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天還沒亮,李立笙抄起家夥就往工廠走去。
昨夜的洪水已經退去,滿地都是泥巴和垃圾,四處都是早早起來收拾的人們。李立笙隻覺得耳旁充斥著不少渾濁而慌亂的聲音。
“不是說貴地總無憂嗎?怎麽說刮就真刮了,這下可不知道損失多少了。”
“住在海邊就這樣,天災人禍避免不了,希望沒有什麽死傷吧。”
“這才剛剛開始有生意,這下子可就慘了,這場台風據說16級,來得真不是時候,真是晦氣。”
“別說了,你那店鋪算小事了,有很多工廠都被淹了,那才叫損失慘重,有沒有錢補貨出貨都是問題呢。”
......
李立笙頹喪的走著,仿佛行屍走肉般。
“笙哥,你來了,快一起來收拾吧,大家夥都在呢。”岑貴看見李立笙一進門,就趕緊拉著他進了廠裡。
“我先去看看機器,你安排大家收拾一下,記得戴手套穿水鞋,別傷到自己,這些東西都有鐵鏽,誰要是不小心傷著了,要第一時間清洗,打破傷風,不要大意。”
李立笙囑咐著岑貴,自己轉瞬進了車間。
用滿地狼藉都不足以形容李立笙眼前看到的景象,機器被砸得變了形,刀片七零八落,就連鋼板也被水衝刷過,上面有泥漿也有垃圾殘留。那台最貴的熱處理爐,已經進了水,可以說直接廢掉了。
剛進的幾台新水磨機,也因為水管爆裂,機件有被衝壞的痕跡。砂房區的砂輪和砂帶,已經都泡廢了,完全不能用了。
“你那麽早就出門了,怎麽不叫醒我?”徐瑤跨過障礙物,對著蹲下來一副惆悵模樣的李立笙說。
“你昨晚也沒怎麽睡,這裡那麽亂,也不想你來折騰。”李立笙牽著她的手站起來,徐瑤環視了一眼滿目瘡痍的四周,這下真是山窮水盡了。
“我把孩子和爸媽都安頓好了,家裡淹水情況不大,幸好前幾年蓋了房子,不然這會可能也沒地住了。”
自從廠裡情況好了後,李立笙就拿一部分錢蓋了三層樓房,這才不至於一家幾口還窩在老舊的棚屋裡。
“這情況,比我預估的還要嚴重。”李立笙悻悻的說,一股泰山般重的力量壓在他心頭。
“萬丈高樓平地起,咱們起的樓地基還沒穩固,一場台風就沒了。”徐瑤有些感傷,這肉眼可見的訂單和生產安置,以及後續重建,都是一筆大數目。
“咱們的熱處理爐和水磨機,磨砂輪和砂帶全都毀了,只有注塑機因為地勢高一些,才沒有遭殃。”李立笙一邊撿起東西,一邊對徐瑤說。
“那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咱們今天清點一下,先清理,再看看損失多少,但如果爐子都毀了,可能咱們手上的錢就不夠了。”徐瑤其實心中有了大概的數目,只是不忍讓李立笙更絕望。
“我知道,正好入了客戶訂單那批新料,現在全沒了,你有跟客戶聯系過嗎?我們要麽給人拖貨期,要麽就得賠償了。”李立笙心裡百轉千愁,思緒一團亂麻。
“我還沒來得及給他們打電話,可是這批貨交期是十天后,我看這樣子是交不了的,我看看能不能跟他們談談,給我們一點時間,要麽就按照合同上的不可抗力跟他們談條件吧。”
徐瑤知道台風是天災,但這批貨是出給外地客戶的,還是第一批,現在外地對廣東情況不了解,信息還不發達,如果這批貨出不去,這客戶可就切切實實被丟掉了。
“我們先清算吧,這裡要重建,還得好幾個月。現在存貨都沒了,到時如果欠貨太多,只能跟人登門道歉了。”
“立笙,其實如果這麽多機器毀掉了,咱們的設備要買的話得花很多錢,我們手上的存款已經為數不多,如果把急著交貨的訂單提高點單價,外發給別的正常生產的工廠,興許我們還能熬一陣子,到時如果做不下去,咱們只能把廠子關掉了。”徐瑤把心裡忍著的話都和盤托出,這些機器費用高昂,根本不是他們目前的經濟實力所能承擔的。
“不行,外發絕對不行,我情願賠款給他們,我也不能把這些刀具外發出去,一個不好控制質量,二個咱們的技術他們也做不了。還有,不到最後一刻,我都不會放棄這個廠子,它是我跟你的心血,也是外頭幾十號人的生計。”
“可是,我們真的沒什麽錢了, 蓋了房子以後,我們進了不少設備,水磨機、砂輪機、還有你要的新款的衝壓機,這些都是錢,加上客戶們訂單還沒出,料都廢了好十萬,你告訴我,我們拿什麽熬下去?”
徐瑤一直很支持李立笙,但這次如此大的困厄,她已經預見到可能的結局,有時候盲目樂觀比直面接受更可怕,會把自己拉入更大的深淵。
即便看到情況糟糕如此,李立笙都不敢開口說放棄,因為開頭那麽難都過了,一場天災帶走他們的平穩和安定,如果連他們都撐不起責任,那外面幾十號員工的生計得如何籌謀。堅持雖難,但放棄更讓他們於心不忍。更何況,他更加相信天無絕人之路。
“我知道你擔憂什麽,如果最後真的不行,咱們把房子賣了吧,我們有技術有成熟的能力,有了那麽多的客戶,一場天災就放棄,這以後回憶起來,我和你都會有遺憾的。”李立笙還是堅持己見。
徐瑤背過身去,抹了抹淚,深吸一口氣說:“咱們孩子快要上高中了,咱們不能隻為自己的夢想活著啊。如果清點盤算後我們沒法買機器,先把我的嫁妝賣了,但是如果嫁妝賣了都不夠,咱們就得考慮把廠子賣了,起碼還能止損。”
“先收拾吧,一切都是未知數,人生不都是這樣,虛幻無常,這裡很髒很亂,你到辦公室帶幾個人盤一下帳本,做做登記吧,我先收拾收拾,其他事咱們回頭再商量。”
做夫妻將近二十年,這是徐瑤和李立笙第一次有如此大的爭議,生存還是毀滅?這似乎是人生裡永恆的命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