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謝安……
自數年前長安、洛陽叛軍一役後,應太平軍方面的要求,秦可兒專門專注著這位同樣出身廣陵的男子,並且為他的經歷感到驚歎不已。m.
許多個夜晚,秦可兒帶著好笑的心情不禁想到,當初廣陵府某些官員與當地富豪暗中勾結,聯手傾軋、陷害蘇家時,可曾想過,他們當時絲毫不放在眼裡的那位蘇家家丁,有朝一日會以截然不同的尊貴身份返回廣陵,跟他們算這筆帳。
四年前,朝廷刑部本署突然一反常態地徹查廣陵府府衙內的貪官、惡官。或許廣陵城的百姓感到納悶,但是秦可兒卻清楚地很,那顯然是謝安所引起,要不然,朝廷刑部本署又何以會單單針對廣陵?
然而秦可兒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她竟然先那些廣陵府官員一步被謝安所質難。
[玉書小姐,你應該清楚本公子此番為何而來吧?]
聽著這句話,秦可兒可以斷定,謝安恐怕是已經聽說了廣陵城內有關於她的傳聞,此番這是專程為了前幾日行刺過他的廣陵刺客而來。
該死的萬立!
心中暗罵一句,秦可兒故意裝出困惑不解的模樣,抬頭望了一眼謝安,繼而又故作羞澀地低下頭去,低聲說道,“小奴蒲柳之姿,竟能入長孫公子眼界,實在是……”
唔?
這麽扯到這裡來了?
謝安愣了愣,要知道他的願意可是質問秦可兒有關於廣陵刺客的事,卻不想對方似乎是誤會了,這一番話下來,仿佛他謝安此番是專門衝著對方美色而來似的,饒是謝安這兒也接不上話來。
思忖了一番,謝安點頭說道,“唔,玉書小姐的確是美名遠傳,不過……這麽說吧,玉書小姐與廣陵刺客究竟是什麽關系?”
絲毫面子都不給?
秦可兒心中暗自生悶氣,她本想借方才那番話岔開話題,卻不想那謝安絲毫不理會,反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出了此番前來的目的,這使得她想將廣陵刺客這事揭過不提的打算徹底成為了空談。
“廣陵刺客?”在謝安目光注視下,秦可兒顰眉思忖了半響,忽而帶著幾分苦澀說道,“長孫公子聽說了?”
不得不說,秦可兒的話說得很高明,看似是回答了謝安的話,實際上呢,卻是將皮球又提還給了謝安,借此來探探他的底,看看他究竟知道了些什麽。
饒是謝安這回似乎也沒看出來,聞言點頭說道,“不錯!——有關玉書的小姐傳聞,廣陵城內傳地沸沸揚揚,有人說,玉書小姐乃廣陵刺客首領的女人,也有人說,玉書小姐私下勾結廣陵刺客,替其籌集金錢……”
“是嘛,”秦可兒聞言眼眸泛起陣陣琉璃色,在幽幽歎了口氣後,苦澀說道,“似小奴這等弱質女流,要想在這世道得以存活,勢必要依附於某個勢力,長孫公子不會因此看不起小奴吧?”說著,她抬起頭來,用殷盼的目光望著謝安。
當然不會……
望著眼前這位麗人露出那種可憐兮兮的神色,謝安差點就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幸虧他的意志力長久以來經受長孫湘雨的磨練,聞言不褒不貶地說道,“這個嘛,人之常情,玉書小姐也不需妄自菲薄……換而言之,玉書小姐確實與廣陵刺客有聯絡,是麽?”
秦可兒低頭思忖了一下,苦笑說道,“長孫公子可真是位薄情的郎呐,句句戳中小奴心中苦楚……”
不知為何,聽聞秦可兒那句薄情郎,謝安忽然有種飄飄然的感覺,尤其是秦可兒那無助的可憐模樣,更是讓謝安心中升起一種想要去欺負她的感覺。
按理來說,當一個女人露出無助神情時,無疑會使得男人心生憐憫,不忍再打擊她,就好比謝安的妻子長孫湘雨,有多少回,當長孫湘雨抽抽鼻子露出那種可憐兮兮的表情時,饒是謝安先前鐵了心要好好教訓這個女人,也會因為瞧見她的表情而心軟,繼而不了了之,頂多稍稍訓斥兩句,哪怕謝安心中很清楚那是長孫湘雨的詭計,也不由乖乖上當受騙。
但是天底下還有另外一種女人,當她露出那種無助的神情時,卻愈發能挑起男子心中的,讓該位男子忍不住想當一回惡人,好好蹂躪一番眼前的美人,秦可兒,便是後者。
幽幽的一聲長歎令謝安心中一蕩,秦可兒一臉的苦澀神色,喃喃說道,“長孫公子所言之事,既是事實,又非事實……”
“此話怎講?”
