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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當宋》第69章不舉子
  葉安正打算說出自己辦法,但嬰兒的哭聲戛然而止,繼而傳來了婦人的痛苦哭喊聲與嗚咽聲。
  兩人神情一變,葉安讓鐵牛去看看發生了何事,這些災民本就活的幸苦,若這時候若是遭遇一些不必要的意外,那便是雪上加霜了。
  但好一會後鐵牛才回來, 小聲在葉安的耳邊道:“侯爺別問了,這是人家的家事,更俺們沒有乾系嘞!”
  葉安有些奇怪:“讓你去打聽,說這些作甚?出了何事?為何嬰孩止啼?”
  鐵牛的神情中滿是不忍道:“不舉子,這戶人家以有三兒一女,實在養不起這一個了,便於水盆中浸殺之……”
  隨著鐵牛的話,范仲淹與葉安皆是大驚失色,但很快便又同時沉默下去,孩子是人家的,父母溺死剛出生的嬰孩在大宋並不觸犯律法,並且就算是現在救下了,以後人家還會溺殺,總不可能永遠看著,就算是送去福田院,或是撫育堂,下場多半還不如被溺死。
  “多一嬰孩,家中便是多出一個丁口,待其十五六歲,苛捐雜稅又至,不如早些溺死的好!”
  邊上的鄰人瞧見了並未有可惜之言,只是感歎這家人的不幸居然又懷上了一個孩子,順便再痛罵這家的男人管不好自己的下半身,但這豈是能管得住的事?
  這個時代可沒有計生用品,有沒有孩子全看天意,有些人家求不得,有些人家則是推不掉, 只能生下後再溺死。
  若無丁口稅,若無其他苛捐雜稅,一戶人家便是養育七八個孩子也並非難事,多一個男孩便多出一份勞力,便能多耕種一些土地,這對一個家庭來說本是好事,可現在卻成為最大的阻礙。
  范仲淹無力的靠在土牆上,苛捐雜稅猛於虎也,逼得百姓自己溺死嬰兒,這血淋淋的現實讓他一時間難以接受,就算早就知曉有這種習俗,可真的發生在他眼面前的時候,還是會給了這位士大夫以強烈衝擊。
  葉安讓鐵牛買了紅布給人家送過去,就算是聊表心意了,他不是救世主,遇到這種事情也只能無奈的尊重家屬的選擇。
  就算是旁人見了也都要說一句“可憐娃,下次托生到個有錢人家去!”,話雖這麽說,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是無奈之舉。
  那家人哭哭啼啼的將孩子給放在紅襖中包裹起來,若說他們心腸狠毒實在有些過了,終究是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肉,誰能不心疼?
  范仲淹不敢去看嬰孩的臉,葉安則是在邊上小聲道:“范公不必如此,這已經不知是第幾個了,自從江淮旱蝗大災到現在,以不知溺死多少孩童,有些生活不錯的人家尚且如此嘞!何況是在災民之家?”
  剛剛過來的吳遵路臉色發紅,葉安這話說的隨意,但如同一個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臉上,看著四周災民眼中的那種無奈,吳遵路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難受。
  眼瞧著兩位士大夫被這景象弄得無比尷尬,葉安反倒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便也不等回到州衙,而是在草棚下便拉著范仲淹與吳遵路談論起救災辦法。
  “救災如同救火,但救災不能救窮,再遇災年還是如此,江淮百姓能吃苦,有恆心,更重要的是純正樸實,只要給他們一個發財的機會,他們便能一直走下去!”
  葉安的話說的慷慨激昂,但范仲淹與吳遵路卻充滿警惕的看向他,他們可都知曉這位年輕才俊是出了名的不安分,最是喜歡出奇製勝。
  見則兩人的表情葉安便不屑的撇了撇嘴:“不舉子二位都看到了,有悖人倫,但就算是災情過去,這樣的慘事便不會發生了嗎?終究是窮怕了,朝廷的丁口稅,以及大量的雜稅,我以聽聞每年咱們大宋的官府要從百姓的頭上搜刮近十貫錢的雜稅……”
  咳咳……!
  范仲淹皺眉咳嗽,打斷葉安的話道:“長生,慎言!自五代終,國朝以無雜稅……”
  “范公,您是在地方上做過官的,這話說出來您自己信嗎?還有吳知州,您好歹也在通州做了兩年知州事,沒有雜稅?”
  葉安的反問讓范仲淹悵然,吳遵路掩面,朝廷之策本就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一面說是隻保留夏秋兩稅,所以要提高到“田畝收一石,輸官一鬥”,一面又沒有做到廢除雜稅的承諾。
  果然,葉安感歎道:“國朝兩稅之重以超漢唐,漢時三十稅一,雖也有雜稅,可人家正正經經的在兩稅上做了減免,唐時十五稅一,亦是如此,人家也收雜稅,但兩稅減免!可咱們國朝卻是打著減免雜稅的幌子,增加兩稅的同時還增加了雜稅,這便是大大的不妥了!”
  葉安在應天府的時候便與范仲淹討論過這個問題,但結果是他與吳育拉著自己聯名上書,請求趙禎免除今年的雜稅,只是今年而已!
  那時候的葉安便以心生不滿,但並沒有說出來,這一路走下來,范仲淹也逐漸發現了雜稅的恐怖,生生的將一戶人家逼得溺死自己的孩子!
  既然時機成熟, 葉安便也不顧及范仲淹與吳遵路兩人,此時的他便要將大宋的稅制扒開了,揉碎,在二人面前讓他們看看這種腐朽稅制是如何將底層百姓給逼瘋的。
  “曲錢、牛皮錢、鹽錢、鞋錢、腳錢、農具錢、公用錢、這些有些人需要交納,有些人不用,用途我就不細說了,相信二位都明白,除此之外還有丁口錢,是人,是個大宋在籍的活人就要交錢,這同大路上劫道的有何區別?”
  范仲淹與吳遵路二人以被葉安的這份高調給嚇得大驚失色,但葉安卻並沒有停下。
  “人活著是老天賦予的權利,憑什麽還要向官府交錢才能活著?若是如此將人逼死是不是就不用交錢了?這“不舉子”不就是這麽來的!百姓不舉子,那就百姓主動的在減少人口啊!如果有越來越多的百姓這麽做會如何?隨之而來的也是人口、收成的減少,同樣這也是咱們大宋國力的減少!”
  “國朝之稅尚且如此,地方上還有攤牌,支移,差役、職役、衙前、免行錢、助役錢、寬剩錢、免夫錢、義役……另外還有:田宅契稅,曲引錢,義倉稅……看看這些!咱們三人乃是士大夫,我與范公更是京朝官,這些與我等毫無乾系,但只要咱們裝作看不見,這事情就不存在嗎?今日見了嬰孩被溺死於盆中,明日或許會見其被遺棄於道!或許你我還能見到國朝百姓越來越少,最後收不上稅的一天,二位別忘了,不用繳納雜稅的可不只咱們三人,國朝的苛捐雜稅就是衝著貧苦百姓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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