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來自「殤靈飛掌」的九掌之一,是流梨山門一絕。
蕭楠雖彈指間就能教面前之人灰飛煙滅,但身後“三尺村”的幾百雙眼睛使得他不想大開殺戒。
三十名馬賊雖有胯下千裡良駒和手中狼牙重棒,可惜這都沒有讓他們在蕭楠的手中走過兩招。見形勢不對,為首的馬賊驚恐地命手下嘍囉一同撤走。他們跳上馬匹,率眾逃離。
蕭楠露出了笑容,身後已滿是向他下跪的村民,紛紛喊道:“活菩薩!活菩薩!”
祈福法會、義診和抵禦賊匪,“槍仙”蕭楠的名聲就是如此在川地傳開的。隨後,挑戰者也絡繹不絕地找上門來。無論是什麽“拳王”、“棍魔”,要麽敗在蕭楠的「殤靈飛掌」下,要麽死在他的長槍「靖仙柲」下。
縱橫半壁天下的第十年,蕭楠終於遇到了可以和他棋逢敵手之人。一個被喚作一代劍帝的王者。
當然,劍帝還有另一個身份:蘭陵滄淵宮前任宮主。
劍帝手中的「凶靈劍法」竟能和蕭楠的「千潮梨花槍法」打得難解難分,三百回合未分高下。二人在數十年間,約戰數次,每次都是打得天昏地暗。
終於,二人在最後一次比試中打得劍斷槍折。兩人丟掉兵刃,徒手而戰。蕭楠在最後一刻運起練至化境的「殤靈飛掌」,將劍帝一掌拍死。這一掌,也結束了他們小半輩子的孽緣。
多年後,蕭楠將「千潮梨花槍法」傳給了他唯一的入室弟子——華玉骨。蕭楠的另一門功夫「殤靈飛掌」因習練起來上手頗快,讓總教戚柏編成了三宗弟子必練的防身功法之一。
可誰都沒想到,這一套“防身功法”竟被用在了偷襲同門的身上。
孟瀛雨被身後一掌擊中,當下右肩傳來一陣扎心的痛。她撞在石壁上,眼冒金星,只能艱難地扶壁站起。凝神望去,孟瀛雨只見一個膀闊腰圓的青衣壯漢。他負著手,在月下緩緩走來。
待青衣壯漢走至孟瀛雨八九步外,他那棱角分明的面容才讓孟瀛雨認出他來:風榆的入室大弟子,青雲宗的王瀟澤。
孟瀛雨又驚又怒:“看你五大三粗的還以為是個磊落漢子,竟也愛玩這小人把戲。”
王瀟澤笑著道:“孟師妹真是了不起,中我一掌卻仍能談笑自如。王某佩服。”
孟瀛雨站直了身子,強忍著痛楚:“對同門下手,就不怕被路過的白玉宗巡夜弟子撞見?”
王瀟澤說道:“「酥雲堂」位處東山,這裡是何等偏僻想必師妹比我更清楚吧?”寒風吹得越來越勁,將山道兩側的樹上枯葉吹下不少。王瀟澤也開始緩緩走近孟瀛雨:“白玉宗的巡夜弟子每個時辰才巡來東山一次。而這個時辰的巡夜隊剛剛離去。”
也就是說,孟瀛雨要在王瀟澤手下撐過一整個時辰才能平安無事。
巨大的壓迫感使得孟瀛雨心跳加速,冷汗直冒。她暗暗握緊拳頭,以防王瀟澤的第二次偷襲。
要知道,孟瀛雨在流梨山門只是三宗弟子之一。王瀟澤卻在風榆門下多年,身上的功夫不知比孟瀛雨高深了多少。
現如今,回「酥雲堂」求援的路已被王瀟澤堵死。王瀟澤雖然拜入風榆門下,但仍屬青雲宗弟子。他們作為流梨山門的情報組織,輕功更是家常便飯。若孟瀛雨想轉身逃走,沒幾步就會被王瀟澤追上。
孟瀛雨越想越不對勁:“和同門鬥毆可是重罪,你受得起罰嗎?”
王瀟澤不以為然:“私自飲酒也是罪,
就沒見你怕?”他冷笑著。“門規嘛,不被發現便沒有觸碰。” 孟瀛雨恍然大悟,心中頓時升起強烈的不安,聲音都不禁顫抖:“你莫非是想······”
“正是!”王瀟澤邪笑道:“刀既出竅,便要見血。若給你走了,我師父都可能受到牽連。”
“就不怕白玉宗邱梧宗主查出來是你乾的?”
