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扎發現這些人並不願意稱呼自己為桃花石國的人，也不願稱呼自己為宋人，反倒是更願意稱呼自己為河西人。

　這在他看來並沒有什麽不對，以家鄉的土地稱呼自己的出處理所當然嘛！

　不過他很快發現這些河西人與自己曾經見過來自桃花石都城的商賈完全不同，他們幾乎每個人都識字！

　安拉在上！

　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軍隊?並且稍稍打聽之後拉扎才發現，原來在河西這片土地上不光大多數人都識字，讀書，甚至這還關乎到他們的生計！

　他非常想要了解河西，了解這群河西人的貴族首領，但這些河西人的高傲就算用余光都能看得出來，在他們眼中自己這樣的黑汗貴族居然是蠻夷，一個連筷子都不會使用的人甚至不配同他們一起吃飯！

　拉扎感覺自己的智慧被玷汙了，於是他很快便學會了用兩根木頭組成的筷子用餐，這才有了一點所謂的“禮”的待遇，看管他的士兵不再光給他餐食，而是多給了一雙粗糙的筷子……

　也正是這樣的舉動居然稍稍拉近了拉扎與看守之間的距離，從談吐中得知對面的年輕人是從大學結業出來入伍的，這讓他非常好奇。

　“大學是什麽意思?”

　“你們那裡沒有教書育人的地方嗎?”

　“當然有，清真寺就是你們口中的學校吧?在黑汗甚至更西的塞爾柱，清真寺和你們口中的大學並沒有區別，不光傳播我主安拉的光輝，也傳播各種各樣的知識。”

　“那不就如同道觀和佛寺一般?！算不得真正傳播知識的地方！”

　拉扎明顯感覺到對面年輕人的態度中有著一絲輕蔑。

　若是放在原先，他一定要把眼前這個褻瀆真主的年輕人狠狠地抽上幾鞭子才會罷休，但現在……看看那棗紅色的火器，他只能開口反駁道:“不一樣，我們的所有知識都在清真寺中傳播，只是地點不同而已，你憑什麽覺得自己比我們更智慧?！”

　年輕的士兵歪頭想了想隨即點頭道:“這是我的錯，先入為主了。先生說過西方也有同樣高深的學問，聽聞曾經有一個叫希臘的地方出現了一位聖人叫亞裡士多德先生，他的知識和地位並不遜與孔孟，我們的大學收集到了他的一本古籍《辯謬篇》，聽說杜夫子正在帶領學生們研析。”

　“古希臘的著作?！”

　拉扎感覺自己的大腦快要跟不上眼前年輕士兵說話的節奏了，亞裡士多德之名就算是在黑汗也鮮有耳聞，如果不是自己聽來自塞爾柱的使者提到過，也一定不會知道，誰知他居然能從這個遙遠東方的河西人口中聽到，並且他們正在學習亞裡士多德的典籍！

　真主在上，這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為何看到的每一個人都是如此的妖孽，而眼前這個同樣有著不俗學問的年輕人居然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士兵而已。

　“你們的教育是什麽樣的?這無關軍事，你可以講給我聽聽嗎?”

　隨著拉扎的話，年輕的士兵驕傲的抬起頭看著天邊初升的太陽道:“我們的教育?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惜我沒有經歷過所有，我的年紀太大了，以至於沒有從孩童時代便接受完整的教育。

　現在的河西學習已經開始從學前開蒙起，繼而是小學，中學，大學。

　小學要用六年的時間打基礎，中學同樣也有六年時間，而大學雖然只有四年，但在這四年裡卻能學到相當驚人的知識，如果你願意甚至能用這四年時間成為一方大家。

　整個河西所有的書籍都會向你開放，所有的知識只要你用心去學，便會有專門的先生教授你，就算是格物學也不例外，甚至連葉侯也會參與到授課之中，那是求學之中最美好的事……”

　“小學六年，中學六年就是十二年，再加上四年大學也就是說不算學前一個人居然要花費十六年的時間進行學習！這……這……太不可思議！”

　面對拉扎的震驚，年輕的士兵撇了撇嘴道:“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學習機會，我們的學校並不多，先生也不夠多，想要進入大學，甚至想要上完整個中學都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

　拉扎已被年輕人勾起了好奇，不由自主的開口詢問:“為什麽?”

　“當然是學校少而學生多嘍！從小學升入中學必須經歷一場考試，考的就是小學之中所學習的知識，許多人都止步於此，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提升進入中學的難度，而中學升入大學則更難了，雖說考試一年一次，可我整個河西之地的大學數量也不過兩所而已，所能容納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先生反倒是所有學校中最多的。”

　“只有這樣才能教授出最好的學生，難怪默罕默德曾說:學問遠在中國，亦當求之！”胖胖的拉扎當然明白其中深意，再看向不遠處的軍帳神色愈發的複雜。

　邊上的年輕人順著他的目光同樣看向軍帳，繼而用無比虔誠的口氣道:“你是不知葉侯的過往，如果知道了便絕不敢進攻玉門關的。”

　拉扎自嘲的笑了笑:“不凡之人必有不凡經歷，這一點無論在哪都一樣的。”

　年輕人輕輕搖頭道:“不，你不知道……葉侯的經歷根本無法用不凡來形容，大學裡的先生曾經說過，把史書中歷朝歷代的名人生平放在一起也趕不上葉侯一人的傳奇，也趕不上他的豐功偉績。”

　“哈哈……你們的先生是個瘋子……哈哈……”拉扎並不認同年輕士兵的觀點，甚至相哈哈大笑，在他看來葉安這麽多天給自己做的事就是在洗腦，而眼前的年輕人已經被洗腦了。

　“你見過畝產千斤的糧食嗎?”

　可惜，拉扎的笑聲在這一句最為簡短的話語下被徹底斷絕，雖然整個人的臉上還保持大笑的模樣，可神態卻僵硬的一動不動。

　年輕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他道:“我們，你們都是農業經濟，以農為主，以畜牧為輔，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以農為主的經濟下什麽最重要，不是糧食的多少，而是畝產，只要有畝產足夠高的糧食，那獲取土地只是時間問題，就像是滾雪球一般，雪球你見過嗎?越滾越大的雪球。”

　“你們有畝產千斤的糧食?”

　“有啊！你剛剛吃的紅薯乾就是畝產千斤， 甚至更多嘞！甜不甜?我娘親給我曬得，還有土豆，就算環境惡劣些也依舊產量驚人，我們河西的土豆非常好吃，葉侯說了，只要利用好灌溉，河西的土豆幾乎永遠都能豐收，我們可以放棄一部分土地去種植棉花，糧食依靠從青塘進口的青稞，亦或是中原進口的稻米，小麥都行，但必須保留土豆和地瓜的種植面積，這樣一來在我繁榮的河西之地，糧食安全就有了足夠的保障。”

　拉扎顫抖的伸出手指責對面的年輕人聲嘶力竭道:“你為什麽要同我說這些！是葉安讓你來的對不對，他要摧毀我的內心對不對?！”

　年輕人疑惑的瞅了一眼拉扎，他並不知道對方此時的想法，反倒是搖頭道:“不是，我只是遠征軍中的一員而已，先生對我說如果此次有機會遇到黑汗的智者不妨同他多做交流，我就這麽做了，還向葉侯打過申請報告，你想多了。”

　這句話就如同萬鈞一擊，徹底摧毀了拉扎心中最後的防線，對河西了解越多他便越無力，沒人明白他現在的心情。

　明白越多他便越不明白，越不明白他便越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