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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劍情》第28章 龍興寺遇朱重8
  濠州城北鳳凰山日精峰下,有一寺院,原為於皇寺,始建於北宋年間,金人佔領中原,一度被拆毀。後元代兵荒馬亂時,被躲避兵亂的僧人重建,更名曰龍興寺。龍興寺初建之時,規模宏大,佔地千畝,向有“僧童騎馬關山門”之說,寺由中都名匠營建,雕刻精細,規製宏傳,頗有“梵刹西連萬歲山,梵王宮殿屹浮寰。”之勢。傳聞,本來天下各大寺院的四大天王都是“頂天立地”的站姿,唯獨龍興寺是首坐,後天下寺院紛紛仿建,只因龍興寺出了真龍。

  侯進離開唐門後,一路向東北方向行走月余,方才來到皖地區的一個小縣城濠州城。一路經過,到處都是餓殍遍野,百姓顛沛流離,哀嚎連連,有甚者易子而食都司空見慣。元代統治者將天下人分為四等,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漢人,四等南人,以天下漢人為芻狗,肆意屠戮,苛捐雜稅徭役繁重,以至漢人百姓有倒懸之急,飽受塗炭之苦。元末順帝尤甚,恣意抓捕壯丁做苦力,匠人都被拿去軍中,留下老弱病殘自生自滅。天下英雄憤懣元軍的殘暴統治,紛紛揭竿而起,誓要將凶殘的元軍趕出中原地區。一時間,天下大亂,烽煙四起,盜賊橫行無忌,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侯進來到濠州縣城,可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到了。到處都是殘垣斷壁,一片風聲鶴唳,前逢墮珥,後有遺簪。街道變為丘墟,沃田淪為荒塚。夕陽慘淡,幾點青磷照野,臭氣薰蒸河畔。逃難的百姓紛紛倒在地上,捱捱擠擠,眼神空洞,神色木然,老的臥地不起,奄奄一息,顯然是極度饑餓,多日未曾進食,不時還有哭爹喊娘的抽泣聲,甚是淒厲。哭啼啼抱兒挈女的男女,慌慌張張……這一幕幕不斷出現在侯進眼前,侯進百感交集,心裡憎恨起元軍來。可眼下為了尋找鶯兒,侯進也顧不了那麽多,況且,現在憑他一個人的力量,也改變不了什麽。

  連日趕路,風餐露宿,好不容易來到一座縣城,本想休整一下,可眼前的這一切,讓侯進不禁悲從心來。感覺有些乏了,腹中空空,於是乎,侯進停下來腳步,找了一處還算乾淨的地方,席地而坐。拿出包裹中的乾糧,咬了一口,掏出腰間的酒葫蘆,小抿了一口,這才感覺舒服了一點兒。

  可就在這時候,一個蓬頭垢面,身上滿是泥土,還有一些異味兒,面帶菜色的孩童走到侯進面前,眼睛直楞楞地看著侯進手裡的乾糧,口水都流了出來。

  侯進一愣,問道:“你想吃?”

  孩童不答,只是如雞啄米一般不停地點頭。

  看著滿面菜色,骨瘦嶙峋的孩童那渴望的眼神,侯進於心不忍,將手中的乾糧遞給孩童,道:“給你,吃吧!”

  孩童伸手拿起手中的乾糧,狼吞虎噎,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險些還噎著。不給還好,這一下子起了蝴蝶效應,饑餓的人群紛紛向侯進奔湧過來,如同餓狼一樣的看著侯進,有甚者直接伸出髒兮兮的手去掏侯進的包袱。

  侯進微微一皺眉,伸手打開伸過來的髒手,大聲喝道:“幹什麽?幹什麽?不要搶。”

  可饑餓的難民充耳不聞,依舊伸手來搶侯進的包裹,不禁如此,還有源源不斷的難民向侯進圍攏過來,看著架勢,是要把侯進生吞活剝了。

  侯進無奈,運起陰陽五行功,頓時一股氣流從侯進體內衝出,將搶自己包裹的難民蕩開,跌坐在地上。人們見勢,這才靜了下來,再沒人敢亂來,不過眼睛都緊緊地看著侯進。

  侯進提起一口氣,大喝道:“不要搶,我這裡還有一些吃的,給你們。”說著,侯進拿下背後的包袱,拿出一些乾糧來,分發給了一些饑民。不一會兒,鼓鼓囊囊的包裹變得乾癟起來。看著還有很多饑民盯著自己,侯進索性打開包裹,抖了抖,空空如也。沒有分到吃的的饑民,原本充滿希冀的眼神黯淡下來,這才紛紛走開。原本如同香餑餑的侯進,周身再沒有饑民圍著了。

