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外面腳步嘈雜,不用再看,他們就知道來的人不少。
付永根最怕兒子被抓走,他慌裡慌張得急忙叫兒子躺在牆根兒底下,把乾草蓋在付立宗的身上。
他們不敢出聲,老者用手示意他倆坐下,並用身體擋在付立宗的前面。
果然有人過來,那人用電筒往裡一掃發現了他們,那人立馬驚叫起來:“排……排長!廟……廟裡有人!”
經那人一怎呼,“呼啦啦”圍過來一大幫當兵的堵在了廟門,其中一個好像是被喊做排長的人站在門前,用手電筒上下打量他們一番,問:“哎,你們是幹什麽的?站起來!”
付永根和老者不敢怠慢。“長官,我們是討饑荒的,這廟就是我們的老窩兒。”那老者哈哈笑了兩聲,站起來問:“長官,你們隊伍上要人不?要的話把我們也捎上得了,成不?”
那排長一聽,看他們胡子拉碴、破衣爛衫的,原來是兩個老要飯的,便喪氣地罵了句:“媽的,倆花子,跟他們囉嗦什麽?走走走!”
當官的一走,那些當兵的“呼啦”也跟著跑了。
付永根父倆在家鄉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也沒見過這種陣勢,早就嚇得腿肚子抽筋了,“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兒子立宗更是一直沒敢動彈。
老者把頭探出廟門外連聽帶望老半天,外面早就沒了動靜,他確認安全了以後,笑了笑說:“這幫狗日的禍害們,都滾了,沒事。”
付立宗心有余悸地坐起來說:“哎呀俺娘呀,剛才把俺嚇壞了,這要是被他們逮住了非揍死俺不可。”
老者笑笑說:“他們也不一定淨打人,他們就想多抓些年輕人去為他們當兵打仗當炮灰。老弟呀,我勸你們等天一亮你們就趕快離開這裡回家吧,尋找閨女的事還是先放一放吧。”
“俺們就這麽回去了怎麽跟娘交代呀?”付立宗問。
付永根向老者詢問說:“老哥,你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俺們不走大道,專揀小路走成不?”
老者抓抓頭皮說:“我只是給你們參考個意見,究竟怎樣我也說不準,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哎呀,我也困了。”
老者說完伸了個懶腰倒頭就睡。付永根躺了一會兒,睡不著,他又坐了起來。
付立宗一見也跟著坐了起來問:“爹,你怎麽不睡?”
“唉,睡不著哇,俺待一會兒,你趕快睡吧,趕明兒還要趕路呢。”付永根催促這兒子說。
其實那老者並沒有睡著,他一軲轆也坐起來說:“嗨,今兒晚讓你們攪得我也睡不著了,乾脆,我陪你們聊會兒天吧。”
付永根覺得不好意思,歉意地說:“實在對不起老哥,你真是個好人哪,這年頭像老哥這樣的人真不多喲。”
老者擺擺手說:“別這麽說,天下好人有的是,這年頭誰敢說沒有遭難的時候?誰也有求人的時候,今夜相見是咱們的緣分,以後沒準兒我會去你們裡陽討口飯吃。”
“哎呀老哥,你說的真是太對了,你要是有一天真的到了裡陽,請你一定要去俺家。”付永根有些激動地說:“俺告訴你俺家的地址,是裡陽縣衛宋村,俺叫付永根。記住了嗎老哥?”
“好好,我記住了。先謝謝你了老弟。”
付立宗一高興指著這廟問:“大伯,這廟叫啥廟?供的是哪路神仙?”
一提到這個,老者來了興致,他掏出煙袋說:“這劉守廟供的不算是神仙,可也比神仙還要受人敬重。”
付永根不解的問:“這話怎麽說的?”
老者抽了兩口煙,便侃侃而談起來,他說:“這劉守廟是人們為一個過去的好人修建的,這人叫劉守真,他是河間劉守村人。”
“河間?是河間府嗎?”付立宗好奇地問。
老者繼續說:“嗯,也許是吧。他生在宋末年代,那時候的北宋和現在的北洋也相差不了多少,腐敗,戰事不斷,餓殍滿地,疾病流行。這個劉守真年輕時看到人們的疾苦,一個一個被病魔奪去了性命,心裡很不爽,於是他決心研究醫學,醫治人民的疾苦。這麽說吧,反正他學了不少治病救人的好法子,醫術相當高明。不過,劉守真是一位很有骨氣的人,在元金時期,當朝的大官們好幾次請他出來當官,為的是讓他為元朝服務,可他說什麽也不出來,他對人們說:我什麽都敢做,就是不敢做漢奸。”
付永根當即誇獎說:“這樣的人就是有骨氣,真值得人們尊敬!”然後,他又對兒子說:“立宗啊,以後一定要記住這句話,做什麽也不能做漢奸!修善積德才是正理。”
付立宗說:“俺知道。”
仨人聊得起興,直到月亮下山,天色也就灰蒙蒙的亮了起來。付永根叫起兒子,並對老者說:“趁著天沒大亮,俺們走了,多謝老哥的照顧,後會有期。”
老者叮囑說:“好好,你們趕快走吧,繞著點兒大道。”
他們出了劉守廟,為了躲避城裡的喧囂和不被當兵的發現,他們奔西偏南的方向走去,並且他們專揀坑坑窪窪的莊稼小道,這樣無疑就減緩了行程的速度。
約麽走了一個時辰,太陽已經升上了樹梢,刺眼的陽光直射下來,紅彤彤的灑在了大地上。周圍的環境和遠處的樹木及村莊已經清晰可見。他們望望身後,偌大的保定城只是隱隱顯出一個輪廓了。
付永根和兒子匆匆趕路走得慌忙,原以為離開了保定城就安全了,他們走到一個叫四平莊的地方,不敢進莊,就在遠離村莊的一棵大樹下停住了腳步。付永根說:“這地方興許沒人來,咱在這兒歇會兒喘口氣,喝點兒水再走吧。”
可是,他們剛剛坐下,忽然從一旁的道溝兒裡竄出十幾個荷槍實彈的大兵來,他們一見嚇得掉頭就跑,就聽身後有人喝喊:“站住!站住!不然就開槍了!”