秦可兒抬起頭來望了一眼謝安,她本想承認自己就是如傳言般,是那廣陵刺客首領的女人,可是當他瞥見苟貢那銳利的目光時,卻本能地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當即改口說道,“廣陵刺客的首領名叫萬立,此人之所以傳出小奴是他女人的事,無非就是想借此拴住小奴,當小奴當成是他的搖錢樹罷了……”
說話時,盡管秦可兒的目光是看著謝安,但是眼角余光卻時刻注意著苟貢的眼神,見其聽聞此言後微微一愣,眼中銳利之色不知為何退去了幾分,她心中暗自慶幸自己賭對了。
正如她所猜測的那樣,苟貢確實對她產生了懷疑,畢竟據廣陵城內的傳言,這秦可兒乃是廣陵刺客首領的女人,可是在苟貢看在,這女人分明還是處子之身,這如何不叫苟貢心中懷疑?
苟貢是什麽人?在未成為謝安心腹前,那可是東嶺眾的首領之一,生平也沒少做過禍害良家女子的事,可以說是閱女無數,一個女人是否是處子之身,他只要眼睛一掃便能看出個七七八八來,畢竟他有的是這方面的經驗,只不過這三年來他很在意自己大獄寺少卿的官職,因此改掉了曾經的惡習罷了,畢竟人都是要面子的。
要不是清楚自家大人謝安似乎對眼前這位女子心存好感,兼之苟貢自己也不敢萬分斷定那女人是否如他所想,他早就出言質問此事了。
而如今聽秦可兒說她只不過是廣陵刺客首領萬立斂財的搖錢樹,苟貢對她的懷疑這才稍稍減輕幾分,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懷疑這個女人的身份。
可惜二主母不在此,若是二主母在此,恐怕便能一眼看穿此女的底細吧?
一想起長孫湘雨那令人駭然的揣摩人心的本事,苟貢心下暗自歎了口氣,暗自遺憾自己沒有那方面的才能。
在他看來,連他的結義兄弟,東嶺眾最具威名的殺人鬼鐮蟲漠飛都被長孫湘雨收拾地服服帖帖,心甘情願當其忠犬,對付這個[蜃姬]秦可兒又能是什麽難事?
而既然眼下二主母長孫湘雨不在此地,那麽苟貢也只能鬥膽替自家大人把把關了,畢竟眼前的這個秦可兒,隱約給他一種仿佛見到了二主母長孫湘雨那般的壓力,只不過壓力沒有後者強烈罷了。
平心而論,苟貢每回見到長孫湘雨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被她算計。
想了想,苟貢沉聲問道,“那萬立沒碰過你麽?——即便是將你當做搖錢樹,就算他碰過你,亦無妨礙吧?”
秦可兒聞言心中咯噔一下,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究竟是哪裡露出了馬腳。
原來如此……
心下暗自松了口氣,秦可兒苦澀說道,“小奴縱然蒲柳之姿,總算頂著[四姬]之名,叫各方有錢有勢的人趨之若鶩……方才那位鄧家公子鄧元,想必長孫公子你等也見到了,這數年來對小奴糾纏不清,在此迎春樓花費無數,倘若小奴已是殘花敗柳,又如何能使得他如此心切?——比起小奴的姿色,萬立更在意小奴更替他賺到多少銀子……有了大把大把的銀子,還要還會缺少女人麽?”
“這個……”苟貢聞言啞口無言,點點頭,算是信了秦可兒的說辭,畢竟他也是這麽看待的,早前他在東嶺做那些坑蒙拐騙的破事時,不就是因為良家女子看不上他麽,畢竟苟貢面容也是生地俊秀,無奈名聲太差罷了,而自投靠謝安後,他已在朝廷獲任大獄寺少卿一職,有多少冀京富家千金想借機靠近他,眼下,是他挑選女人,而不是被女人挑選,兩者的差距僅僅只是因為身份的改變。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有錢有勢,身旁就不會缺少女人。
不得不說,苟貢雖然警惕有余,但確實不擅長把握人心,如果是長孫湘雨的話,她就絕對不會說破此事,而是繼續以此給秦可兒施加壓力,讓其心中惶恐,畢竟人一旦惶恐,就會露出破綻,而眼下苟貢說破了此事,秦可兒心中那份莫名的惶恐早已消逝地無影無蹤,再無什麽把柄落在苟貢手上,甚至於,苟貢反過來幫了秦可兒一把。
咦?這被稱為[蜃姬]的秦可兒竟然還是處子之身?
