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雖然從出生便未曾見到自己的父親,但高祖母對他的教育卻一刻也沒有放松。十幾歲那年,曾祖父要離家去學堂求學,高祖母反對,但曾祖父依舊收拾了行李要出發。高祖母一邊痛哭,一邊用剪刀將織好的布稍剪爛。看著曾祖父出門,高祖母便坐在屋子頭邊的磨盤上放聲大哭:“我的兒啊!現在外面兵荒馬亂的,你若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可怎麽辦啊……”曾祖父走出二三裡地仍聽到高祖母撕心裂肺的、傷心欲絕的哭聲。最後,沉思良久,他還是背著行李回來了,決定和他的母親相依為命。
十八歲那年,曾祖父和曾祖母完婚之後,拿著當初分家時的財產和這些年高祖母紡線織布的積蓄回到已經破敗不堪的老宅,重新蓋起了房子,買回了部分田地。及至高祖母去世,曾祖父在高祖母的墳前守孝整整一百天。一把傘,一床薄薄的被子,一百個日日夜夜從未間歇……
曾祖父不會乾農活,喜歡讀書,於是開起了有個小私塾,教一些萌學階段的孩子。雖然他一直與人為善,但還是被土匪盯上了。一年冬天,曾祖父被土匪綁了,拷打、胸口被烙,整整折騰了一夜。曾祖母前去探望,把幾塊大洋藏在裹腳布裡,想著破財免災,但曾祖母使眼神不讓他拿出來,因為他知道:只要拿出一塊兒大洋便是後患無窮。天亮,曾祖父被放了出來,土匪限時讓他拿錢,否則還找他。曾祖父隻好去找他的一個遠方親戚——一個有自己水寨的寨主,通黑白兩道,無人敢惹。當時天還未大亮,水寨門還沒開,想著土匪限時,曾祖父隻好趟水而過。後來,土匪被擺平了,但曾祖父被拷打後受涼,從此落下了病根。
曾祖父養幾個長工,但經常是一個人乾活,幾個人來吃飯。後來聽祖父講,每逢秋收忙時,家裡好吃都拿出來給乾活的人吃,平日裡,也都是省吃儉用。當然,碰到偷奸耍滑的他也會破口大罵。他做人、辦事的美名附近皆知,即便在他離世後五六十年,提起他依然會有人豎起大拇指。
土改前夕,曾祖父將他的藏書盡數焚毀,三間屋子的書,燒了整整三天;將家裡好的盤子、盆都收起來,埋在小竹林裡;田地絕大部分不要了,遣散長工……土地改革中,有以前的長工出來替他說話,說他只是身體不好,活忙時才找他們當短工。曾祖父這才沒有被劃為地主,一家人躲過了文革期間那場生死浩劫。
一九六六年正月十四日,曾祖父因病去世,享年五十九歲。曾祖父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七個孫子三個孫女、八個曾孫四個曾孫女……曾祖父出生至今已逾百年,但每每想起他的德行與品質,後世子孫卻只能望其項背……
人立於世,對父母而至孝;對惡人而至正不屈服;對窮人而至善,為富且仁者,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