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究竟怎麽回事?”
在金陵城西城門的城樓上,牛渚太平軍將領王建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城內的紛亂,眉宇間不由露出幾分焦慮,因為他發現,魏虎關押軟禁他們牛渚軍主帥枯羊的城守府,眼下竟已冒起熊熊烈火。 M
[張奉究竟在做什麽?——叫他去搭救大帥,何以他會在城守府放火?莫非大帥已成功營救出來,這是為了製造混亂?]
揣著心中諸般的猜測,王建萬分焦慮,焦慮於此刻城內的情況。因為張奉自領兵攻向城守府方向後,至今未有絲毫消息傳來,這讓王建實在有些摸不清眼下的城內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這時,有一名傳令兵急匆匆地登上了城樓,叩地稟告道,“將軍,徐常將軍遭到金陵軍將領楚平、郭勝二將阻截,力不能敵,無奈準備退回此西城門,徐常將軍命小的前來報之將軍,叫將軍早做準備!”
“果然是打算先奪回失去的西城門麽?”長吐一口氣,王建緩緩點了點頭。
金陵軍瘋狂反攻西城門,這一點絲毫不出王建的意料,畢竟金陵四處城門乃首重之重,無論如何金陵軍也不會坐視他牛渚軍佔據其中一座西城門而視若無睹。
“魏虎呢?——可曾瞧見金陵軍主帥魏虎身影?”
“回稟將軍,暫時還不知魏虎身在何處……”
話音剛落,遠處又有一名牛渚軍士卒急匆匆奔上了城樓,叩地急聲說道,“將軍,大事不好,張奉將軍遭魏虎親自帶兵阻截,胸中一箭,不幸戰死!”
“什麽?”王建聞言面色大變,幾步上前一把拎起那名士卒的衣襟。連聲問道,“張奉死了?當真戰死了?那……那大帥呢?枯羊大帥呢?張奉可曾順利營救出枯羊大帥?”
面對著瞪大眼睛一臉急色地王建,那名士卒縮了縮腦袋,低聲說道,“未曾聽說張奉將軍順利攻入城守府。將枯羊大帥營救出來……”
王建聞言心中咯噔一下。要知道他們此前曾明確分工:由他王建奪下金陵西城門,做好事成後全軍退出金陵地準備;徐常負責抵擋金陵太平軍的反撲,死守住西城門附近的數條街道;而張奉自率一軍精銳。徑直攻向城守府,將枯羊營救出來。
卻沒想到,他王建與徐常這邊還算順利,張奉那邊卻被魏虎給殺了……
當然了,這只是王建主觀性的臆測,事實上張奉並非是被魏虎所殺,而是死在他們三將名義上的盟友、五方天將之一的衛莊手中。
[該死的……]
王建不禁皺眉咬了咬牙,此刻的他尚來不及哀痛張奉的戰死,他更擔心的。則是其主帥枯羊的安危,畢竟城守府的火焰,已燃得頗為旺盛,若是枯羊沒能及時營救出來,可想而知會是怎樣一種結局。
“蹬蹬——”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王建下意識抬頭望去。卻瞥見一身鮮血的徐常急步跑了過來,還未走近,徐常便急聲說道,“張奉呢?回來了麽?救出大帥了麽?——我這邊快頂不住了!”
王建聞言心中更是焦急,搖搖頭皺眉將張奉戰死的消息告訴了徐常。只聽得徐常面色大變。
“這……這可如何是好?——真打起來,我等恐怕不是金陵軍的對手啊……”
眼瞅著面露焦急之色的徐常,王建心下暗暗歎了口氣。
他何嘗清楚此事?
牛渚軍太平軍一萬五千人,金陵太平軍近兩萬人,雖說兵力上相差不多,但問題是他們牛渚軍新遭敗北,士卒們的士氣本來就有些低落,哪比得上養精蓄銳已久的金陵太平軍?再者,金陵可是太平軍控制下的城池中數一數二的重城,哪怕是伍衡也不希望此地陷落,因此,伍衡留給魏虎把守金陵的軍隊,那可絕對是實力過人的精銳,比之他們牛渚軍顯然要強上一籌。更何況金陵軍還有魏虎這員猛將,若不能及時營救出主帥枯羊,王建實在沒把握是否能從憤怒的金陵軍士卒手中走脫。
“魏虎呢?”徐常沉聲問道。
“不知!——據說在設計殺了張奉後,他便失去了行蹤,由部將王威督率該地兵力,自己則不知去哪裡了……”
“王威……”徐常皺了皺眉,旋即咬牙說道,“你守在這裡,我去!——我帶人再去城守府!”