王瀟澤反問道:“殺了你後,我自會將你丟下懸崖。就算邱梧找到了你的屍首,也是一團肉泥了。”
孟瀛雨這才覺察到自己的氣息被恐懼壓迫而變得十分短促:“為什麽?”
“文試還有十日了,可不能讓你活到那時。”王瀟澤正色道。
情急之下,孟瀛雨絕望地大喊道:“華師兄!華師兄快救我!”獵獵山風下,孟瀛雨的聲音竟消散得無影無蹤。
“繼續喊啊!”王瀟澤得意地道:“你怎麽不喊了?”
孟瀛雨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厚顏無恥······若華師兄在,還輪得著你在這兒撒野?”
“呸!”王瀟澤臉上的眉飛色舞竟轉變成了憤恨的神色。“華玉骨算什麽東西?我臨淮王家自建朝以來世代武將,各個將門虎子。而那華玉骨呢?親手弑父殺母,犯了最重的五無間罪還能被蕭楠帶入山門。此等不忠不孝之徒留在這兒,髒了這座流梨山!”
“一派胡言!”孟瀛雨憤怒地道:“華師兄那是錯手殺人······你哪一次上前挑釁不是被華師兄打得頭破血流的?將門虎子?喪家之犬差不多!”
“住嘴!”孟瀛雨的話讓王瀟澤徹底失去了理智,他運氣全身內勁一掌迅速拍出。而孟瀛雨也不甘示弱,同樣施展開「殤靈飛掌」便硬著頭皮往前衝。
二人鬥在一起,高下立判。王瀟澤鋪天蓋地的掌影瞬間將孟瀛雨包圍起來。在他面前,孟瀛雨只有防守的份兒。
那「殤靈飛掌」分為九掌。像孟瀛雨般的三宗弟子最多將第四掌「落雪歸天」練至大成。剩下的五掌卻只有入室弟子才有資格習練,比如王瀟澤。「殤靈飛掌」雖然上手極快,但在第五掌開始,每進一層的時日都需增加一倍。
第五掌「翻天雪舞」,天資聰穎者半年至一年可成,愚鈍者則需兩到三年。
第六掌「驚雪熙歌」,天資聰穎者一年至兩年可成,愚鈍者需四至六年。以此類推。
現如今的王瀟澤已然將「殤靈飛掌」練至第七掌「石破天驚」。雙方無論年齡、資歷、修為都甚為懸殊。此時二人能打上五招,完全是王瀟澤有意讓之。
幾招過後,二人皆用盡全身之力雙掌硬互撞上。隨著一聲炸裂聲響起,孟瀛雨右手臂瞬間發麻,被王瀟澤的余力震倒五步。她撐地坐起,右手使勁握了握拳。見五指仍能動,孟瀛雨心中暗喜手臂筋脈未被震斷。
“倒是個硬骨頭,竟然還能坐得起來。”王瀟澤此時看著孟瀛雨的眼神猶如猛虎看瘦羊。他走到孟瀛雨跟前,下蹲後用右手捏著她的下巴左右打量著:“倒是可惜了······”孟瀛雨立刻甩開王瀟澤的手,卻被王瀟澤一腳踢開。
這一腳正中她腹部,腹部頓時傳來一陣劇痛令她全身發軟。“少爺我這是瞧得上你!真是不知好歹······”王瀟澤今夜偷襲同門已然觸犯門規,現下怕夜長夢多,便舉起了手。“放心,我下手很快。不會讓你受罪的。”
一掌「石破天驚」破空落下,用盡了王瀟澤全身的勁力。
孟瀛雨閉上了雙眼。活過了峨眉山卻死在了自己家門口,著實讓孟瀛雨大感意外。曾有那麽一霎那,她仍想拚勁全力逃回慈渡殿附近,去找丁象谷和項越林。她只希望在死去前再勸一次華玉骨,不可對自己太苛刻。還有太多東西她未曾說、未曾做,卻再也做不了了。
······
赤血宗宗主任柳,年四十有八。從前每日握的是槍杆子,可自從接過流梨山門三長老的位子以來,每日握的就是筆杆子了。
孟瀛雨和丁象谷平安地從峨眉山歸來,讓任柳幾日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他早晨自慈渡殿歸來後,便伏在案台上不斷批閱總教戚柏派給他的柵子。裡面盡是一些後山“赤血馬場”草料供給、赤血弟子被委托出面江湖紛爭等問題。
