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自前朝政崩國亂,群豪並起,瓜分天下始,五十年間諸雄爭戰,兵戈之下,傷亡以千百萬計。田地荒蕪,餓殍於野,世之黎民十不能存一,眼見這生靈塗炭,蒼生凋零,許是那老天尚有一絲憐憫之心,這天下終歸一統,歸於大順,兵戈方罷。
大順太祖武德帝生於清貧之家,年幼時,世間已數年爭戰,民生凋敝,太祖年幼失祜,少人照料,生計艱難。二十歲時又逢天下大旱,田間顆粒無收,赤地千裡,太祖衣食無著,隻得投身軍戎,軍中將領性情殘暴,動輒鞭撻屬下將士。一日無故鞭撻太祖,太祖怒而殺之,其余兵將皆拜服,誓追隨之,始入爭霸大業。
此後太祖征伐二十一載,滅大小豪雄一十六,歷大小戰二百余,未有敗績,武功顯赫,威震天下。然天不假年,待天下一統,太祖不過三載便撒手人寰。
後繼幾代帝王,英明神武者有之,荒淫無道者有之,勵精圖治者有之,優柔寡斷者有之,這大順天下浮浮蕩蕩,至今已一百七十五載。
當今貞豐帝為太祖十一世孫,登極為帝已十五載,貞豐帝資質平庸,自認中興之主,性好大喜功,偏愛恭維之言,最喜臣子奏報各地祥瑞,頌唱天下清平,以顯其治世之能。
貞豐十四年,貞豐帝拜饞臣譚孝儒為相。這譚孝儒乃貞豐帝潛邸舊臣,熟知貞豐帝秉性,尤善博帝歡心,溜帝王之須更是無恥之尤。貞豐帝曾患腳疾,病時奇癢難當,譚孝儒便以舌為帝舔舐止癢,並自謂帝之“舔狗”,世人鄙之,譚孝儒不以為恥,曾對左右曰:“舔狗又如何?他人皆醉我獨醒耳,世人又豈能知,舔狗舔狗,應有盡有”。
有舔狗宰相這等百官之首,政事可想而知,朝堂中禮崩樂壞,官員盡是道德淪喪之輩,上下沆瀣一氣,吏治混亂,貪腐成風,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隻苦了底層平民百姓,雖不至家破人亡,也僅能勉強糊口,尚未餓死而已。
有言道“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平民們生死如何,穿不穿衣,吃不吃飯,晚上睡覺有無鋪蓋,關官員富戶們何事,我等人上人,照例每日裡酒池肉林,吃喝享樂,至於是否浪費,家有……不在乎,若家中尚不足滿口舌之欲,這京城雲川府朱雀大街尚有萬家酒樓。
萬家酒樓並非一萬家酒樓,萬家酒樓東家姓萬,祖上原是宮中禦廚,年老得以歸家,開酒樓以此謀生。後人有善庖廚者,後得遇高人,授以調味之法,手藝更勝其祖上,又善於經營,隻數年下來,萬家酒樓就成了這京城中,欲滿口腹之欲必來之地。
萬家酒樓也沒有樓,萬家酒樓只有宅院三進,愈往內便愈貴,大順錢鈔以貫計數,一貫為錢千文,可換銀一兩。萬家酒樓最內進院,酒席勿需錢鈔,衣著朱紫者方得入,乃酒樓經營人脈場所;二進院一桌酒席需錢百貫,官員可入,家資巨豐者可入;臨街宅院雅座酒席十貫一桌,另有大堂內提供尋常飯食,按吃多少付鈔,來人不問身份,衣冠整潔,囊中有鈔付帳,即可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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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值深秋,時已近午,正當飯時。
萬家酒樓大堂內,共計十桌,此刻每桌或三五人,或七八人,又或一二人,已零落坐滿。店內小二手腳麻利,不停穿梭後廚大堂之間,來往不停,正自將一桌桌客人飯食送上。
大堂正中一桌,有五六個男子圍桌而做,
邊吃邊談,言辭之間似在說吏部尚書徐吾歸。 自古而今,凡居京城者,勿論年齡出身,圍坐一起,十有八九會議論國事,尤喜溝通朝中官員陰私。對朝政國策,或有述說不詳不盡之處,但那官員宅中陰私,事無巨細悉數皆知。
曾有官員為防家中陰私之事外露,自龍虎山求得護宅八卦陣,置於家中四周,以防外人窺探,不料適得其反,倒引得更多人來一探究竟,家中大小事無一不被人知,一時成為笑談。如今人便戲稱這等陰私宅事為“八卦”,而討論此等事情時多備有零食瓜果,邊吃邊談,方才香甜,故又曰“吃瓜”。
貌似今日吏部尚書徐吾歸家中這瓜格外香甜,引的眾人笑個不停,周圍人都好奇心起,個個豎起耳朵偷聽。
那桌上所坐幾人,看衣著打扮,似是幾個商家掌櫃,為首一人年約三旬,眉目倒是端正,卻不知是否因討論話語之緣由,臉現副猥瑣之色,座上其他人,都在聽他說話。
