫子’。”
“那趙姐姐的啟蒙老師便是商姐姐了?”
紫鳶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失了禮數。
“不錯!”
“那師尊的啟蒙老師是誰?”
慕容白一愣,仍是答道:“也是商大夫。”
“商大夫看起來比師尊還小,怎會是您的師尊?”,紫鳶好奇道。
“三人行,必有我師。師者不是靠年齡決定的!”,慕容白不耐煩地說道。
紫鳶雖然年幼,也知商清絕與師父那日對話絕非師徒那般,於是想問學業討師父開心。
“師尊。您說說現在的‘六藝’演變得有多寬廣了?”
“起初‘六藝’不過禮法、歌舞樂器、射箭、駕車、書法、算數。隨著世道艱險,學以致用變得重要了起來。‘禮’已經涵蓋了‘法’,禮部學生不僅學禮節道德,還需學律法。‘樂’變化不大,但分為了歌、舞、樂三科,不再要求學生全部掌握。‘射’不再指單指箭術,泛指所有武技,不限於兵器。‘禦’變化最大,
現在教習戰策之道、治國之道、處事之道。‘書’分為書、畫二科,但二科之中尚有小類,如書科中有考證,畫科中有繪各類圖譜地圖。‘數’本是九種統計算法,現在列在“計”一科中,另設有‘風水易數’一科。” 紫鳶聽完,心生崇拜,便問:“師尊號稱冠絕六藝,可是悉數融會貫通了?”
慕容白笑道:“怎會!冠絕六藝只需三‘藝’考核第一,其他三‘藝’每種隻考一科第一,其余科略有涉獵便可。”
紫鳶心想:饒是如此,師尊也是天縱奇才。她臉上並無失落,繼續追問,“不知師尊通過哪些藝,哪些科?”
“禮、射、禦三藝,另有樂器、書法、計三科。你問如此詳細幹什麽?昨日讓你臨的碑帖為何還沒交給我?”
慕容白有些嫌紫鳶話多,於是故意找茬。紫鳶心裡卻盤算著:師徒既是冠絕六藝,那我這個當徒弟為何不也冠絕六藝?若是再用上幾年功,到時便能參加“儒門考學”。
慕容白似乎想起了什麽事,喚道:“紫鳶,你們都過來!”
五人便走上前去,一字排開拜了拜慕容白。
“儒門子弟,當學以致用、經世致用為先。為師這半年對你們諸多嚴苛便是為了量才,現在對你們各自課業有所安排!”
“敬聽師尊教誨!”,眾人齊聲道。
“紫鳶,你天資聰穎,膽子也大,就是太過活潑心性難定。以後為師主授你琴技!”
紫鳶雖喜音律,但慕容白退敵身姿她好不羨慕。當下卻還是允道:“謝謝師尊!”
“輕水,你雖是女兒身,但心思縝密,以後為師授你策略,將來好好發揮自己的智慧。”
叫輕水的女孩俯首答:“謝師尊!”
姬輕水如今十二歲,因心性成熟,慕容白讓她做了紫鳶的二師妹。
慕容白轉頭看著另一個女孩子說道:“星瑜,你過於純良,心太軟,為師授你書法畫技,以後世道好轉便縱情於山水吧!你清月師叔畫舞雙絕,你若有興趣可再拜她為師。”
“是。”,星瑜柔柔道。
李星瑜十一歲,雖然比紫鳶大一歲,卻是小師妹。
“平兒,睿兒。平兒武學天分極高,只是憐愛眾生之心太少,易生戾氣。睿兒心細如發,做事循規蹈矩,能治平而不能定亂。平兒隨我習武,但書法需得抓緊。睿兒隨我學治世之策,武功卻也松不得。
二人齊齊拜謝道:“多謝師尊!”
陳平、李睿與姬輕水同歲。陳平因長得快些,慕容白便隨性得讓他做了老三,李睿因此屈居老四。
“紫鳶你跟我來!”
“是!”
慕容白扶住紫鳶,足一點,越過斷橋。
“我知你心中不滿!”
