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現在說坑這個字，已經很溫柔了。

坑蒙拐騙——說起來，總讓人想起賊眉鼠眼的電信詐騙之流。

坑人，大略也總不脫貼小廣告的小流氓。

坑爹，更是網絡用語了。

挖坑，現在大概最常用是打遊戲或打比賽領域，一時陷入劣勢了。追分，那是填坑。

以前不是這樣。

《史記·項羽本紀》裡，“於是楚軍夜擊坑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一句話，二十萬條命沒了——消失在地表了。

《白起王翦列傳》裡，“乃挾詐而盡坑殺之，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四十萬人消失了。

我小時候，不知道坑多厲害，畢竟見得少:也就是路上遇個小坑，絆了腳，了不起了摔一跤。

但鄉下長輩說，坑，厲害得很。我們趕上了路修平整的好時候，以前野地裡，高低不平，有坑，半人深，掉下去容易受傷;有坑比較詭異，卡住腳，腳脖子能給你扭了;有坑一人深，掉進去出不來，只能喊救命，指望有人能聽見。聽不見呢?那就認倒霉。

我都沒敢問“怎麽算是認倒霉呢?”

大概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吧?

坑很厲害。《射雕英雄傳》裡，郭靖打不過歐陽鋒。但是挖個坑，就能困住歐陽鋒;坑裡澆水，趕上大冷天滴水成冰，還能凍住歐陽鋒。連歐陽鋒都能被坑，何況一般人。

但坑到讓一個人消失，並不容易。

因為都知道坑非常不光明正大，所以不能見光。

《書劍恩仇錄》裡，火手判官張召重，前期還自持身份，不失高手體統。開始心理變態凶相畢露，是在杭州獅子峰與王維揚單獨決戰。

人一旦落了單，本性就出來了。張召重使詐反殺了王維揚，然後對王維揚說:

“這裡就是你我兩人，又有誰知道了?你活到這一把年紀，早就該歸天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忌。”

本來要滅口，一招就解決了。但張召重還特意在地下挖了個大坑，準備把王老鏢頭填進去。

這時王維揚手下韓文衝趕到，一聲冷笑，張召重急了，翻身去殺韓文衝了。

坑人，一旦見光，就不好收場了。

《連城訣》裡的萬震山，有一套更流暢的玩法:

殺了人，把人砌進牆裡。

這個套路，當年愛倫·坡也寫過。

可是砌了藏了，讓一個人憑空消失，還是挺難的吧?

一個人有肉體存在，還有社會關系存在呢。比如小龍女消失了十六年，黃蓉得用南海神尼的說法穩住楊過，不然楊過不得找翻了天?

好在萬震山是名震地方的大俠，靠著自己的勢力威望，把這事給藏了。

話說，萬震山砌牆藏人，是作為小說最大的懸疑謎底之一存在的。因為一般人想不到:難度確實高。

解決一個人不難，讓他合理消失，不易。

在小說裡，萬震山這種高手可以瞬息之間殺人滅口、砌在牆中，這很魔幻了;在現實生活中，解決一個人，一個職業殺手就能乾。但要斷絕他的社會關系，平息左鄰右舍親朋好友的疑忌，才不容易。

後者的關鍵是:確定鎮得住場子的勢力，確認不會敗露，方能謀定而後動，去做那一系列複雜的活兒。

換個我們更熟悉的例子:

武大郎之死，是王婆攛掇、西門慶拿藥、潘金蓮下毒。但根源是因為，他們三個都相信，西門慶能夠從頭到尾一條龍控制當時的陽谷縣，讓武松無處伸冤，這才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