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的身體飄於海面。

血液、經脈、皮膚、乃至發絲的每一處角落，包括右側肩膀上的古樹印記，都被純粹的金色覆蓋。

詭異至極的是，這金芒明明焰輝燦爛，卻未有一絲一縷照射入水裡、空氣裡。

一切仿佛只是他自身的改變。

與周邊的環境無任何關聯。

高空大戰的兩名五階也對陳平的變化看之不見，感之不出。

不錯，他的本體似乎陷入了時間的靜止，並從外界徹底剝離。

……

“唰！”

肉身中，忽然湧現出一絲絲肉眼可見的白色光芒……

此芒非常柔和且不耀眼，猶如從天而降，來的莫名其妙。

這些白芒先是往陳平的識海裡匯去。

發現那邊空空如也後，竟像冰雕一般紛紛炸開。

重重疊疊，鋪滿經脈各處。

最終，白芒全都匯聚到了丹田。

從一顆顆米粒大的光點，拉長、化絲，晶晶瑩瑩，變得不可捉摸。

此刻，金珠的四周，盡是一層層狀若透明的發絲。

它們拚命般的往金珠壓去，爭先恐後。

一小會後，一道道更多的光絲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幾乎填滿了丹田空間。

金珠像是一葉深海巨浪中的孤舟，勢單力薄。

但從始至終，其散發的光華也沒有被淹沒。

反而愈加耀眼的直接無視了光絲，遵循著它自身的變化。

與此同時，金珠空間之內。

陰沉沉的頭頂上方，霎時白芒大作，並夾帶著刺耳的“滋滋”之音。

陳平聞聲，立馬抬頭一看。

“玄絲法喻！”

當即，他臉色“唰”的一下蒼白下來，眼中更是流露驚駭的表情。

玄絲法喻是什麽?

高階修士無一不曉。

此物乃是規則的顯化，渡過大境界時反饋的獎勵。

玄絲法喻可用於加強法寶、肉身或者靈力，妙不可言。

可讓陳平驚懼的是，每次渡劫成功得到的玄絲法喻只是一絲。

然而，眼前這漫天遍野的光絲，近乎無窮無盡！

如果將這些所謂的“規則之力”全部吸收，他是不是可以坐地飛升了?

隨後，陳平一激靈，趕緊散掉此不切實際的奢念。

因為他清楚，金珠與修煉界的規則之力極有可能是對立的兩方。

初入金珠空間的前幾次，他堅持不懈的做了一番研究。

神魂進入金珠後，處於外界的肉身會被玄絲法喻“攻擊”。

但每每侵入，都將遭遇頑強的抗拒。

金珠阻止玄絲法喻的滲透，意味著它在有意識的排斥天地法則。

不過，留影珠記錄的光幕映射不了此場景多久便悉數破碎。

真正的完整過程，陳平並不太了解。

全憑他自己的臆測。

“我借金珠修煉，違背了天地規則的正常運行，簡而言之，我這種行為，在規則看來是異端。”

“或是金珠本身使得規則忌憚，我每次動用它才會引來玄絲法喻的攻擊?”

“又或是兩者皆有之?”

依據有限的見識，陳平一遍又一遍的推敲著。

如今修煉界中留下的傳承很奇怪。

化神之前的境界，實打實的記載不算少。

而關於真仙、真靈，此等頂格存在，亦有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

唯獨化神到真仙境，中間層次的記載基本無跡可尋。

最簡單的比方。

陳平知道歷史長河裡某幾位人族真仙的道號和些許生平，但連修仙的第七大境界喚作什麽都一無所知。

這一段的傳承，仿佛籠罩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消逝的乾乾淨淨。

當然，也許是他多想。

“轟隆！”

耳廓中顫鳴交織，打斷了陳平的臨時走神。

繼續望天。

玄絲法喻越聚越密集，隱隱有黑雲壓城的毀滅感。

當這種壓抑感作用在陳平神魂上時，一片淡淡的血紅色雲層突然顯現。

此雲橫隔於玄絲法喻和褐色土地的半空之間，一息內變幻了上百次形態。

似活生生的滴血如下，又似血珠重聚。

一陣陣的詭異波動震蕩著這片空間，仿佛水火不容的力量正在無聲的交鋒。

看似寂靜無聲，實則帶來的壓迫感，已令陳平頭暈目眩，酸麻難忍。

他毫不懷疑，若自己再接近那兩方地界半步，神魂小人便將化為虛無。

忍受了三十息後，陳平神魂驀地清醒。

原來是那無窮無盡的玄絲法喻已重新被血雲逼回高空。

雖未消失完全，可無法再對他造成負面的震懾。

“天地規則都抗衡不了金珠?”

