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順二年。
陽春三月,萬物複蘇。
早春的登州卻不是那麽的讓人舒適,濕鹹的海風簌簌的吹著,那冰寒的濕意沁人骨髓,厚厚的狐裘也難以抵擋。
官道旁有幾顆殘柳,光禿禿的樹枝在海風中起舞,柳樹根旁還有星星點點的殘雪跟著附和。
濕冷的天氣並不能阻止人們的熱情,官道旁的驛站如今就熱鬧非常。
“來,喝!”
驛站裡有兩桌客人,其中一桌圍了五名彪形大漢,個個雄壯如牛,精鋼的砍刀隨意的拍在桌上,猜拳飲酒,好不快哉!
“能不能小點聲,影響我喝酒了。”
就在五人酒意正盛之際,另一桌客人中的一位,掃人興致的說道,每一字都跟地縫裡蹦出的石頭,一字一頓,語氣極為生硬。
“再說一遍!矮冬瓜,你再給你大爺說一遍!”
大漢們正在興頭,這一句話如同冷水潑頭,豈能容忍,紛紛轉過頭去,朝那桌客人怒視而去,瞧那架勢,一言不合恐怕要拔刀相向。
這桌客人不過三人,身材也不甚高大,可以說是比較矮小,腰間別一唐製長刀,說話那人極為淡定,聽對方嘲笑自己矮小也不動怒,悠哉的夾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
另外兩人更是交頭接耳,悄聲說些什麽,視五人於無物。
壯漢見對方如此蔑視自己,怒意更盛,抄起桌上砍刀,欲撲擊而上。
這三人見對方欲要動手,也不再閑談,將手放在腰間刀柄之上,蓄勢待發。
“各位客官,有事好商量,我這小店,經不起各位大爺折騰啊。”
掌櫃聽見嗆嗆刀聲,急忙走出後廚,見雙方起了衝突,急忙喊道,也不敢靠近,生怕殃及池魚。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
“鈴鈴鈴。”
驛站門上掛著的風鈴作響,一青衫男子推門而入。
只見此男子身著一席細絹青衫,腰間系絲綢錦帶,左側別著一塊玉佩,頭髮扎起,襆頭帶子,隨行而動,眉下一對明眸炯炯有神,體態修長,真是品貌非凡,誰見了都忍不住讚一句:真是個俊俏的小生。
正欲打鬥的雙方見有其他人進來,均往門口瞧了一眼,再次對峙起來。
“各位爺,今天帳都算小的的,各位爺好好吃酒,我這有個珍藏的好酒,各位大爺吃吃看,息怒息怒。”
掌櫃的見有新人來了,急忙勸架,真的打起來整個驛站不得被翻個底朝天啊。
可能是免單起來作用,又或者判斷這和對方打起來也不一定討得了好,壯漢們放下刀具,圍在一起,繼續吃酒起來,不過劃拳的聲音較之前小了不少。
青衫男子名叫寧修文,剛進驛站就有熱鬧可瞧,尋個空桌,較有興致的看著眼前的一出鬧劇,看掌櫃沒有招呼他,也不在意,主動喊道:“掌櫃的,有什麽好吃的肉食沒有,趕了半天的路了,給本,給小爺上上來。”
掌櫃堆著笑臉回頭正準備招呼青衫男子,正巧老板娘從後台聽前面熱鬧,尋來看看,看見端坐的青衫男子,眼前一亮,拍了一下掌櫃,讓他去後台取酒,蓮步輕踩,扭著腰身就來到了寧修文身邊,嬌滴滴的說道:
“這位客官,有什麽需要嗎。”說著還向對方眨眨眼。
“我馬在外面拴著,幫我喂點上好的草料,再給我上盤你們這最好的肉食,你們這真是荒涼,騎馬跑了半天,才有你們這一家驛站,來壺酒,不來壺茶水吧。
” “客官,我家掌櫃的正取來上好的酒水,客官不嘗嘗。”老板娘推銷到。
“不用了,一會我還要趕路,騎馬不宜喝酒。”
寧修文擺擺手,表示不用,說罷,閉目養神,看來是連續趕路有些乏了。
老板娘碰了一鼻子灰,見對方閉上眼睛,狠狠地斜了一眼,留下一個大大的白眼。
“老板娘別走,來陪大爺喝酒。”
寧修文不解風情,另一桌的大漢可是食髓知味,呼喊老板娘過去,一個個雙眼放光,借著酒勁更加的肆無忌憚。
“小女子馬上去取酒來,一會和各位大爺開懷暢飲。”
老板娘捂嘴一笑,巧步輕移,也消失在驛站後廚。
五名大漢聽到這裡更是眼熱,吃酒愈發痛快,酒碗和酒碗、酒碗和桌子的碰撞更加的激烈,觥籌交錯聲不絕於耳。
不一會,驛站掌櫃和老板娘一同出來,掌櫃手裡提著兩壺酒水,上面封著酒塞,密封用的紅布已經發黑,一看就是有些年份了。