王建聞言面色微變,驚聲說道,“從此地再去城守府?——你可知一路之上你要遇到楚平、郭勝、王威三將?”
“否則呢?”望了一眼王建,徐常咬牙說道,“難不成對大帥見死不救?叫張奉白白戰死?”
說實話,徐常也知道自己此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是,他感覺自己非去不可。救出枯羊,帶著一乾牛渚軍順利撤出金陵,如此才能叫九泉之下的張奉瞑目。
“死守城門,做好隨時撤離的準備!”丟下一句話,徐常抄起兵器,原路返回。
望著徐常離去的背影,王建不由感覺心中發堵,他不敢保證,徐常這一去,是否還能回來。注視著徐常背影的王建並沒有注意到,在他所在城樓屋頂上,竟有一名看似士卒打扮的男人,正用雙手枕著腦袋,靜靜地傾聽著周遭的一切。
而這時,當下五月初的新月月光依稀照在此人臉上,這才得以一睹此人真面目。此人,竟是謝安麾下第一刺客、東嶺四天王之一的鐮蟲漠飛。
悄然無聲地在屋頂地磚瓦上坐起身來,漠飛左手撐著身下的磚瓦,右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右腿膝蓋,他望向城內動亂局面的冷漠雙目中,隱約露出幾分納悶與不解。
[聽屋內那些人所言,似乎是金陵軍與牛渚軍自己打起來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或許有人納悶漠飛這位殺神何以會在金陵?事實上呢,漠飛只是遵從其二哥苟貢的派遣,前來金陵刺探太平軍的情報罷了。
記得數日前,當八賢王李賢帶著五萬大軍以及金陵眾前往廣陵,留謝安獨自在橫江對陣小舅子枯羊時,金陵眾如今的二代當家丁邱曾派遣了數十名金陵眾刺客混入了金陵。為謝安取金陵而提前做準備。本來謝安是打算叫苟貢發書至廣陵,讓丁邱回來聯絡金陵城內的金陵眾刺客,但是,廣陵那邊的戰況似乎並不樂觀,以至於丁邱分身乏術。
因此。謝安便叫東嶺眾負責與金陵城內的金陵眾刺客匯合。正因為這樣,漠飛這位東嶺眾內的招牌人物,便成為了苟貢的人選。
但就連漠飛也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摸到金陵城內,他便聽到城內喊殺聲亂成一團,心中納悶的瞧準時機攀上了城樓。攀上城樓眺望城內,漠飛這才震驚地發現,城內的牛渚太平軍與金陵太平軍似乎是起了爭執,以至於兩軍明明同為太平軍,卻自相殘殺起來。
直到他摸到牛渚軍將領王建附近,他這才從王建與人述說的事中得知了整件事的大概。
[枯羊……不就是大人的小舅子麽?難道這些人……]
想到這裡,漠飛趁著無人注意翻身躍入了城樓內。裝模作樣地混入了王建麾下的士卒當中。
而王建顯然不知自己身邊的士卒內竟然混入了漠飛這麽一位殺神,猶面色凝重地緊盯著城內。
本來,徐常負責著在城內街道抵擋金陵太平軍將領楚平、郭勝二將的反攻,而如今徐常既然帶兵突圍攻向城守府,這無疑使得王建這邊的防守力量更加吃緊。
果不其然,徐常帶兵離開還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金陵軍的楚平與郭勝二將便已從城內街道攻至了城牆邊,金陵軍的士卒沿著城牆內側的階梯殺上城來,隻殺地牛渚軍節節敗退。
“守住!守住!——誓死守住這裡!”
王建大吼著振奮著麾下士卒士氣,因為他很清楚,若是西城門被金陵軍奪回去。那麽,縱然徐常僥幸救出了大帥枯羊,他們牛渚軍也無法活著離開金陵。
西城門,那是他們唯一的退路!
但遺憾的是,即便如此楚平與郭勝二人還是攻上了城樓,眼瞅著那猶如潮水般湧上城樓的金陵軍士卒,王建心中大為焦急。畢竟單憑他一人,實在難以抵擋楚平、郭勝兩員將領。
“王建!”遠處的楚平大吼一聲,怒聲斥道,“你無故攻佔我金陵城門,究竟有何目的?!——你可別忘了,是我軍好心將你等從周兵手中救出,而你等呢,卻反而來加害自家兄弟!”