陳平心中一動，欣喜若狂。

他算得上是此寶的半個“主人”。

金珠厲害，他也與有榮焉。

“出去！”

此期間，陳平沒有忘記外界的危險，一直默念口訣，想和肉身歸一。

不過，以往輕車熟路的舉動完全失靈。

“該如何是好?”

正當陳平惶急之際，一道樸實無華的灰色長影從血雲上劈下。

灰影所過之處，附近虛空為之扭曲。

玄絲法喻形成的雲海竟被硬生生的斬出一道天塹般的奇長裂口。

一劍生，一劍落。

這一劍當中，仿佛有著世間萬物的滄桑變化，蘊含世界的顛覆破滅。

“劍勢是持劍者的喜怒哀樂，是劍修的意志。”

“和靈劍產生的器靈不同，劍勢是修士個人的延伸。”

“我因殺戮而憤恨，就是浩氣之劍，我因不平而拔劍，則是正氣之劍……”

“第三步劍修的劍氣有屬性之分，到了天地為劍境，這一特性卻無影無蹤。”

一時間，本就處於頓悟狀態的陳平更陷三分。

仿佛是為了回應他的自問自答，上空那原本宛若靜止的畫面，竟然也隨之一變，化為一團璀璨的光芒。

那光芒細看之下，竟然是由一柄柄的利劍組成，宛如一方自成空間的亂象。

而那亂麻雖亂，卻又給人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蘊藏著某種大道至理。

除此之外，當中隱隱還豎著一道灰色的劍影。

那劍影巍然而立，縱橫於混亂之中。

正是先前劈開玄絲法喻的劍之真身。

盯著劍影，陳平雙目澄清，只見他嘗試的伸出右手一招。

“嗖！”

灰色劍影竟徑直穿天而下，被陳平緊緊握住。

這不是一柄真正的靈劍。

但這物有自己的生機！

刹那間，陳平心底不受控制的浮起一股念頭。

同時，那無數道凌厲無雙的劍氣也瘋了一般的向他湧去。

陳平的神魂已達十二萬丈。

可捏住那道灰色劍影后，這種強度的意識竟生出了昏昏欲睡之感。

無法抵擋！

他確信自己做了一個夢。

夢境很長，亦很離奇。

無邊的黑暗中，別無一物。

他的意識動彈不得，仿佛陷入濃稠的黑色泥漿。

唯一和周圍世界格格不入的是一條灰色的氣流。

此氣流僅僅拇指大小，差點就忽略過去。

在這種形似靜止的空間，時間的流逝沒有任何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那道世界中心的灰色氣流開始一點點壯大。

變得已有手臂粗細。

但直到目前，陳平還沒發現它的與眾不同。

這縷氣息裡蘊含的威能，比一階陰靈還要虛弱。

若是在修煉界，他一指就可碾化無數。

意識受困，陳平無聊又無力，隻好繼續觀察著灰色氣流。

又是一段漫長的黑暗期緩緩流逝。

某一日，這方世界終於有了另外的生機。

那是一團純淨的和清泉似的東西。

此水飄動間，符文漫漫，種種異象顯現不斷。

陳平聞所未聞。

但他隱隱覺得，這是一種未知的靈水。

“嘩啦”

寂靜無邊的空間，第一次響起了聲音。

是那靈水流淌的動靜。

下一刻，靈水和灰色氣流撞擊到了一起。

“轟隆！”

灰色氣流在靈水上一繞，將其斬成了無數滴。

之後，它竟生出一股吸力，把水滴吞噬。

陳平能感覺到，灰色氣流的氣息在快速成長。

又不知是何年後……

灰色氣流終於壯大到了和一座小山那般高聳入雲。

旁觀者般的陳平已經看的麻木。

靈水、靈火、島嶼般大的巨獸、幾萬丈高的怪異靈草……

黑暗空間裡後續出現的一切生機，全被灰色氣流一一吞噬。

直至一天。

那灰色氣流遮天蔽日，徹底淹沒了空間。

它的本體在拚命衍化。

陳平冷眼凝視，驚訝的發現，它漸漸的變成了一柄劍的輪廓。

“轟隆！”