  侯進搖了搖頭,無奈的苦笑著。隨身帶的吃的都給了饑民,自己依舊腹中空空。饑腸轆轉,咕咕地叫著,正在抗議。於是起身,往前面走去,來到一座山林,向打點野兔獐子什麽的來充饑。可這兵荒馬亂的,別說一隻兔子,就是連一隻鳥都沒有。侯進頗感無奈,一路向前,下了山去,來到山腳下,一塊石碑佇立在路旁,上書:日精峰。侯進又走了一段路,總算沒有想之前一樣,到處都是饑民。不遠處,一座寺廟映入侯進眼簾,心下一喜,加快腳步,向寺院跑去。

  來到寺廟門前,侯進抬頭一看,寺院大門上方正中央有塊牌匾,上書:龍興寺。侯進又看了看周圍,發現寺廟頗為殘破,也沒有什麽人來敬香火。不過,說來也是,天下大亂,群雄逐鹿,人們朝不保夕,誰還能顧得上來敬神拜佛呢?寺院大門虛掩著,侯進向裡面瞄了一眼,卻一個大和尚都沒看到。

  侯進伸手敲了敲門,沉聲喊道:“裡面有人嗎?天色已晚,在下求借一宿。”等了半天,裡面卻是無人應答,侯進又喊了幾次,依舊如此。正想抬手推門走進去,一個人影卻是打開了寺門,手上提著一盞燈籠。借著微弱的燈光,侯進看清了來人,是一個年紀有些大了的老和尚。老和尚面容枯槁,滿臉的皺褶,沒有什麽精神,腳步還有些顫顫巍巍,伸出頭來,想努力看清侯進的模樣。

  老和尚雙手合十,唱了聲:“阿彌陀佛。”

  侯進見狀,仿老和尚模樣,道:“大師,晚生有禮了。晚生從昆侖山來,現天色已晚,路過寶寺,欲求借一宿,還望大師行個方便。”

  老和尚看清了面前的人,是一個俊俏的後生,聽明侯進來意,再次唱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施主,裡面請。”說罷,老和尚前頭帶路,轉身往裡走,侯進跟在後面,入得寺院內。

  侯進四處張望,看著寺院內的景象。院內也還算收拾的乾淨,沒有什麽雜草,樹葉也被打掃到一旁堆積起來。但由於年久失修,有些佛像已經毀壞。傾軋的香爐,散珠紅香冒著嫋嫋青煙。只是廟宇有些傾倒,還透著風。除了老和尚外,再也沒見到有其他的出家僧人出來。看著如此冷清的龍興寺,侯進心中不免感歎道:“心灰盡,有發未全僧。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隻孤檠,情在不能醒。搖落後,清吹那堪聽。淅瀝暗飄金井葉,乍聞風定又鍾聲,薄福薦傾城。”

  侯進問老和尚:“大師,貴寺為何如此破敗冷清?不見有其他僧人?”

  老和尚歎了口氣,搖搖頭,一股無奈感油然面上,道:“阿彌陀佛。施主有所不知,元人殘暴,以至黎民清苦,食不果腹,樓室十去九空。因之,缺少香油錢,已很久無人來參禪拜佛。原本敝寺僧人甚眾,為躲避禍亂,都逃了。老衲年老體弱,腿腳不便,便留在寺中,只有一徒相伴。”說罷,老和尚喊道:“重八,有施主來訪,你且收拾一間禪房與施主,再去背些齋飯。”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應道:“是,師傅,弟子這就去。”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分,一個年輕的大和尚走了出來,對老和尚道:“師父,弟子按照您的吩咐,禪房和齋飯已經備好。”