老板娘則用托盤端著一盤切好的牛肉和一壺茶水,牛肉片極薄,肉間筋膜依稀可見,想必剁牛肉之人刀工不錯,看著頗有食欲。
老板娘將牛肉和茶水,放在寧修文桌上,舔了下嘴唇,拋了個媚眼,說道:
“客官可還需要什麽,可要些主食,後廚還有些饃饃,奴家親手蒸的,保證又大又白,讓客官滿意。”
“不用了。算下飯錢。”
寧修文從懷中掏出幾錠銀子,著急趕路,打算吃完就走。
突然一股酒香,從鄰桌傳來,寧修文鼻子輕輕抽動,心中讚歎不已,真是好酒。
老板娘顯然是注意到了寧修文的小動作,在輕聲說道:
“客官不嘗嘗這酒水?這可是我家掌櫃的埋在地下釀造三年的好酒,若不是阻止他們鬧事,我可舍不得拿出來賣,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這酒可不好遇,再說我家也有客房,喝醉了,那就住下,醒酒再走也不遲啊。”
寧修文有些意動,再聞聞酒香,屬實美味。
可自己確實著急趕路,為了口腹之欲耽誤時間,不太明智,只能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需要。
“哼!”
老板娘見對方三番兩次的拒絕自己的好意,收起笑臉,冷哼一聲,拿起一塊碎銀,轉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其實寧修文拒絕還有一個原因,來到驛站,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卻一時半會想不明白,隻想著快速離開,不想惹上事情。
幾兩牛肉、一壺茶水,那不是幾口的事情。
寧修文吃完,就要起身離開,突然,心口一痛,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剛起身又坐回了原地。
“蒙汗藥?”
“咣!”
寧修文順勢趴伏在桌上,裝作被麻翻的模樣,還故意打碎了茶壺。
暗地裡用力咬下舌尖,讓自己清醒一些,再運轉內力,想要逼出體內蒙汗藥。
可運轉之下,內力之前就好比涓涓細流,流通全身,現在卻是剛和好的漿糊,生澀難通,運轉不得。
“還有閉氣散,看來對方準備多時,伺機逃出驛站,來時沒看到有其他馬匹,要是能讓馬匹跑起來,還有一線生機。”
定下計劃,寧修文並未著急行動,抓緊時間恢復內力,恢復的越多,希望越大。
可他的敵人可不會等他恢復,那五名大漢見寧修文倒下,抄起手中大刀,朝他而來。
眼見群刀之下,這俊秀之人再無生還的可能。
“嗖!”
寧修文瞬間睜眼,拿著筷子的左手手腕一甩,雖不能使用內力,但體魄還在,筷子就是暗器,追星趕月般直奔一個大漢面門而去。
這漢子本能般的提刀一擋,木製的筷子應聲折斷,可見此擊氣力不小。
本是五人圍殺之勢,卻因一人收刀而出現了空檔。
寧修文瞧準時機,不退反進,欺身而上,抓住收刀漢子的手腕,用力一捏。
“啊!”
“哐當!”
只聽一聲淒厲的叫喊,這漢子再無持刀之力,手中大刀砸落在地。
寧修文揉身再上,雙手抓住其兩處關節,手指發力,暗用陰柔之力,對方瞬間失去反抗之力,順勢一推,將其撞到其他大漢身上。
眼見第一波攻勢被寧修文化解,斜後方一柄匕首,藏在視野的死角,直奔後心捅去。
身中蒙汗藥和閉氣散可不是因為眼前舉刀揮砍的幾個大漢,而是這驛站的掌櫃和老板娘,寧修文豈能不防,雖然身中閉氣散,內力不在,可感知扔在,習武鍛煉的體魄仍在。
身體向前一彎,伸手後探,捉住一個白嫩的小手。
腳也不閑著,勾起剛才漢子掉落的刀具。
彎腰還單腳著地,力往後使自然難保持平衡,寧修文也沒打算保持平衡,順勢往後一滾。
依靠左腳勾住的刀具,擋住掌櫃的刺擊,捉住老板娘的手用力一捏,再使得老板娘脫力放棄匕首,再借老板娘的力起身,一隻手抓在後腰束帶上,捏小手的那隻手手指放已在其喉嚨之上。
電光火石之間,寧修文既躲開五人合計,又在掌櫃和老板娘偷襲之下,製住其中一人,可見其武功不俗,年紀輕輕,對敵經驗也讓人驚歎。
老板娘一隻暫時脫力,可另一隻左手並未被捉住,不顧喉嚨間的威脅,翻出一根鋼針,向後刺去,打算以死搏傷,置自身性命於不顧。
“嘶!”