谷

正當他看的津津有味之時，識海雷鳴狂嘯，他的意識霎時脫離夢境，回到了金珠空間。

腳下是褐色土地，高空血雲依然在和玄絲法喻對抗。

而他的手裡還捏著那道灰色的劍影。

“特殊靈根裡有劍靈根，卻沒有刀靈根、斧靈根、珠靈根。”

“劍修的威力同階頂尖，劍道的境界亦遠比其他器道完善。”

大夢過後，陳平雙眼迷茫了僅僅一下，便爆射出一絲精芒。

他一直認為靈劍是人族技藝所創造的法寶。

世間應該是先有人族，才有劍器。

但事實渾然相反。

世間的第一柄劍，應該是先天之物！

夢境裡，黑暗空間的那道灰色氣流最終邁入了真仙之境。

才開始演化成劍的形態。

劍真仙的出現，才有了劍靈根。

說的簡單通徹些，劍是一種規則。

劍靈根是劍規則的顯化之一。

正因為有完整的獨立規則，劍修才比一般同階強大。

……

“太荒唐了！”

猛地一驚，陳平一時才反應過來。

他到底在想什麽?

這些事關規則、涉及真仙的詭秘知識，連化神老祖恐怕都一問三不知，他是怎麽清楚的?

再次搜查著自己的記憶，陳平頓時駭然了。

這段見解仿佛是外力硬塞進來的東西。

“難道……”

陳平下意識的一掃手中的灰色劍影。

“嗡！”

此影仿佛隨著念頭轉變，發出一道道特殊的韻律。

緊跟著，兩柄短劍自動從陳平的神魂裡遁飛而出。

是梁英卓贈予的第四步劍意！

同一刻，那兩道劍意迅速傾瀉，化為兩條長河潑天而下，把神魂小人淹沒其中。

陳平耳邊古鍾長鳴，一切雜念盡數排空。

他的所想所看，全是一柄柄漫天無際的劍氣。

……

時間飛逝，一百多年的時間徐徐過去。

陳平保持著一開始的姿勢，一動未動。

周身的劍光已綿延十丈，翻湧無邊。

金珠空間的第三百年。

那些劍光又擴大了十倍。

每一條都沾染著一絲炙熱的火意。

三百年，陳平口吐玄光。

飛舞的劍氣仿佛見到了大補之物，靈動至極的蜂擁而上，瓜分掉這絲莫名的氣息。

六百載後，一朵純潔青蓮破體而出。

這是陳平的劍心。

第三步劍修，皆有劍心。

可以是參照玄品之上的劍訣所化，又或感悟劍類的本命法寶所成。

劍心的高下之分，在於參照的本體孰強孰弱。

他之前修煉的主劍術是青蓮十六斬劍訣。

邁入人劍合一境後，自然而然的凝聚了一枚青蓮劍心。

但受阻於劍道天賦的普通，劍心一直不穩定，無法像梁英卓對抗天劫時顯化在外。

一千載後。

“我禁錮在第四步前難挪一步，原是青蓮劍心的品級太低。”

陳平喃喃自語，頭頂的青蓮劍心“嘭”的一下裂開。

劍心一碎，周邊的劍氣竟不減反增，變得更加的靈活強盛。

第兩千載。

一道灰色氣流在神魂小人的面孔上盤繞。

又經過一千年的漫長演化，逐漸形成了一道古劍虛影！

赫然與陳平手中掌持的一模一樣。

同樣的尚未成型，卻散發著無盡的恐怖氣息。

“參照先天之物凝聚的劍心，暫且叫做先天劍心。”

隨著陳平的低語一笑，附近空間的劍氣也歡呼雀躍的運轉起來。

隨心而動，念化心劍。

這就是劍勢！

經過三千載的悟劍，他才擁有了獨一無二的勢。

而同時，他明白了自己和真正劍道天才的差距。

悟法三千年，並在先天劍心的催動下，他方才勉強的打破了第三步，半隻腳踏入了天地為劍境。

這若是在外界，他早因壽元耗盡而亡了。

“嗯?”