“自家兄弟?”王建雖心中焦躁不安,嘴上卻毫不留情,冷笑著說道,“既是自家兄弟,何以要惦記著接管我牛渚軍?甚至於,竟軟禁、扣押我軍主帥……”
楚平聞言面色微微一紅,咬牙罵道,“廢話少說!速速叫麾下士卒棄械投降,拱手將城門想讓,我尚可饒你不死,否則,別怪楚某不顧同為太平軍弟兄的情面!”
“做夢!——有我王建在此,你等休想!”本著破罐破摔地心思,王建怒聲罵道。
“該死的!”楚平聞言大怒,提劍指揮麾下士卒喝道,“殺過去!——攻下城樓,將叛徒王建碎屍萬段!”
“喔——!”金陵軍士卒大呼一聲,死命強攻上來。或許是無緣無故被本該是友軍的牛渚軍攻打,金陵軍士卒心中皆憋著一口惡氣,以至於此番交鋒,牛渚軍竟是節節敗退,幾乎在照面的工夫便失去了石階位置的控制權,使得愈來愈多的金陵軍士卒能夠從這條路攻上城樓來。
見此,王建心中愈加不安。
[徐常此去城守府,必然會遇到楚平、郭勝這二人,可是……比起徐常,首要目的是奪回城門麽?——這樣也好,這樣一來,徐常去救枯羊大帥自是能減少幾分阻礙,可問題是,我這邊可吃不消啊……]
眼瞅著楚平、郭勝二人殺開一條血路徑直朝自己而來,王建又驚又急。
平心而論,附近他牛渚軍的士卒人數也不少,幾乎能與楚平、郭勝二人麾下的兵士數量持平,問題在於領兵的將領,能夠獨當一面的將領。畢竟他王建可沒有絲毫把握能抵擋那兩人。
就在王建暗暗著急時,金陵太平軍將領楚平已殺至他面前。手中的長槍二話不說便戳向王建面門。
“鏘——!”
王建自是不會坐以待斃,提刀將楚平的槍尖蕩開,然而槍身處傳來的力道,卻叫他右手微微一麻,竟未能及時作出反擊。
[該死的……]
王建皺了皺眉。他實在沒想到。楚平的臂力竟高出他那麽多。
“哼,微末武藝亦敢在楚某面前叫囂!”見王建武藝遠遠不如自己,楚平心下大定。更是連連強攻,逼得王建連連後退,幾乎已退到了牆根處。
“砰!”
王建的後背撞到了背後的牆壁,他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而就在這時,卻見楚平瞧準機會,一槍打落了王建手中的寶劍。
[糟了!]
王建暗叫一聲不妙,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入眼處。一柄長槍的槍尖閃耀著寒芒刺向他的胸口。
“啊哈,得手了!”楚平哈哈大笑,而就在下一秒,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低下頭難以置信地望著胸口處那兩寸從背後刺穿胸膛的劍刃。
[咦?]
王建愕然地望向楚平,他這才注意到。有一名他麾下的士卒不知何時來到了楚平身後,一劍刺穿了後者的身軀。
“你……”楚平亦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去,驚視著偷襲自己並且還得手了的牛渚軍士卒,他實在難以想象,一名尋常的牛渚軍士卒何以能潛近到他身邊。
“殺了他!”見那名士卒突然間沒了動作。僥幸逃過一劫的王建又驚又急,急聲喊道,“此人乃金陵軍大將楚平,殺了他!”
那名士卒無疑便是漠飛,聞言瞥了一眼王建,冷漠的眼神讓王建微微一愣。
而在王建愣神之余,漠飛抽出刺入楚平身軀的利劍,隨手一揮,只聽唰地一聲,一劍割斷了楚平的脖子。
“將……將軍?!”
周圍的金陵軍士卒見此大驚失色,難以置信地看著一名看似尋常的牛渚軍士卒竟殺了他們武藝超絕的將領。
“殺……殺了此人,替將軍報仇!”
