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天已經黑了,風還在森林裡吹著,呼嘯著,搖曳生姿。
一些動物還在用自己的音樂為另外一些動物唱催眠曲。
絕對寧靜的夜是不存在的。
此刻,黑夜下的野獸和獵食者還沒有安歇,正悄無聲息地四處獵食。
它們是大自然的守夜人,是把一個個生機勃勃的白天緊密聯系起來的重要環節。
臨近午夜,密林深處驟然間刮起可怕的風暴。
狂風勁吹,風中傳來樹枝折斷的劈啪聲,以及鬼魅般的嚎叫、嘶吼與哀嚎聲。
天上的烏雲變換出奇妙的形狀,其中最多的是一群嘎嘎亂叫的黑色大鳥。
“這裡怎麽出現這麽多渡鴉?”透過密林的縫隙,索恩看到了數百隻通體黝黑,在夜色中閃爍出紫藍色金屬光澤的渡鴉在空中盤旋飛舞。
最終,群鴉遮住了最後一絲皎潔的月光。
這時,狂風突然止息,但寂靜卻未降臨,索恩又聽到空中渡鴉的啼叫與翅膀的拍打聲。
這是一片被魔法、神秘和危險所環繞的世界。渡鴉在民間傳說中常常是死亡、恐懼和厄運的代名詞,它們的啼叫被視為凶兆、不祥之兆,因此被稱為:不祥之鳥。
盡管這只是一個來自民間的傳說,但掌握著自然知識的遊俠卻非常清楚渡鴉所代表的真正含義,尤其是成群結隊的渡鴉。
普通的渡鴉和烏鴉會因為嗅覺敏銳,能夠感受到腐敗死亡的氣味,被認為是不祥之鳥。
而這些在夜色中能夠閃爍出紫藍色金屬光澤的渡鴉卻被極少數真正了解它們的學者稱為:死神的擺渡者!
因為這種渡鴉掌握著一種與死亡相關的超自然能力。
這種能力可以讓它們提前察覺到實力強大的職業者們即將死亡的預兆,然後這些神秘的黑鳥會聚在將死之人的周圍,為他唱起悲傷的歌。
當這名職業者逝去之後,死者的靈魂會被渡鴉吟唱的悲傷之歌引導著前往灰色荒野的死者之城。
據說,這些閃爍著紫藍色金屬光澤的渡鴉是出自亡者之主克蘭沃的傑作。
在先後四代亡者之主中,耶各代表死亡的神秘,米爾寇代表死亡的恐懼,希瑞克代表死亡的癲狂,最新上任的克蘭沃代表的則是死亡的公正。
克蘭沃認為死亡只不過是生命的一部分,無需懼怕死亡,無需回避死亡,不要視死亡為惡。畏懼死亡會將你送到那些能至你於死地的存在手中。帶著尊嚴死去,既無需急於求死,亦不能擁抱不死之道。
死神克蘭沃的教會認為尋找即將逝去之人才是他們重要的職責。
因為這位中立死神的願望就是:讓全大陸每位自然或非自然死亡的智慧生物,身側都會有渡鴉吟唱的悲傷之歌引導他前往輪回之中的正確位置。需要強調的是,克蘭沃本尊便是將眾民引導至來世的偉大渡者。
祂認為,死亡並不是結束的終點,而是一場美妙的、永不止息之旅途的中轉站。讓每位亡者都知道克蘭沃正在等待他們,為他們迎接新的輪回。
但這僅僅只是死神的願望罷了,想要真正建立一個完美的輪回中轉站,祂需要面對的除了爭奪凡人靈魂的惡魔與魔鬼外,還有諸神。
此時此刻,就在這個夜晚。
大劍痕山脈深處的一片密林裡,在索恩的注視下,詭異地響起了渡鴉高亢而響亮的合唱,仿佛整個世界都將死去一樣。
索恩收回目光,警惕地望著距離自己攻擊范圍之外的大地精祭祀的背影。
他背脊微微弓起,右手也不由自主地摸到了劍柄的位置。
就這樣,在渡鴉悲傷之歌的合唱裡,全身都被黑袍籠罩的大地精祭祀踩踏著潮濕的枯枝敗葉緩緩轉身。
“看到你能夠如約而至,我真的非常開心,勇敢的半精靈遊俠朋友。”大地精祭祀凝望著不遠處手按劍柄的遊俠,虛弱的語氣裡透露著一股難以掩飾的欣喜。
“朋友?”索恩的神色依舊繃得很緊,他的語氣非常平淡:
“說實話,在整個翡翠原野,我最痛恨的種族就是大地精,讓我跟一位大地精交朋友,我感覺非常別扭,還會本能地排斥。不過,若是你的話,我可以接受這個稱呼,大地精祭祀朋友。”
“感謝你的寬容和理解。”大地精祭祀在遊俠警惕的目光下,將右手緩緩伸展開來,單手撫胸,對著他微微躬身,真誠地感謝道。
“那麽,可以說出你邀我至此的目的了吧。”索恩對大地精祭祀躬身回禮,隨即開門見山的詢問道。
——“感知魔法!”