想到這裡，陳平忽然眉頭一皺。

平時他神魂待在金珠空間，是會不停消耗魂力的。

可這次卻足足待了三千載，神魂小人依舊強盛。

一朵朵乳白色的靈雲憑空浮現，然後齊往陳平身邊聚來。

褐色土地之下，也驀然浮起五顏六色的光點，朝空中激射而去。

到了一定的高度後，這所有的事物泡沫般紛紛破碎。

漲縮之下，化為一片片的無形劍氣。

天地為劍境，以修士法力為基礎，意之所至，皆是劍勢。

陳平雖未徹底步入第四步，可在先天劍心的加持下，他施展劍術的威力比之前暴增了三倍。

這是質的改變！

三千年的劍道感悟還不止於此。

每一柄劍氣上，數不清的火紅靈焰耀升起來。

一處又一處的火苗在雀躍。

一團又一團的火光在顫動。

絲絲縷縷、卻又有如藕斷絲連般的感應和聯系。

“借天地之勢衍化火劍，此術可稱劍一，意為我創造劍術之始。”

捏著灰色劍影，陳平心潮澎湃。

這一招劍術的威能遠比金照恆、楚清凌自創的強大幾個層次。

除了附帶與他靈根契合的火意，還有一定的禁錮身形之效。

劍一初創，許多細節未加完善，後面仍有進步的余地。

當然，在劍道境界不曾突破前，劍一式他暫時無法提升了。

“嗡！”

經過三千載的凝形，那柄從天而降的灰色劍影不僅沒有成劍，反倒是越發的稀薄。

陳平知道，這劍影不是大夢中的那柄先天靈劍。

而是一道單純的劍意。

自己吸收劍意，凝煉出先天劍心，此物自然是越來越弱。

“你既是破玄絲法喻而來，便再破其而去吧。”

陳平托舉灰色劍影，自上而下的直直一揮。

看似尋常的一劍中，包含了第四步的劍道。

滔滔不盡的劍勢轟鳴不止。

各個方位都湧起了漫漫火光，燎原不盡。

接著，灰色劍影疾射飛出，宛如一柄自古不曾退縮的靈物，狠狠插入玄絲法喻匯聚的雲層之中。

“轟隆！”

一條新生大道赫然打通，碰撞聲、轟鳴聲此起彼伏。

……

幾乎同時，陳平神魂一痛，短暫的眩暈後，五感再次恢復清晰。

面龐濕潤，口鼻齁鹹。

視野的下方是一片被鮮血染紅的海域。

我在哪裡?

我正做著什麽?

一瞬間，陳平整個腦袋的思維形同一團漿糊。

歲月作用在生靈身上最明顯的變化，一是壽元衰竭，二是記憶的變遷。

悟劍的三千年並非眨眼即過。

是他實打實的經歷。

相較這漫長的歲月，陳平之前的記憶顯得微不足道， w;已被拋到快要遺忘掉的角落。

劇痛襲來，他神念一掃全身，登時一咯噔。

左半邊的骨骼和經脈近乎碎裂，丹田裡的法力也不足一成。

“望琴島，陰靈大軍，麒麟屍，仙裔鬼族，舒穆妃！”

陳平身子緩緩擺直，修士過目不忘的本事令他瞬間連接上了進入金珠之前的片段。

袖口一甩，一枚四階礦石滑落。

丹田反應全無。

金珠第三次消失！

“對抗天地規則，消耗了積蓄的力量才又進入了休眠狀態?”

陳平眉頭一皺的猜測著。

……

百丈之外，屍氣滾滾，濃稠的仿佛下了一場灰雨。

兩大巨目鼬屍和焱離臧牛屍隱藏在內，滿目殺氣的衝陳平殺來。

這人族連斬麒麟臂和麒麟腿，氣息衰弱到了極低谷。

正是擊殺他的好時機！

說來奇怪，此人從海水裡懸浮出來後，表情一直呆呆滯滯，仿佛腦袋摔迷糊了似的。

“吼！”

三大四階巔峰屍族才不管陳平的詭異狀態，對準他狠狠的衝撞下來。

“好久不見！”

當三團陰影遮蓋到頭頂時，陳平緩緩抬頭，唏噓的一笑。

繼而，他嘴唇微張。

“哈”！

一口普普通通的白氣噴出，朝三頭屍族卷去。

屍氣裹覆的三妖看似一點異常都沒有。

但緊跟著，一具比一具龐大的肉身“嘭”的一下爆開，化為千百塊殘肉掉入海裡。

碎塊上的切口出乎意料的整齊，猶如是一柄靈劍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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