但聽他言道:“這徐尚書,他在外欺辱他人妻女,有道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不就出了事,那剛納進門的小妾,前幾日說有了身孕,這徐府白日裡還開宴賀徐尚書寶刀未老,晚上那小妾居然跟府上馬夫跑了……”
邊上有人酸溜溜道:“許時那馬夫天賦異稟……”
一言惹得在座人大笑。
此刻那為首之人又道:“徐尚書這名字就取得好啊,吾歸吾歸,可不是那烏龜麽……”
在座諸眾人拍案叫絕,暢笑連連,一時間大堂上充盈快活之氣。
待笑罷,旁邊有位年紀稍長之人道:“這徐吾歸也是自作自受,報應不爽,便說今科秋試,徐吾歸作為主考,私下收受賄賂,考試排名明碼議價,何等張狂。吏部尚書趙華翰次子趙廷恩,京城人人皆知是個紈絝子弟,半部書不曾讀得,趙華翰帶其生母秦氏前往徐府,送去一套極為罕見的密宗歡喜佛像,一起“把賞”之後,徐吾歸便以趙廷恩名字取得好,深合上意為由,居然點了一甲頭名,真真讓人歎為觀止……”
為首之人聽罷,笑道:“徐吾歸與趙華翰同道中人,私相授受不足為奇,只是可惜了那大才子季安,驚才絕豔,天下無雙,人人皆以為此科必然蟾宮折桂,不想最後居然隻得到一個探花,這還是徐吾歸等人為堵天下人之口,若不然,怕是連個探花都入不得手。”
那年紀稍長之人又道:“說起這季探花,聽聞他是個棄嬰,尚在繈褓之時被丟棄,為一道人撿到,養大成人。十五歲那年道人年邁離世,他才隻身入京,寄身京西玄武觀。十六歲時,文壇宿老謝文宗前往玄武觀,偶與之交談,驚為天人,驚其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結為忘年之交,對外稱其文章已得道矣!果不其然,後來短短三年,科考一路過關斬將,若不是考場黑暗,定會一舉奪魁。”
為首之人接口道:“我倒是聽玄武觀道人說過,這季探花不但文采斐然,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有日被一位女香客看到,那香客回去之後宣揚開來,原本少有人至的玄武觀,變得香客不絕,且多是深閨小姐,年輕婦人,都前往欲一睹其面。若不是季探花借故藏身,不與她們見面,恐怕那些女子們家中父母相公都要提心吊膽了。”
他停下舉箸夾粒香豆嚼了,接著道:“這倒也罷了,偏偏還有那花魁名妓前往,借言討教詩詞唱曲,與其一見。季探花對那風月行當裡的女子,不似普通人家女子那般,唯恐有瓜田李下之嫌。再者說來,那些花魁名妓也都頗有文采,且精於音律,季探花與她們倒也非無話可談,所以若有閑暇,也能不時見到,有話語投機者,偶爾也有一詞半曲相和。那京城第一花魁蘇小小,素日裡自視清高,多少達官顯貴,文人才子,重金相求尚未必能見一面,可那又如何?見了季探花後,照樣上趕著貼上去,言道:季公子生性高雅,不同於俗人,小小與季公子貴在交心,若古之管仲與鮑叔牙,乃管……”
“噗呲……”身邊有人聽他捏著嗓子做女子之聲,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拍了拍桌子道:“屁,我也聽說了,那季探花曾辯解,說蘇小小那話是罵人,誠心汙他清白。蘇小小所在的一笑樓都私下裡傳言,季探花高中後,她借言恭賀邀其前去,居然偷偷在酒中下了藥,若不是季探花警醒,怕就讓她得了手。什麽交心不交心,就是饞人家的身子罷了。”
眾人聞言樂不可支,皆道這個最下酒,當飲一杯。
為首男子吆喝眾人喝酒吃菜,一圈罷了,又開口道:“那蘇小小也是個好命的,雖然身陷風塵之地,偏偏前年中元節宮中獻藝,得了老太后的歡心。老太后沒有女兒,對她稀罕的不得了,雖礙於出身最後未真個認親,卻給她脫了籍,硬是賞了一副公主的行頭,時常來往宮中。她現在還在一笑樓,興致來了給你舞上一段,唱上一曲,是因自小在這裡長大,生活慣了,一時沒有去處。可哪個還敢把她當作風塵女子?若非此事,她去年就到了梳攏的年紀,現在誰敢提這些?嘖嘖,這季探花真真是豔福不淺,不負探花郎之名。”
這時鄰桌有人道:“那什麽狗屁探花,一聽就是個小白臉,我看多半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的貨。文秀,你將來要找相公可不能找這樣的,只會念書寫字,殺個雞子怕都提不動刀,要找就找如哥哥這般頂天立地的漢子,才能不受人欺負!”