  老和尚雙手合十,對侯進道:“施主,且隨重八去用齋,老衲有些困乏了,失陪。”說完,老和尚邁著顫顫巍巍的步子離開了。

  侯進對老和尚施了一禮,這才回過頭來,打量了下年輕的大和尚。但見大和尚身長七尺有余,姿容雄偉,,奇骨貫頂,地閣方圓,耳垂肥厚,鼻準肥大,最具特點的時那一雙細長的眼眸,眼尾尖小並收斂上翹,眼珠之烏珠圓大而有光彩,透射真光,一身打滿補丁的破爛僧衣也掩蓋不了大和尚的氣勢。侯進微微一驚,心道:“想不到,這座小廟竟然還有如此姿容偉岸之人,怎就甘願在這裡做和尚呢?”

  那叫重八的和尚雙手合十,微微施了一禮,對侯進道:“阿彌陀佛,施主且隨小僧前去用齋。”說罷,重八在前面帶路。

  侯進亦是雙手合十,道:“有勞師傅了。”

  不一會兒,二人通過走道,來到一間禪房。重八道了聲:“施主,且慢用,重八就在隔壁,施主有何要求,喚重八一聲即可。”

  侯進見重八模樣,根據自己在書中看相所學,認為這個大和尚日後必定大有作為,只是不明白為何會甘當寂寞,委身在這座小寺院中。於是,想結識下重八,道:“重八師傅,用過膳否?”

  重八答道:“未曾!不過已備好。”

  侯進道:“重八師傅,不如坐下來,與某一起用膳,如何?”

  重八見侯進身材修長,面貌俊逸,語氣和善,心有好感,便應承了下來。

  二人坐定,吃了起來。侯進拿出酒葫蘆,拔掉塞子,喝了一口。

  重八盯著侯進的酒葫蘆,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

  侯進見狀,問道:“重八師傅,有何見教?”

  重八答道:“侯施主,能否也讓重八喝一口。”

  侯進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問道:“出家僧人不是戒三葷五厭麽?重八師傅若是喝酒,豈不是破戒?”

  哪知,重八哈哈一笑道:“所謂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留。在重八眼裡,那些清規戒律都是白文。”

  侯進見狀,隨即將酒葫蘆遞給重八,笑道:“重八師傅,果真與眾不同,甚是有趣。既如此,大師但喝無妨。”

  重八拿起酒葫蘆,悶聲猛飲了一口,哈了一聲,道:“嗯,好酒,好酒,重八已經很久不知肉味,未曾飲酒。肚子裡清湯寡水,沒一點兒油水,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痛快。”說完,又將酒葫蘆遞還給侯進。

  “此人果真真性情,沒有一點兒出家之人的姿態,看來我猜的沒錯。只是不知道這重八為何委身小廟之中,且問他一問。”侯進心裡嘀咕著。

  問重八:“重八師傅,侯進觀你英容甚偉,性格豪爽,應當是條好漢,為何卻出家為僧?”

  重八聞言,眼眸微抬,似乎是在回憶往事。歎了口氣,苦笑道:“出家為僧,非某所願,實屬無奈爾。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啦!”

  侯進不解,問道:“重八師傅何出此言?”

  重八醞釀了一會兒,道:“此時說來話長,且聽重八慢慢道來。”

  原來,重八姓朱,出身在一個貧苦的農家,兄弟姐妹裡排行老四,在家族裡排行老八,貧苦人家都沒踏過學堂大門,大字不識一籮筐,就給其取名朱重八。幼時,家徒四壁,靠天吃飯,朱重八靠給地主放牛,討口飯吃。有一年發生了嚴重的蝗災和瘟疫,顆粒無收,朱重八的父母親喝長兄先後病死和餓死,只剩下二哥和自己,飯都吃不上,更無錢買棺槨收斂父母和兄長的屍身,甚至連塊墓地都沒有。後來還是村裡的一個地主發了善心,給了一塊墳地,朱重八和二哥這才得意將父兄安葬。可是在太窮了,又鬧饑荒,為了活命,朱重八不得不與二哥及家人分開,各自討生活。後來到龍興寺,剃度做了行童,每日做著掃地、上香、打鍾擊鼓、燒飯洗衣的雜活,還要受其他僧眾的斥責,只有老和尚維護他,直至成年。後濠州城也開始鬧饑荒,民間起義不斷,匪寇猖獗,寺裡得不到施舍,老和尚隻好打發一眾僧人雲遊化緣去了。只有朱重八不願離去,幼年受夠了疾苦,是在怕了,當時年齡也尚幼,老和尚不忍,便將重八留了下來。為了口吃的,朱元璋也將自己背著老和尚出去打獵吃,偷偷釀酒喝的事也一並說了出來。