忽然,他察覺到這位看起來有點虛弱的祭祀不太對勁,於是立即啟動劍道家的職業特性,雙眸微垂,神情專注地感受著空氣中遊離的魔法能量。
看到陷入沉思的遊俠,大地精祭祀不言不語,默默等候。
陰森的北風在密林裡搖曳出猙獰的樹影,嘎嘎怪叫的渡鴉還在繼續合唱著悲傷之歌,它們仿佛在合奏一曲死亡交響樂。
“你的神力正在流失。”索恩抬起眼皮,神色遲疑一下,說出內心的猜測。
“看來你也感受到了。”大地精祭祀的身體微微顫抖一下,緩緩回答。
“我收到大能者的神諭。”看到索恩沉默不語,他繼續說道:“神諭的內容就是:不惜一切代價聯合大劍痕山脈的豺狼人和山丘巨人,清除掉翡翠原野的所有勢力。”
索恩聞言,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不過神色卻毫無變化。
這種突發狀況早就被他們計算在內,瀑上鎮的巫師塔包括很多遊俠斥候也都在密切地關注著大劍痕山脈內的一舉一動。
因為翡翠原野的五個小鎮即將與赫魯克大地精在靜謐之森的外圍決戰。
若是這個時候被豺狼人和山丘巨人聯合在一起從墜龍峽谷發起進攻的話,他們將陷入腹背受敵的危機之中。
即使與大地精的決戰獲得勝利,後方也會被豺狼人和山丘巨人攻破,造成難以估量的損失。
如果真的發現豺狼人與山丘巨人的聯合行動,他們就必須分出一部分兵力把守在墜龍峽谷的要道上。
這也就意味著前方的戰鬥會變得更加艱難,這是每個人都不想看到的。
“這就是你邀我來此的目的吧。”索恩沉思片刻,看向明顯又虛弱幾分的大地精祭祀,繃緊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警惕的神色也緩和了許多。
仿佛明白一切的他試探性地向前走出三步,他發現這位虛弱的大地精祭祀無動於衷,只是面帶微笑地對自己輕輕點頭。
不過,這種微笑索恩認為一點都不好看,因為他不光露出了兩顆尖長的黃牙,整個人看起來也像一位風燭殘年的老者。
此時此刻的索恩終於明白盤旋在頭頂的渡鴉到底是在為誰合唱悲傷之歌。
“為什麽要這麽做?”索恩不解地看著已經虛弱的開始彎腰的大地精祭祀。
面對遊俠的疑問,大地精祭祀略顯吃力的直起腰杆,挪動腳步走到一片相對還算開闊的空地,然後坐在一顆被霜巨人錘斷的樹乾上,抬頭迎向成群結隊的渡鴉,頗有感觸地歎了口氣:
“我們每個人的一生都有兩大悲劇,一個是躊躇滿志,另一個是萬念俱灰。”
“所以,這就是你的選擇。”索恩沉默一下,徑直來到大地精祭祀身旁,與他一起坐在樹乾上,望向漫天的渡鴉。
它們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黑羽毛閃爍著淡淡的紫藍色金屬光澤,它們的合唱高亢而響亮。
這合唱仿佛在告訴自己: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在一直永存。
“是啊。”大地精祭祀仿佛被觸動了什麽,他望著雜草叢生的土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人,都是一種有感情的動物,等到你被孤獨常伴左右時,某種懷舊情結就會日益強烈。
當我坐在屋子裡閱讀書籍的時候,當我深夜獨坐床頭難以入眠的時候,甚至當我酣然入睡的時候,某種記憶總是會像過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地在我的腦海裡頻頻閃現。
人生到頭來就是不停的放下,可最讓人痛心的是沒能好好道別。所以,我一點都不喜歡這種生活。”
索恩再次望向這位被一襲黑袍籠罩的大地精祭祀。
不知為何,他竟然感受到了對方某種神力的流失,也感受到了他的氣血正在不停地衰敗。
在這位大地精祭祀的身上,索恩看到了他散發的那種茫茫無依的感覺,就像在黃昏時出海的船,路不熟,還很遠。
“我並不是一個太會安慰別人的人,我只知道昨日之日不可為,明日之日尚無為,唯有珍惜當下,我們遺落在這裡的生命才會像水邊的陽光,泛起溫暖的漣漪,像夜晚的星光,照亮我們前進的路。”
索恩抬頭望著被渡鴉遮擋住的月光,對大地精祭祀安慰道:“時間會改變一切的,因為它會把我們怎麽也想不通的問題變得不再那麽重要。”
他知道對方因背叛自己的神祇,已經遭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以至於讓死神步步緊逼,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對這位大地精玩家做著徒勞無功的勸導。
因為他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就像他在凜冬城遇到的聖武士一樣,他什麽都改變不了。
“拜托你的東西幫我帶來了嗎?”大地精祭祀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似是早就看淡了一切,“其實,我根本就沒想到你會涉險來到這裡,畢竟赫魯克大地精……”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索恩伸手阻止他接下來的話語,隨即掏出一小包用羊皮紙包裹的花種:
“你想的沒錯,原本我並沒有打算接受你的邀請。我之所以會來,最主要的原因其實是被你向我提出的這個微不足道的要求給打動了。”
說完,他拔出利劍,在一處開闊的空地上挖出一個個土坑,將這些花種全部埋入土壤之中。
“感謝你能夠滿足我最後的願望。”大地精祭祀想起身對忙碌的遊俠行禮,可惜他的身體變得極度虛弱,很難移動分毫。
此時的他只能極力壓製著全身湧現的死亡之力,保留住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
“舉手之勞罷了,其實我更應該感謝你為我們的同胞做出的犧牲,同樣也感謝你在赫魯克大地精入駐靜謐之森的時候,沒有對這幾座飄搖的小鎮直接發動總攻。”索恩一邊播種,一邊真誠地對大地精祭祀感謝道。
“只有自己的同胞才能夠真正理解自己種族生存的艱難,因為他們總是能夠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但我是大能者的選民,這也就意味著我別無選擇。”大地精祭祀強撐著逐漸渙散的意識,無奈一笑。
“選民,原來如此。”索恩手中的動作停頓一下,終於明白其中的原因。
如果對方只是一名普通祭祀的話,大不了失去牧師的等級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加入其它陣營,但選民就不一樣,背叛自身信仰的選民根本不可能躲過神祇的憤怒。
——“三環神術:植物滋長!”