一日下來,任柳的肩頸甚是酸痛。
“要是瀛雨在多好,還能幫我捏捏。”任柳喃喃道。
那孟瀛雨可是任柳看著長大的小師侄。比起亦師亦友,二人更似兄妹。平日裡任柳也對孟丁二人格外關注,課時也不忘多指點他二人。
任柳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後便想走去外頭透透氣。見天色未晚,便去了飯樓用晚飯。回到位於南山山腳的「赤血宗院」時,天已然黑盡。丁象谷卻趕在此時跑來了。
“宗主!”丁象谷趁任柳還未入院門便喊道。
任柳還未入院門,當即問道:“象谷?你怎麽來了?”丁象谷走上前來,臉上寫滿了擔憂,卻欲言又止。任柳見狀,立刻追問道:“何須吞吞吐吐的,有話快說。”
“稟宗主,今夜孟師姐去了「酥雲堂」給華師兄祝壽。我們說好今夜一起去慈渡殿誦經,可她遲遲未歸。弟子擔心她在宵禁前回不來,被大長老為難······”丁象谷一口氣說道。
任柳倒是奇怪:“你們二人也誦經?平日裡可從未見過。”任柳轉念一猜:“要我說,誦經是假,你擔心她才是真吧?”
丁象谷心事被點破,雙臉不禁一紅:“宗主,還請您去一趟吧。”
任柳收起了笑容,點了點頭後便答應了下來。丁象谷道謝後便轉身離去了。
流梨山其實是圍繞著流梨山谷的四座山。這裡靈氣屯聚,一年四季都有紅葉遍布四山。在太陽的照射下便映出了琉璃般的彩光。
走了小半個時辰後,任柳未到「酥雲堂」就已經聽到了打鬥聲,他立刻飛身跳上一處小山。遠遠望去,只見孟瀛雨已被王瀟澤擊倒在地。任柳心中大叫不好,運氣內力後沿著山道飛奔而去。
王瀟澤一掌正劈落,卻被任柳一腳飛踢倒地。
孟瀛雨聞聲睜眼,見是任柳來救自己,大喜過望:“宗主!”而王瀟澤卻好像見了鬼一般,方才的洋洋得意立刻消散。任柳立刻扶起了孟瀛雨:“沒事吧?”
孟瀛雨勉強笑了笑,搖了搖頭。
“王瀟澤!你好大的膽子!”任柳瞬間火冒三丈:“連我赤血宗的人都敢動?”
王瀟澤臉色變得極其蒼白:“稟三長老,我這也是碰巧路過,見孟師妹私自飲酒便想斥責一下她。怎知她不聽,還想伺機逃走。我也是無奈才動的粗。”
“狗屁不通!你與華玉骨素來不和,怎會無故跑來東山?”任柳大罵道:“你不服華玉骨,三番五次的自取其辱也就罷了。現在還得寸進尺得欺負一個小師妹,不害臊嗎?”
王瀟澤喃喃道:“弟子知罪,這都是誤會······”
“行了!”任柳最討厭聽人囉嗦:“你膽敢有下次,我定將你抓到大長老那兒!”
“弟子再也不敢了!”
“滾!”任柳喝道。
王瀟澤一溜煙便消失在了山道後,東山的風也逐漸緩了下來。孟瀛雨這次傷得不輕,只能在任柳的攙扶下緩緩走下山。
孟瀛雨白皙的臉上仍痛苦地緊繃著。方才聽完華玉骨講述山門內的黨爭,她隻覺得一切都變了。方才的王瀟澤是棋子,自己也是個棋子。就連趕來救她的任柳,估計也是蕭派的棋子之一。
“宗主怎知我在東山?”孟瀛雨輕聲地道。
任柳道:“丁象谷見你許久未歸,擔心之余便托我來看看。”
“晚歸便晚歸了,還要麻煩宗主······瀛雨慚愧。”
任柳立刻道:“慚愧?今夜要不是我及時過來,你可能就被王瀟澤一掌拍死了。”孟瀛雨突然沉默了。的確,她在峨眉山見到輪番死去的峨眉弟子都未曾有過今夜般的恐懼。
死而複生後,她才發覺自己的一切都是如此脆弱。無常隨時隨地都會襲來,而自己都難以自保。
“宗主打算向大長老告發此事嗎?”孟瀛雨問道。
任柳答道:“王瀟澤背後定有風榆指使,否則他何來這麽大的膽子?”任柳道:“就算我們告發了王瀟澤,還會有他的左右臂膀,錢幽客和馬勢客二人。”
孟瀛雨似乎明白了:“那宗主的意思是?”