聽聞苟貢與秦可兒的對話,謝安不由得怦然心動,畢竟天生尤物的秦可兒可是具有著莫名的吸引力。
“那萬立竟然只是將你當成是賺錢的道具?”謝安難以置信地問道。
似乎是注意到了謝安眼中那熟悉的神色,秦可兒心下苦笑一聲,她知道自己這回恐怕是跑不了了,畢竟太熟悉那種眼神了,那種恨不得將她脫光壓倒在床榻上的凶狠眼神。
雖說稍稍減輕了苟貢對她的懷疑,卻也因此引來謝安的覬覦,雖說不是什麽始料未及的事,但也令她心中苦笑連連,畢竟倘若是尋常的人,她或許還能借助廣陵刺客的恐嚇以及廣陵府官員方面的人脈叫其退去,可眼前這位,她實在想不出什麽能夠幸免的辦法來,簡單地說,謝安若是要得到她,她根本無力反抗。
“並非人人都像長孫公子這般憐惜我等女流之輩……”秦可兒歎息說道,她這回的歎息,無疑是發自內心,因為她可以預感到,眼前這化名長孫武的謝安,是絕對不會再放手的。
等等……
無奈苦笑之余,秦可兒心中一動,她忽然想到,呆在眼前這位有權有勢的大人物身邊,豈不是比她留在迎春樓更能掩人耳目?
謝安手底下有東嶺眾與金陵眾兩撥刺客,秦可兒是清楚的,她甚至擔憂,有朝一日這兩撥刺客會追查到她頭上來,倘若如此的話,以她勾結太平軍與三王的罪名,非但她活不了,在她手底下謀生的那些無助女子恐怕也逃不了被牽連的命運,而倘若謝安納她為妾,東嶺眾與金陵眾還敢肆無忌憚地追查她的底細麽?
也算是一條出路吧,自己只需付出一樣東西,一樣珍藏了二十余年的東西……
想到這裡,秦可兒忽然站起身來,盈盈笑道,“長孫公子若是不嫌棄的話,小奴願為公子撫琴一曲,以助酒興……”
“唔?”饒是謝安也想不通秦可兒怎麽忽然間有此興致為他撫琴,不過他也不好拂逆了對方好意,抬起左手說道,“玉書小姐請!”
“不敢……”低頭遜謝一聲,秦可兒起身來到擺放著琴的矮桌後坐下,目視了一眼謝安,撫起琴來,只聽琴聲悠揚悲切,仿佛曲調中包含著無數心酸苦楚,讓謝安不由閉目細細品味起來。
謝安不是沒聽過琴曲,畢竟長孫湘雨便是一位精通琴棋書畫的大家,那個女人太聰明了,仿佛這世間沒有難得到她的事,這讓謝安對此的新奇感大大減少,而眼前這位[蜃姬]秦可兒的琴藝竟然能與長孫湘雨不相上下,這著實有點讓謝安吃驚。
不得不說,長孫湘雨有點小小悲哀,她的光芒太璀璨,璀璨到她的夫婿謝安對她任何的才能與成就都習以為常。
整整一炷香的工夫,悠揚而悲切的琴曲這才逐漸停歇,盡管謝安聽不出秦可兒究竟彈的是哪一曲,但是琴曲所包含的心酸苦楚他確實領會到了,別說是他,就連自打進門後就對秦可兒怒目而視的小丫頭王馨,此時亦聽地如癡如醉,甚至於,仿佛是被這悲切的琴曲勾起了自己長年來所經歷的委屈,使得她不由眼眶通紅,鼻子一抽一抽,可愛地緊。
“好曲!”因為無法鼓掌,謝安只能用左手敲了敲桌面,出言讚歎,聽聞那琴聲,他對這位被冠名[蜃姬]的秦可兒更是傾慕三分。
“小奴獻醜了,長孫公子莫要笑話才好……”秦可兒遜謝一聲,注意到謝安火熱目光的她,有些不適地低下頭去,盡管這種目光她見過許多,但最關鍵的問題在於,以往那些男人,她有辦法打發,而眼前這位,卻並非是她所惹得起的。
稱讚了幾句後,謝安又問起了有關於廣陵刺客的事,畢竟這才是他此行最主要的目的,至於眼前這位麗人,只能說是額外的收獲。
“那萬立竟然派人行刺長孫公子……”在聽聞謝安的講述後,秦可兒驚呼一聲,畢竟她可不想暴露她自己就是廣陵刺客一員的事實。
“不錯!——玉書小姐可知此人蹤跡?”望著眼前這位驚呼出聲的麗人,謝安心中對廣陵刺客之首萬立的恨意又濃重了幾分,在他看來,若不是那個混帳家夥,他又豈會不慎摔落山崖而受傷?若沒受傷,又何至擺著秦可兒這位可人的美食在前而無法消受。
當然了,謝安也可以叫秦可兒來服侍他,反正無論是以謝安的角度還是秦可兒的角度來說,她都也不敢不從,不過,這種事說到底還是有點丟臉。
“這個……”秦可兒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莫要插手其中的好,免得那萬立狗急跳牆將她出賣,想到這裡,她搖頭說道,“長孫公子莫怪,那萬立,小奴僅見過他寥寥數面,實不知他躲藏何處,再者……廣陵刺客在城內勢力不小,小奴覺得,長孫公子還是莫要與他們對立為好……”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她故作擔憂地說道。
男人總喜歡在女人面前逞能,這一點,饒是謝安亦無法幸免,聞言冷笑說道,“玉書小姐不必擔憂,縱然廣陵刺客在城內勢力滔天,本公子也不放在眼裡,那萬立既然敢行刺本公子,本公子又豈能與他善罷甘休?”