狂風呼嘯的夜色中,伴隨著陣陣神術咒語的低吟,剛剛被索恩掩埋的種子立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土而出,生根發芽,最終綻放出一朵朵玫瑰色的刺玫花。
“告辭了。”索恩對著看到刺玫花後顯得非常激動的大地精祭祀躬身行了一禮,準備轉身離去。
對方正在承受失去神力的痛苦,而且很有可能會迎來大能者的神罰,所以他待在這裡很危險,必須盡快離去。
“你說我們這些人死去之後,意識真的能夠回歸到現實時間嗎?”突然,大地精祭祀強撐一口氣,冷不丁地詢問一句。
索恩聞言,腳步停頓下來,他下意識地抬頭望向依舊盤旋於夜空,被稱為‘死神擺渡者’的渡鴉。
那高亢響亮的悲鳴仿佛整個世界都死去了一般。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成群結隊的渡鴉群裡出現一隻戴著兜帽的透明骷髏頭,這頭顱被半透明的灰色長袍包裹著,隨著悲切的狂風飛舞。
“沒錯!只要在這個世界死亡,意識很快便會傳輸到現實世界。恭喜你,馬上就可以回家了。”索恩神色堅定的望著盤旋的渡鴉,非常認真地回答出對方的問題。
隨後毫不遲疑地消失在化作猙獰樹影的密林深處。
“那真的是太好了……”
大地精祭祀的淡黃色眼眸中浮現出一絲神采,他艱難地抬起右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使出一個最簡單的光亮法術。
伴隨著柔和明亮的光芒驅散深沉的黑暗,燦爛的刺玫花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望著美麗的花朵,大地精祭祀渙散的神色恍惚了一下。
他想起了故鄉的刺玫花,在他的家鄉,這種花朵漫坡遍野都是。
每逢五月節,一個刺玫花開的季節,獨自一人站在高處望去,就像滿天紅霞從天上跌落下來,染紅了原野,染紅了家鄉。
那時的他就像生活在粉紅色的世界裡。
那一個個盛開的花朵,色如胭脂,形如細蓮,襯著闊圓形的碧葉和忙碌飛舞的蜂蝶,還有彌漫著濃鬱的芳香,讓人仿佛就像飲了美酒一樣愜意。
乍看之下,這些剛剛綻放的花朵還真的跟他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就像故鄉漫山遍野的刺玫花。
…………
回到高塔的索恩躺在床上,枕著雙手,盯著天花板上的魔法水晶燈發呆。
“發生什麽事了,一回來就躺在那裡悶悶不樂的。”安德麗娜坐在鏡子前,輕輕地梳理著一頭富有光澤的黑色長發, 望向鏡子裡的出神的半精靈。
“沒想什麽。”索恩隨口回了一句。
“跟我說說吧,憋在心裡多難受。”安德麗娜將梳妝台上陣容可觀的瓶瓶罐罐擺放到原來的位置,梳子放進抽屜裡。
一襲白色睡袍的她走到床榻前,挨著索恩躺了下去。
“你說我們死後真的能回現實世界嗎?”索恩歎了口氣,抱住身邊的安德麗娜。
“不可能的,有人曾經親眼目睹過亡者之主克蘭沃派遣的‘死神擺渡者’引導死者的靈魂前往死亡之城。”安德麗娜用力拽了一下被褥,扭動著身子,方便褪下睡袍,然後依偎在他懷裡。
“那為什麽有人喜歡在臨死前明知故問。”
“這是一種類似心理暗示的法術,有的人臨死前迸發出的強烈信念會讓他們能夠成功的把自己欺騙了,也算是一種自我安慰的方法吧。”
“原來如此。”
“不要在那裡亂想了。”安德麗娜將頭貼在索恩的胸口,感受著變得平緩而富有節奏的呼吸,輕聲道:“索恩,睡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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