寧修文未曾想到眼前女人如此剛烈,一時不察,大腿被鋼針刺入,強忍痛意,左手捏住女人肩膀,向下一捋,女人整個左臂瞬間脫臼,如同一節蓮藕再也活動不得。
寧修文怕節外生枝,如法炮製,將女人右臂也分筋錯骨,右手捏住老板娘喉嚨,咬緊牙關,拔出腿上的鋼針。
眩暈感再度襲來,疼痛的刺激並沒有使寧修文更加清醒,看來鋼針中也塗有毒藥。
寧修文知道懷中的女人殺不得,若殺死老板娘,更會刺激對方血性,自己的狀態已經無法繼續作戰,捉住女人更能使對方投鼠忌器,自己逃生的希望更高。
“不用管我,快殺了他。”
“小帥哥,死在你手裡,我也是值了。”
老板娘不複剛來時嫵媚美嬌娘的模樣,極為剛烈,視生死為無物。
寧修文並未理會女子所說,一隻腳踩著剛才掉落的匕首,一邊緩緩後退,一邊觀察驛站的情況,尋一個角落站定。
五名大漢已經回過神了,舉著刀和寧修文相互對峙,看五人神情,寧修文終於知道之前感到不對的是什麽了,五人神態清醒,面色正常,絲毫沒有飲酒的跡象。
剛入驛站時,並未聞到酒味,這就是最不正常的事情,寧修文著急趕路並未多想,反而使自己深陷絕境。
“在下寧修文,不知你們為什麽截殺我,你我素不相識,閣下恐怕是認錯人了。”
寧修文高聲說道,心中並未指望對方認錯人,只是想拖延時間,恢復內力。
“寧二公子,果然並不是如傳說中的那樣是個書呆子,可惜了,今天就拜托寧公子去黃泉走一遭了。”
說話者,好似初學漢語,一字一頓,正是之前和大漢起衝突之人。
這桌客人坐在驛站南側,和戰場相距不遠,卻也不近,剛才戰鬥如此激烈,這三人依舊自顧自飲酒,仿佛身邊並未他人打鬥。
見戰鬥形勢逆轉,寧修文捉得人質,這才開口出聲,從大漢和掌櫃對其恭敬的姿態,此人才是這驛站襲擊的領頭之人。
此人說完這句話,不在言語,不知是怕夜長夢多還是不善言辭,手一揮,身旁兩位武士,手握唐刀刀柄之上,重心下移,絲毫不在意寧修文手中人質,奔襲而來。
“好快的刀!”
這就是寧修文的第一感受,二位武士唐刀出鞘,如銀光乍現,一閃而逝。
舉起手中女人一擋,只見女人喉嚨劃出一道血痕,看來是神仙難救了。
寧修文背靠牆角本是為了防止腹背受敵,手中人質能夠阻擋一側的襲擊,可女人能擋住一側,卻防不了另一側,二人從兩側襲來。
寧修文躲閃不及,右側細絹所製的青衫如同豆腐般被輕易劃破,唐刀在肋間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所幸避開了要害,要是在深一寸,劃破肋骨,恐怕寧修文也要步老板娘後塵了。
善用左手的他,使出全身的力氣舉起老板娘屍體朝再次出刀的武士一擲。
只見刀影亂閃,女人白皙的身體,瞬間變成碎片,美麗老板娘用生命最後的絢爛,綻放出赤紅色的生命之花。
可出刀再快,也需要時間,這幾秒就是寧修文所需要爭取的。
抓起腰間的玉佩,輕輕一捏,玉佩竟然簌簌成粉,一些玉碎從指間流出。
寧修文張手一揚,灰飛滿天,原來玉佩是假,本身是石灰所製。
“希望不是承重牆。”
趁此時機,拾起地下踩著的匕首,一隻手捂住肋部傷口,放下重心,眼睛一閉。
重重的朝驛站的外牆狠狠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