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來歲就沒了父母，孤身一人流落街頭。我見她實在可憐，就帶她上白雲觀求師父收留她。”

　　在金不換的印象裡，洪爺大都是一張冷面孔，叫人猜不到真實想法。可每每提到羅刹女，冷峻的面孔總會變得柔和，沒想到這次借著酒勁，連說話也變得絮叨起來。

　　“她上進心強，又極有天賦。只可惜……”

　　“可惜什麽?”

　　“可惜師父說她戾氣太重，和道家的理念相悖，不允許她練功，反而要她去雲海閣讀書靜心。”

　　“唉，左不過是調皮些，何必罰人念書呢。”金不換抱怨，他一向不愛念書，一念書就打呵欠，屁股坐不了椅子，總想著上茅房。

　　“那是你不愛讀書才這麽說。”洪爺好笑，“更何況成效顯著，當我再見到阿瑛的時候，她不再鬱鬱寡歡……”

　　“突然轉性，必有蹊蹺啊。”畢竟犯錯多了，金不換在“承認錯誤”方面還是很有經驗的。

　　洪乙點頭，可那時他並沒有感到異常，反而倍感欣慰。

　　欣慰之余也覺察到些許不對勁。

　　欣慰的是阿瑛終於不再陰鬱，奇怪的是她依舊喜歡往雲海閣裡跑，倒成了每天的慣例。當時因為妖異事件頻發，洪乙抽不出時間去看她，想這孩子是把心思放在讀書上了，便沒有太在意。

　　洪乙歎了口氣，“我隻道她已經慢慢解開心結，沒想到阿瑛表面上說著放下，骨子裡卻依舊執著。一早就想通過邪魔的力量來達到目的。”

　　“這是我的錯。”洪爺自責。他自責沒有看住阿瑛，讓復仇的執念在她的內心瘋長，深入五髒六腑，甚至融為她身體的一部分。如同一個飲鴆止渴的人，一心隻為目的，不問手段！

　　這時，恰好有一朵濃雲蔽月。洪爺一聲長歎，雲霧化作哀愁爬上他的眉間，“我記得十年前出事那晚，也是一輪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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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哥，師哥！”一個清脆的聲音在他耳邊叫喚。

　　洪乙正在小憩，手邊攤著一本《南華真經》，抬起頭，他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緩緩走來，正是阿瑛。半年不見，小家夥長高不少，臉蛋不再如當初見到她那般乾巴巴的，明顯豐盈了一些。

　　她雙手端著一杯茶水。洪乙一聞便知，是上好的碧螺春。

　　師哥笑道:“今天怎麽想起泡茶了?”

　　“師哥難得來一趟嘛。”她遲疑了一下，“待會兒又要走?”

　　“嗯，我要去三裡河村一趟。”洪乙合上經書，接過茶喝了一口，“下午就走。”

　　“發生什麽事了?”阿瑛好奇。

　　“三天前，村裡忽然下了一場暴雨。一棵千年松柏被雷電劈開，大樹倒下，地面塌陷，竟現出一個能通人的洞口來。一些好事的村民進去查探，沒想到那入口通往一座古墓，他們還在裡頭找到一具殘缺的屍骨。”洪乙說完沉默片刻，心想著再說下去小師妹該害怕了。

　　誰知道阿瑛眨眨眼睛，冷靜得很，“師哥不是除妖人麽，什麽時候要管這古墓的事了?”她停頓一下，忽然問道，“難道這屍骨不是一般人?”

　　小師妹果然聰慧。洪乙點頭，“不錯，根據幾個村民的描述……”精乾的獵人緩緩說道，“像是一具羅刹屍骨。”

　　阿瑛的眼神裡掠過一絲驚訝。而洪乙卻沒意識到，當時她流露的情緒並非恐懼，而是興奮。

　　“哦，你還不知道羅刹吧，它是……”

　　“是羅刹鬼！我知道！”她的聲音微微發顫。

　　洪乙沒想到她會蹦出這句話來，“你怎麽知道羅刹的?”

　　阿瑛故作輕松，“雲海閣裡都是書，我翻到一本宋朝的志怪小說《幽明錄》才知道的。”

　　“原來是這樣。”畢竟遇到妖魔鬼怪多了，洪乙對志怪小說反倒沒什麽興致。

　　“師哥你繼續說嘛，墓裡發現的羅刹屍骨是什麽模樣?”

　　洪乙違拗不過她，“那具屍骨沒有頭部，四肢也不完整，看來是被人有意分離，僅有一部分被葬在了三裡河。”

　　“只有一部分?”

　　洪乙沒想太多，“嗯，然而羅刹本屬凶煞，即便只有一部分也是禍害，此次重見天日，若不及時淨化，恐怕會生出事端。”

　　“淨化羅刹骨?如何淨化?”阿瑛問。

　　“用神木引火，淨化三天三夜方成。”他話剛說完，卻看到阿瑛湊上來，眼神裡滿是新奇。

　　“我能不能跟你一塊去?”阿瑛拉住他的袖子。

　　洪乙有些為難。

　　阿瑛纏他，“我好久都沒下山了，你帶我見識一下吧。”

　　洪乙拗不過她，隻好答應下來。

　　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不過是下一趟山，阿瑛竟會無故消失。更叫他擔心的是就在出事當晚，一個更夫跑來告訴他， 古墓裡出現了一隻食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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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屍鬼?”金不換頭一次聽到這名字。

　　洪爺點頭，“那日是三月十五，更夫說他剛吃完酒，獨自一人晃到古墓附近。誰知看到一個矮小的身影從裡頭爬出來，依稀是個小姑娘的模樣。當時她懷裡還揣著一件有棱角的東西，鼓鼓囊囊看不太清楚。因為面生，更夫還以為她是個盜墓賊，借著酒勁就要上去抓人。誰知爭執之下，包裹裡的東西被抖落出來。”

　　“什麽東西?”金不換皺眉。

　　洪爺至今都記得那更夫驚惶的神情，像是被大夫宣告自己得了什麽頑疾，眼神裡又是恐懼又是惡心。就差沒把酒吐出來了。

　　“一段紅色的骨頭。”洪爺頓了一下，“是羅刹骨。”

　　羅刹女不愧是羅刹女，還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就學會盜墓裡的東西了。

　　金不換頭皮發麻。

　　“我就問他:‘那小姑娘長得什麽模樣?’更夫卻回答:‘她臉上灰蒙蒙的，一雙眼珠像是安上去似的沒有神采。一雙手很白，跟蔥白似的，指尖盡是淤泥和血跡。怕不是食屍鬼！她還踩了我一腳，一溜煙不見了！’”

　　洪爺哭笑不得，“我知道那並非食屍鬼，而是我的好師妹，葉瑛。”

　　洪爺還要喝酒，這才發現酒壺已經空了。一如空落落的心，“當年我若是早些察覺，或是多關心她一些，教她向善，也不至於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

　　他沒有說下去。良久，一陣低沉的鼾聲響起。

　　洪爺竟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