眾人聞言看去,只見鄰桌坐有一男一女二人,男子臉上須發叢生,遮了大半個臉,看不出年紀,身形魁梧,在那裡坐著如半截鐵塔般,方才說話的就是他。身邊女子不過十五六模樣,身段玲瓏,容貌秀美俊俏,極為出挑,眼角眉梢雖剛剛長開,已有嬌媚之色。
眾人聽言語,二人應是兄妹,看體態外貌,倒似父女,聽言語非京城人氏,應是剛到不久。這自古以來,居京城者便素來看外人不起,眾人見二人是初來乍到,覺二人言辭粗鄙,便出言諷刺。
為首之人不屑道:“鄉下粗人,見識不多,口氣倒是不小,季探花何等樣人,文采相貌無雙,多少京中大家閨秀哭著求嫁,豈會瞧上爾等這般粗鄙之人,你家妹子若是找男人,季探花定然是看不上的……”
說話間又看到那女子相貌顏色,言語不由變得輕佻起來,調戲道:“不過我麽,勉為其難,娶做小老婆鋪被暖床,倒是不嫌的。”
他這話倒也不是真敢欺男霸女,只是性子本就輕浮,喜歡口花花罷了。話說完極為得意,欲繼續調笑幾句。
那邊大胡子男子大罵一聲:“回去調戲你娘去罷。”隨著話音,“呼”一聲,連菜帶盤子已飛過來。眾人大驚失色,忙起身避讓,手忙腳亂下,免不了被淋上些湯湯水水。
為首之人驚怒交加,喝道:“好大的膽子,你二人哪來的,敢在這裡撒潑耍蠻?”
大胡子男子話也不答話,起身上前,揚起砂缽般大小拳頭,向為首男子嘴角砸去,眼見這一拳若是要是打實了,那男子怕滿口牙要掉個七八。這時自旁邊伸過一隻手掌,正正好抓住大胡子男子手腕。
大胡子掙了一下,竟然紋絲不能動彈,抬眼看去,被八顆潔白牙齒差點晃了眼,還未反應來,手腕上一股力道輕輕傳來,登登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回自己位置。
大胡子再打眼望去,眾人之中多了一個年輕男子,這男子適才在另一桌,一直背對眾人而坐,未能看見面目,這時看到那男子相貌,不由一愣,心道:這小白臉長的真好看!
那男子長身玉立,面目極為俊朗,正謂:皎若明月照玉樹,溫文爾雅世無雙,列松如翠顏獨絕,羞煞徐公蓋周郎。概而言之,真真天生一副好皮囊!!
大胡子被人隨手便推回去,不由心中驚異,他天生大力氣,尋常十幾個漢子都奈何他不得,這人一副文鄒鄒模樣,哪來這般氣力?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妹子,這丫頭此刻一臉癡呆的看著那小白臉,手裡原用來擦嘴的錦帕,正咬在嘴裡,桌下兩條腿上下交疊,左右輕輕晃動。看到妹子呆了一般,大胡子這邊輕輕推了她一把,只見她身子一個激靈,方似剛醒過神來,低聲回一聲道:“我好了!”
大胡子一臉莫名之色,索性不再理她,回頭問那年輕男子道:“你是何人,為何攔我?”
男子聞言輕笑,又露出八顆炫目白牙,張口言道:“我就是你嘴裡那個中看不中用,銀樣蠟槍頭的小白臉,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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