付永根心說:這下可壞了,怕什麽來什麽,千萬不能讓他們把兒子抓了去。他一邊跑一邊催促著兒子說:“立宗,你腿腳好跑快,不要管我了,你趕快跑吧,跑得越遠越好!”
他們不顧後面喊叫,硬著頭皮一直往東南方向跑了下去,可沒跑多遠,就聽見身後“啪啪啪”幾聲槍響,又聽有不少人亂哄哄嚷著:“站住!你們再跑就打死你們!”
這下把他們給鎮住了,付立宗站住腳步,他轉過身來衝著那些當兵地喊道:“別開槍!俺們不跑了!”
不一會兒,十幾個當兵的追了上來,一下子把他們圍在了當中,並且一個個用槍指著他們,其中一個拿著大肚盒子槍的人,看樣子是個當官兒的,只見他跑得氣喘籲籲,他走過來上下打量他們一番,用槍口頂了頂大沿兒帽,嘴裡不乾不淨地罵道:“媽的,你倆這個鱉……鱉……鱉……犢子,跑啥?怎不……不跑了?媽拉個巴……巴……巴子滴!”
這當官的是個結巴,一開始,付永根沒聽出他在說什麽,後來他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在“嘰裡呱啦”罵大街呢。付永根問:“哎,你這個當官的怎麽罵人呢?俺怎麽了”
那結巴官走到付永根面前說:“我……他媽…罵人,還……還打……打人呢……我!”他一邊罵著伸手朝付永根的臉上就是一巴掌。
這下付立宗急了,他把身上的褡褳和東西一扔,舉起拳頭直奔那個結巴官砸去,卻被那些當兵的橫架攔住。他一邊上前竄達一邊指著那個當官的說:“俺告訴你,你敢打俺爹,早晚俺把你的手指頭全部剁下來!”
“嘿,這……這小子嗨,還他……媽挺橫。”結巴官用槍指畫著說:“快,把……把…把這個……小兔崽……子……子……子……帶走!”
付永根一見大事不好,他撲上前去朝那個當官的作揖說:“長官,俺求你手下留情啊,小孩子家不懂事,求你放過他吧,俺給你跪下了。”
“滾……滾一邊兒去!抓人……當……當……當兵,這……是上峰的……命……命令,誰敢不從,槍……斃……斃!”真他媽費勁,好不容易說完了這句話。
付永根知道,咱一個窮老百姓怎能惹得起這些個當兵的呢?他無奈地央求說:“俺跟俺兒子說句話成不?”
結巴官翻了翻眼皮說:“可……可以,快點兒!”
付永根拉住兒子的手說:“兒子,咱這是命啊,老天爺這是不想讓咱們活呀,你姐還沒找著呢,你又被抓走了,俺回家去可怎麽想你娘交代呀?你娘她活不了了呀。”
付永根這個鐵錚錚的漢子,第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流下了悲傷的眼淚。
付立宗說:“爹,你別怕,回去告訴俺娘,俺正想當兵呢,俺會回來看你們的。”
付永根說:“兒子,你還小,遇事要多長個心眼兒,有機會常給家裡捎個信兒來,啊?”
“俺記住了。”付立宗望著父親說:“爹,要不你先回家吧,找姐姐的事等以後再說吧,大老遠的你一個人俺實在不放心,俺娘也不知道咱倆是死是活,她肯定惦記,回去後好好看好俺弟弟們。”
“得……了得了,還有完……沒……沒完?快……快……快走!”結巴官不耐煩了,他用槍指畫著對那些手下兵催促說:“去,把……把他給我……我……我帶走!”
聽到命令,立馬過來幾個兵吆喝著:“走!走!走!”
有兩個還用槍頂著付永根的腰,另外過來一個年齡稍微大點兒把那倆個人的槍推開,和氣地對付永根說:“大叔回去吧,我也是被抓來當兵的,已經有好幾年了,沒辦法呀,這兩塊大洋你拿著做個盤纏,走吧。”
付永根擦了擦眼淚叮囑兒子說:“孩子,記住爹的話,不管走到哪兒,不管你以後當不當官兒,咱都不許欺負咱老百姓啊!”
付立宗使勁點點頭說:“爹,俺一定記住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