任柳嘴角微微揚了揚:“明日開始,你隨時得帶著一個人。無論是丁象谷還是項越林,能有個照應。”
“明拳我不怕,就怕是暗箭······”孟瀛雨擔憂道。
“依我看,風榆不敢下毒。”任柳篤定地道。
“此話怎講?”
任柳解釋道:“你平日裡為人和善,山門眾多弟子與你關系甚好。你若突然被毒死了,能是誰下的手?”
“可若今夜我真的被王瀟澤拍死了,難道就不會有人懷疑是風派的人?”
任柳搖了搖頭:“若王瀟澤將你料理完,他必定會回舍樓。屆時錢幽客、馬勢客和喬蜀客三人能作偽證,說整晚和王瀟澤一起。”
聽完這話,孟瀛雨隻發覺毛骨悚然。若她今夜真的不幸遇難,還需過幾日才會有人發現不對勁,繼而開始尋找她。至於風派的人,也能若無其事地逃過一劫。
半晌,孟瀛雨問道:“宗主,為何今日你們聽到「魔身」時,都是一副眉頭緊鎖的樣子呢?”
任柳先揚了揚眉毛,道:“怎麽,你難道未曾聽說過?”
孟瀛雨搖了搖頭。
任柳先是停頓了下,似乎在猶豫是否該說。但見孟瀛雨十分好奇的樣子,便緩緩道:“「魔身」是一把雙刃劍。它能讓宿主在短時間內獲得極大的力量與速度,甚至能讓宿主感受不到疼痛。可宿主也會在附身間失去理智,變得好像野獸一般。而「魔身」過後,宿主便會像一灘爛泥一般癱在地上。無三五日無法恢復元氣。”
任柳說到「魔身」的弊端時,語氣也變得輕松起來:“對於宿主來說,前幾次開啟「魔身」的時長可以達到半個時辰之久。隨著開啟「魔身」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延續的時長也會逐漸減小。到最後,宿主會氣血逆轉,爆體而亡。”
任柳繼續道:“我不過是未曾料到魔宮竟會冒著如此代價,傳「魔身」之技於其宮人。”
“他們是想破釜沉舟。”孟瀛雨補充道。
“你知道為何大長老戚柏和五長老戚九晼,在聽到你說「魔身」後的反應最大嗎?”任柳反問道。“因為上一任五長老戚楓,也就是戚柏的親弟弟,正死在附了「魔身」的滄淵宮劍士手下。”
孟瀛雨聽後,心中只是唏噓不已。“當時······是誰——”
話音未落,任柳突然豎起右手食指在雙唇前,做了個“噓”的口型,示意孟瀛雨不要說話。孟瀛雨細聲問道:“怎麽了?”
任柳似乎在凝神聽著林子深處傳來的聲音,孟瀛雨卻全然聽不到。任柳伏低身子,從山道走入林子深處,而孟瀛雨也只能跟上。
林子到了夜間甚是陰冷,二人也將呼吸降到最緩最靜。曾有那麽一霎那,孟瀛雨似乎回到了數年前西征七星山賊的日子。當時,她和赤血宗百余名弟子趁著夜色繞道後山,就像此刻一般在林間草木茂密處穿行,不敢出聲。
走了一陣子,任柳突然聽在了一顆樹後,蹲下身子。孟瀛雨順著任柳的視線望去,只見眼前有一條潺潺流水的小溪。在遠方黑暗處,孟瀛雨依稀看見有一人坐在潭邊岩石上。任柳卻看清了那人,正是副掌門風榆。
天上星光點點,風榆的白發在月下映成銀色。他身此刻身穿灰袍,手中正拿著一個酒葫蘆。他那疲憊的雙眼布滿了血絲,皺紋已圈住眼旁。他摸了把自己的灰白胡子,又仰頭飲下一大口酒,全然沒有了上午在慈渡殿般的盛氣凌人。
此刻的風榆,宛若一個失意的糟老頭子。他喃喃自語道:“三妹,怎麽就走了呢?”說時,還不忘將酒倒在周圍的地上。“如今的川荊五俠,就只剩我了。”當得知溫林海為了和鄭墨同歸於盡,風榆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他仰頭望向夜空中的繁星點點,兩行淚水竟然劃落了他布滿皺紋的臉頰上。今日風榆從慈渡殿離開後,便回到了自己的「靜謐堂」為三妹溫林海做齊了超度法事。盡管如此,在這把年紀失去摯友仍讓風榆悲痛不已。