  侯進聽完也是百感交集,欽佩朱重八的堅韌不拔的毅力,相比之下,自己就要自慚形穢得多。從小錦衣玉食慣了,有一大群丫鬟和仆人伺候著,哪裡受過這些疾苦?除了後來家道發生變故以外。侯進也將自己的身世說與朱重八聽,二人也便漸漸聊開了,彼此欣賞著對方,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朱重八朗聲道:“侯進兄弟,一看就是有文化之人,不想重八大老粗一個,我朱重八平生最是敬重有文化學識之人。你很對我脾氣,我比你年長,侯進兄弟若是不嫌棄,就叫我朱大哥如何?重八師傅的,聽著怪別扭的。”

  侯進笑道:“朱兄言重了。侯進生平也是喜歡結交天下英雄,今日與朱兄相遇,一見如故,承蒙朱兄看得起侯進,侯進喜不自勝!朱大哥,小弟這廂有禮啦!”

  朱重八哈哈一笑,道:“讀書人就是讀書人,說起話來,就是不一樣,不過朱某喜歡。好兄弟。”

  說罷,朱重八伸出一隻寬大的粗手,侯進亦伸出一隻五指修長的白手,兩隻手掌緊緊地握在了一起……任憑侯進怎麽也想不到,就是這位朱大哥,日後揭竿而起,將殘暴如狼的元軍殺得心驚膽戰,丟盔棄甲,奪回漢人的大好河山,將蒙元趕到極寒的漠北之地,天下黎民才不用飽受戰亂之苦,有安定的太平日子可活。

  二人你來我去,一壺酒被喝得一滴不剩,覺得還不過癮,也沒辦法了,只有一壺酒。無酒不成席,二人便又開始暢聊起來。

  侯進道:“朱大哥如此漢子,豈可在這廟宇中,蹉跎歲月?如今天下大亂,烽煙四起,正是大顯身手之時。”

  朱重八道:“侯兄弟,為兄也知道。 只是苦於無門無路呀!哎!”

  侯進想了一會兒,道:“朱大哥,小弟一路走來,到處餓殍遍野,真是苦了天下百姓了。不過,路途中,小弟也聽到了幾支起義隊伍的名號,特別是明王韓林兒,聲勢壯大,元軍已在其手上吃過不少苦頭。明王曾邀請過小弟加入起義軍,只是小弟內子被仇家擄走,因而婉拒之,為尋找內子,一路尋到此地。若是朱大哥有意,小弟可以書信一封,大哥可投奔韓明王之處。待小弟尋得內子,報得家仇再與大哥聚合,乾出一番事業來。”

  朱重八點點頭,道:“如此甚好,朱某求之不得,在此謝過侯進兄弟。”

  侯進道:“朱大哥說哪裡話?朱大哥有氣吞山河,拯救黎民於水火之壯志,小弟甚是佩服大哥胸懷,此事只是舉手之勞而已。”說罷,侯進問朱重八要來紙筆,草擬好推薦信,交給朱重八。

  朱重八收入懷中,緊貼內衣,道:“為兄自幼藏身龍興寺,對江湖之事知之甚少。想不到江湖中居然還有如此心狠手辣的組織,侯兄弟家人兩百余口,竟皆命喪於梅花殿凶徒的屠刀之下,是在令人發指。如今弟妹又被擄走,侯兄弟又不知曉仇家具體位置,這便如何是好?”

  侯進眼神堅定地道:“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小弟一定能找到內子,報得大仇的。”

  朱重八點點頭,道:“難得,難得,侯兄弟對弟妹一片癡心。為兄佩服。”

  ……

  不知不覺,二人已聊至深夜,漸感困乏,這才散去,朱重八收拾了下殘羹冷炙,回到自己的房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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