“弟子不敢!”,紫鳶道。
“你這四個師弟師妹,以後便是你的臂膀。你雖有天命所向,仍需助力。”
“師尊,若是他日同修們不在我身邊,我怎麽保護自己?”,紫鳶疑道。
“我知你意思,日後你自會明白。以後你便按我的樂譜學琴,不再學他譜。”
紫鳶嘟著嘴表達著不滿,似生悶氣。慕容白也不管他,一縱身又躍了回去。
“師尊,你倒是帶我過去呀!”,紫鳶急喊道。
不知不覺過了一年,一日,慕容白忽聞飄來的琴音,眼中一亮,便推門而出。他仔細一聽琴音,發覺李星瑜境界居然大進。想到素日裡自己也很少去“來儀閣”,便拿定主意去看下這位最純良的弟子。
“來儀閣”三面環水,通過一橋與“未名苑”相連。橋長約十丈,通體由雕刻好的石磚拚接而成,異常精致。通過石橋,有一石砌院門。院門之後便是內庭,庭中央有池塘通著景湖,上種著荷花。池塘四角皆有一樹,是從慕容白後院移來的西域奇樹“琉璃夜”。此樹一到夜間便會流出汁液並散發奇香,此香不僅安神,還會吸引螢火蟲來攀附。“來儀閣”的夏夜堪稱一道奇景。
慕容白上次來是一年前了。“來儀閣”住的都是女子,平日往來頻繁於禮不合。因當時李星瑜拜趙清月為師,按舊製需請座師見證,於是慕容白只有白天來過一次。慕容白來到院門外,便在外喊道:“清月,我來考校弟子,你開門罷。”
趙清月開門道:“這可是稀奇了,主人卻成了客人?”
“你莫要打趣我,我且問你,剛才一曲是星瑜所奏?”
“不錯!”,趙青月一臉自豪的答道。
“名師出高徒!你幫我叫星瑜、紫鳶過來,我再考校一次琴藝。”
“師兄可是不服輸?”
“那是自然!”
趙清月莞爾一笑,出門喚人去了。回來時,慕容白卻只見兩個人。
“星瑜呢?”,慕容白疑惑問道。
趙清月凝眉道:“你問紫鳶就是了!”
慕容白目光掃向紫鳶,紫鳶隻得回稟:“師妹昨日在斷橋處救了一隻受傷的狐狸,不敢帶回,便安置在雲生處。此時照顧去了,我便幫她遮掩。”
慕容白點頭笑道:“這便是了,有擔當,很好。那琴是你彈奏的?”
“是......”,紫鳶點頭承認。
“你且再奏一遍!”。說罷,慕容白兩袖飄灑,如身軀如同白蓮一般在地板上盛開,竟在房中臥下。
紫鳶回到房中取來星瑜的古琴,來到慕容白面前坐下。慕容白與趙清月對視一眼,心中已信了九成。這兩個徒弟本就相親,用星瑜的琴和技法模仿音色並不難,難得是能瞞過兩名“樂部”名家。
紫鳶按弦凝指,動作神態竟與星瑜一模一樣。慕容白嘴角微揚心想:這可奇了!便閉目細聽去。
一曲奏畢,慕容白覺得星瑜似乎就在眼前,便喜道:“紫鳶你且把我教你的譜奏一遍,用自己的琴。”
紫鳶見慕容白不怒反喜,一路蹦蹦跳跳又取來了自己的古琴。
“清月,你且聽來!我愛徒的本事!”,慕容白樂道。
趙清月也好奇此事,並沒還嘴。
紫鳶凝指,按弦。趙清月見此起手勢,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紫鳶美眸搭聳著,偏頭輕撫,琴音卻是鏗鏘有力。這一曲,引得附近林中之鳥歡愉地歌唱,也撥動著在場兩位名師的心弦。 曲已畢,兩位名師卻似乎仍沉醉其中。古語雲:余音繞梁,三日不絕。大概就是如此。
這一曲名“高山流水”。原譜早已流失,現在所奏的是商清絕收集的殘本,加諸批注,暗藏玄機。
清月這一曲聞罷,苦笑道:“既是師尊絕藝,清月也只能拜服。沒想到你竟然教她?”
慕容白笑道:“既是愛徒,自當親囊相授。此譜本就暗合內功心法。你是否覺得音擊肺腑?”
“不錯!”
紫鳶又驚又喜,插話道:“師尊,你...你教我武功了?”
趙青月笑道:“這是自然。你知道你師尊當年武藝冠絕儒門學子憑的是什麽?”
紫鳶自豪道:“自然是劍法!明聖劍法!”
趙青月又笑道:“明聖劍法本就是儒門高手都會的,並不是什麽稀罕物。”,轉頭又笑慕容白道:“你這徒弟還不知道撿到寶了呢!”
紫鳶便問:“那憑什麽?”
“你師尊劍壓群雄,所憑正是‘以琴禦劍’?”
“以琴禦劍?”
“不錯!這是一門極為高深的武功。但對修煉者要求極高。第一便是武學天分,第二便是音律天分,第三便是有此天資卻心性純良。前兩者古來不知多少人有,第三便是難了。儒門之中唯有商夫子與你師尊有這般心性。”
“商姐姐......商夫子心性純良嗎?”,紫鳶疑道。
慕容白瞪了紫鳶一言,紫鳶掩口不言,猶如慌張的小兔。
“紫鳶,你隨我去‘薄情館’!”,慕容白嚴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