“想當年的川荊五俠是何等威風?現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二弟的八棱鐵棍、三妹的白猿碧雲劍、四弟五妹的金鳳長刀······都去哪兒了?”想至此處,風榆心中悲痛之感再次襲來,他不禁又灌下一大口酒。
“真是老了······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念舊了?”風榆冷笑著道。安靜了半晌後,他突然道:“到了就出來,躲躲藏藏的······師父的耳朵還沒背。”
一個身著青袍的男子從草叢中走了出來,正是王瀟澤。他朝風榆行了一禮後道:“瀟澤拜見師父。方才見師父憶起舊事,便未打擾。”
怎知風榆突然將葫蘆仍向他。那葫蘆去得飛快,而王瀟澤也沒有躲閃,硬生生地砸在了他的腦門上。葫蘆內沒喝完的酒立刻噴湧而出,撒了一地。
“說這些沒用的作甚?”風榆喝道,此刻的他終於恢復了副掌門該有的威嚴。“辦成了嗎?”風榆用他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盯著王瀟澤,好似下一句話能定生死般。
王瀟澤頭壓得更低了。“弟子無用。那三長老任柳突然出現,將那孟瀛雨救下——”
風榆突然起身,一巴掌打在了王瀟澤的臉上:“借口。”
“弟子辦事不力,無話可說。”王瀟澤道。
風榆怒氣大盛:“你讓孟瀛雨跑了倒還有回旋余地,這任柳一摻進來,事情便難了······”
王瀟澤道:“請師父讓瀟澤再試一次。弟子定讓孟瀛雨和戚懷隱一同消失。”
“胡鬧!只會逞匹夫之勇。”風榆立刻喝道:“戚懷隱資質不凡,我留著他有大用。再說了,若孟瀛雨和戚懷隱同時消失,豈不會太巧了嗎?”
王瀟澤這才意識到不對:“師父教訓的是,弟子愚鈍。”
風榆閉上雙眼,深呼一口氣:“你既然失手,就已經打草驚蛇。想再下手怕也難了。”風榆道:“我問你,現下最迫在眉睫的是什麽事?”
王瀟澤答道:“十日後的文試。”
“正是。沒有任何事比讓喬蜀客通過文試更為重要。待喬蜀客一拜入我門下,便是蕭楠喪命之期!”風榆咬牙切齒地說道。
樹林中,孟瀛雨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任柳立刻捂住她的口鼻,緊張地望向風榆和王瀟澤。所幸他二人似乎沒聽到剛才的動靜。
王瀟澤道:“師父,蕭掌門真的非死不可嗎?”
風榆“哼”了一聲:“瀟澤,我和他已經是水火不容。現如今,若不是你師祖賜給我’副掌門’這張保命符,恐怕我早就命喪蕭楠之手了。”風榆湊近了王瀟澤後,道:“就像當年的曲師兄一般。”
王瀟澤驚恐地抬頭望著風榆,死亡的影子飄過他的瞳孔,卻又轉瞬即逝。“師父是說,曲楊師伯?”王瀟澤問道。
風榆點了點頭,道:“你可知,他才是你師祖欽定的第六代掌門?”
一陣錯愕的神色出現在了孟瀛雨的臉上,也降在了王瀟澤的面上。“那為何大長老戚柏卻說蕭掌門是被師祖欽點的?”王澤再問道。
“戚柏和蕭楠是一丘之貉,說話自然對口。”風榆深深呼出一口氣。當年曲楊被七星山的山賊劫殺於「鵬林道」,第五代掌門梅洛冰悲痛欲絕,一病不起。梅洛冰臨終前,只有蕭楠和戚柏在她身旁。
待梅洛冰往生後,蕭楠便宣布梅洛冰選了他為第六代掌門,戚柏為證。
風榆繼續道:“可惜師父去世時,我不在她身旁。被蕭楠鑽了空,將掌門之位竊了去。”
王瀟澤隻覺寒意襲心,問道:“那掌門師叔為何還不對我等動手?”