也不知何人叫喚了一句,數十名金陵軍士卒瘋狂地朝著漠飛撲了上來。
只可惜,武藝足以與費國、廖立比肩,甚至還要凌駕於二人之上的漠飛豈能將這些尋常的士卒放在眼裡。唰唰幾劍,幾乎只是一個眨眼的工夫,便輕描帶寫般將所有殺向他的士卒殺盡,驚得附近的金陵軍士卒連連後退。
[這家夥……絕對不是我牛渚軍中的士卒!——等等,這個人好似在哪裡瞧見過……]
驚見漠飛那不可思議的劍術與利索的殺人手法,王建心中震驚,眯著眼睛打量著漠飛。
忽然,他面色猛變,驚呼道,“漠飛?!”
也難怪王建能認出漠飛,畢竟前一陣王建跟著枯羊去會見謝安時,曾在江中小舟與漠飛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他還被漠飛凌厲的眼神與強大的氣魄所震懾。
“唰!”
一柄利刃架住了王建的脖子,劍的主人用他冷漠的眼神注視著王建,那冷漠而不似活人的眼神,叫王建心驚膽戰,一動也不敢動。
“有……有話好說……”王建連聲說道。
他沒有反抗,畢竟他等一乾人已打定主意,待救出枯羊後率眾投向周軍,倘若在這裡被隸屬於周軍的漠飛給殺了,這豈不是冤枉?
突然,王建瞥見金陵軍的另外一名將領郭勝正偷偷摸摸地潛近漠飛,心下一驚,急聲提醒道,“小心身……”
剛說三個字,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因為震驚地看到,漠飛仿佛是腦後長著眼睛般,神乎其神地劈開了郭勝從後方砍向他的刀,隨即看也不看,從左手袖口內滑落另一柄短劍反手一揮,劍刃便再次割斷了一名金陵軍將領的脖子。
從始至終,漠飛非但沒有移動架在王建脖子上的利劍,他甚至連腳都不曾移動過。
[這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眼見漠飛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殺死了楚平與郭勝二將,王建心中苦笑不已,畢竟這意味著,漠飛若要殺他,哪怕隻用一根手指都足以將其碾死。
然而出乎王建意料的是,漠飛竟然緩緩將右手的利劍放了下來,朝著驚疑不定地他淡淡說道,“你方才與徐常的話,我聽到了,所以,我不殺你……”
王建愣了愣,旋即長長吐了口氣。畢竟漠飛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他們打算投靠周軍的心意,倒也省得他再非口舌解釋。
不過……
“漠都尉既然已知此事,何以方才……”王建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盡管漠飛方才沒有傷到他分毫,但是那種感覺可不怎麽好。
瞥了一眼王建,漠飛收起了手中利劍,冷冷說道,“你是唯一一個對我拔劍但卻還活著的……”
王建聞言心下苦笑不已,他這才意識到漠飛是在嚇唬報復他,報復他前一陣子在橫江水域的江中小舟曾對漠飛拔過劍。
“……莫要給我找到殺你的機會!”望了一眼王建,漠飛低聲威脅道。
王建當然清楚漠飛這話是什麽意思,聞言抱拳點頭說道,“漠都尉放心,我等眾人私下已做約定,待救出枯羊大帥後,便投貴軍麾下……問題是,我怕我軍難以抵擋金陵軍的攻勢……”
“那就打開城門吧……”漠飛慢條斯理地說道,“事實上,城外不遠處便有一支我軍的先鋒部隊此番與我一同而來,好相互有個照應,人數雖然不多,但領兵的大將,絕非是這金陵城內誰人可擋!”
“當真?——且不知那位將軍是何人?”
“廖立!”
“廖立?——好似不甚有名……”王建眼中露出幾許疑惑之色,也難怪,終歸他不曾與廖立交過手。只有與廖立交過手的廖立,才會了解後者究竟是一位何等勇武的將軍。
瞥了一眼王建, 漠飛冷哼一聲。
“待今日廖立將軍斬了魏虎,你便認得了!”
“誒?”
“魏虎還未找到麽?”
“這個……呃,末將這就派人去打探消息……”
“免了!——自有金陵眾去打探,你且在此,待廖立將軍率先鋒軍趕來時打開城門,放其入內!”
“是……”
而與此同時,漠飛口中那已被廖立視為非殺不可的魏虎,實際上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幾乎已看不清遠處的魏虎,六親不認地屠殺著所有擋在他道路上的人,無論是牛渚軍還是金陵軍士卒,在他身後,那是長達數百丈距離的血痕……
[阿羊……阿羊……我來了……]
望著那已然如同火海一般的城守府,魏虎義無反顧地一頭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