秦可兒聞言默然不語,畢竟她對主張接單殺人賺酬金的萬立也沒什麽好感。
事實上,金鈴兒曾經所說的有關於[廣陵刺客只出售情報並不殺人]的事,指的是秦可兒管轄下的那一部分廣陵刺客,不,那其實稱不上是刺客,頂多是一些絲毫不懂得武藝的女人罷了,但正是這些女人,替秦可兒收集著來自各方的情報。
酒館、驛站、青樓,自古以來便是情報匯集之處,尤其是青樓,要知道在大周,朝廷盡管禁止官員逛青樓,但依然還是有大批的官員留戀其中,就連謝安這等位至刑部尚書的大人物在冀京時亦頻頻出入風化場所,又何況其他人?
對此,朝廷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畢竟屢禁不止嘛,但是即便如此,朝廷還是禁止官員在青樓內暢談國事,可事實上,依然還是有許多官員在青樓內述說許許多多有關於律令的事。
比如說某位官員對某條即將發布的政令不滿,心中鬱悶到青樓吃酒散心,酒醉後吐露心中鬱悶,這就使得朝廷的機密情報泄露給了陪酒的女子,而一旦這些朝廷機密情報被某個勢力提前所掌握,很有可能產生極大的影響。
而秦可兒便是以此為生,不單單只是在廣陵,她在大周各郡各縣都設有青樓,樓內安插她信任的女子,為她收集各種情報,當各種情報流入她手中後,經過她的整理,再出售給需要的勢力,比如說太平軍,比如說三王。
這種情報網一旦構架完畢,其破壞力無疑是相當可怕的,也正因為如此,秦可兒才能得以遊走於各方勢力之間,成為某些對她美色垂涎三尺的男人所無法染指的存在,直到她碰到了謝安……
平心而論,秦可兒實在沒想到她故意傳播出去的謠言有朝一日竟然會成為她的軟肋,更想不到當年廣陵城蘇家一名家丁在寥寥數年後會成為這等大人物。
因為手中掌握著無數珍貴的情報,因此,秦可兒很清楚謝安如今的權勢,別說她無力招惹,恐怕就連太平軍亦要避退三舍,要知道,揚州可是駐扎著整整八萬的精銳兵馬。
與其他的江南人一樣,秦可兒對大周亦絲毫沒有好感,甚至於, 她是支持太平軍的,畢竟後者是南唐皇室幸存成員所領導的義軍,雖說廣陵並沒有像金陵那樣經歷過大周軍隊的屠殺,但是本著同仇敵愾的心思,她也希望太平軍能夠戰勝大周軍隊,複辟南唐。
然而謝安的出現,卻全盤打亂了她的步驟。
朝廷派刑部尚書謝安暗下江南、主持江南大小事物的情報,應該已傳到那個聰慧過人的小丫頭手裡了吧……
她會怎麽做呢?
那個年紀不大,卻仿佛能洞察世間事物的小丫頭……
是當即起兵抗擊大周軍隊,搶佔城池、先發製人,還是再等些日子,等一切部署準備完畢?
在替謝安斟酒的同時,秦可兒暗歎自己命運的同時,不禁想到了那個令她也不由心悅誠服的人。
太平軍的靈魂人物,南唐皇室後裔,[天上姬],劉晴!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