風榆道:“他現如今出師無名,我手上又握著青雲宗大部人手。硬拚只會徒增死傷。”風榆篤定地道:“若要動手,必在文試後。”
烏雲蔽月,風榆又坐回了方才的那塊巨石上,輕聲哀歎道:“要是曲師兄還在,流梨山門又怎會變得像如今這一番景象?”
“弟子還從未聽您提起過曲師伯的事呢。”王瀟澤好奇地道。在草叢中的孟瀛雨對“曲楊”這個名字甚是陌生,只在戚九晼和華玉骨等人的口中依稀聽見過兩三回。此刻王瀟澤問起,她也豎起了耳朵,聆聽這段往事。
風榆從王瀟澤手中接過酒葫蘆,他將葫蘆蓋塞緊後緩緩說道:“我和曲楊是在錦衣衛北鎮撫司當差時候認識的。我二人也是在那時結為異姓兄弟的。在我二十六歲那年,曲師兄和我遭南鎮撫司的人算計,不得不逃亡至流梨山門。幸得師父梅洛冰收留才撿回一條命。”
風榆道:“自拜入流梨山門的第一日起,曲師兄便立志要承接師父的位子,盼著有一日能重返朝局。上能安邦定國,下能掃除貪官汙吏,整治朝綱。在第六代弟子中,武功最好的要數曲楊、我和蕭楠。”
風榆又道:“蕭楠和戚柏二人卻不願見到流梨山門和朝堂有所交集。兩個鼠輩卻過於保守,只希望流梨山的弟子們乖乖留在山中,不問朝堂之事。”
王瀟澤聽至此,不禁歎息道:“我流梨山門的開山祖師是楊家梨花槍的傳人。想當年楊妙真女俠率紅襖軍起義,力抗金朝女真人。報效家國,是流梨山的根源所在。”
月色從烏雲中探出頭來,孟瀛雨第一次見風榆在笑,寬慰地笑。
“若你父親今日聽到你如此說,會很欣慰的。”風榆微微笑著道:“你祖上王志,正是我朝建國功臣之一。令尊王伯興將軍的位子,總有一日也會需要你接手。”
王伯興?就是當今大明正三品昭毅將軍王松,王伯興?孟瀛雨萬萬沒想到,剛才暗算自己的是三品大員的親兒子。同時,孟瀛雨似乎明白了為何任柳沒打算告發王瀟澤。
王瀟澤聽到風榆的肯定,卻沒感到絲豪欣喜:“師父過獎了。在父親心中,我在府裡連一名偏將都比不上吧······”
風榆卻擺了擺手:“此言差矣。我和令尊認識數十載,莫非還不知他心中在想什麽?他將你托付於我,便是想讓你練好一身武功。不然如何讓王府上下諸將信服於你?”
王瀟澤的雙眼似乎被風榆的話點亮了:“師父所言,當真?”
風榆笑著點了點頭:“好了,時辰不早了,快回舍樓吧。”
“如若三長老刁難起我······”王瀟澤心中仍是擔心。
“我會替你擋著的。”風榆肯定地說道。
說罷,二人先後消失在對面的樹林中。夜幕下,孟瀛雨的四周又只剩下了一片寧靜。潺潺小溪緩緩流淌,山林間依稀還有蟲鳴聲此消彼長地響起。月光再次照在流梨山上,再次映出繽紛的琉璃之色。
任柳站起身後開始往山下走去,身後的孟瀛雨卻叫住了他。
“宗主······”
“何事?”任柳止步後問道。
孟瀛雨斟酌再三,最後小心翼翼地說道:“掌門,是正還是邪?”“大膽。”任柳轉過身來,怒視孟瀛雨。這是她第一次見任柳如此憤怒,而任柳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他歎了口氣後,道:“如果你在十日後勝了,你打算拜誰為師?”
孟瀛雨不知如何作答,索性沉默了。任柳繼續道:“若你想拜我為師,我是決計不會收你的。”
“為何?”孟瀛雨心中不免感到失望。
“掌門的功夫勝我多倍。如果你真的想一直留在此地、守護流梨山,就該學點真本事。”任柳淡淡道。“不要跟我一樣,到頭來只是個連槍杆子都握不上的假書生。”
孟瀛雨仍欲追問,她卻聽見任柳說:“身為流梨山門的弟子,應以武為本,慈悲為行。其余的······不該問則別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