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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酹清秋》第59章 Alienation
  “不客氣的,以後都是同學了,還那麽客氣幹什麽。來,我這邊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我幫你把之前睡這床鋪那小子,留下的樂色收一下,你把床鋪上吧。”

  田毓甄的隨和與善良是與生俱來的,這一點也說不好是遺傳田老爹的,還是關女士的,但是可以確定的一點,隨和一定是繼承的田老爹。倒不是說關女士的不好,只是就她那脾氣...真的很難跟隨和沾得上邊的。

  先不管這田毓甄的品性是隨誰的,至少比起他自以為的腹黑一面,他的真實性情還是非常難能可貴的。畢竟他的這一無意間的舉動,帶給王景略的就是一個很不錯的印象。

  對於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王景略而言,這個嶄新的環境,同樣是埋藏著無數全新的危機。說不上是處處荊棘密布,也一定會有一些,蠅營狗苟的痞子無賴之流。所以盡快的建立起一個牢靠的人際關系,和身邊能融洽相處的學生,建立起同學友誼,是一個新生生活中首當其衝的事務之一。

  這個主動為他拿被褥的室友看起來就很不錯,在這個人的身上,王景略並沒有看到戾氣和惡意,而且憑借自己一直以來的看人眼光,他或許還是一個充滿正義感的熱血少年,比起毛奇來,說不定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您好,我是咱們班新轉來的學生,我叫王景略。王是三橫王,景是風景的景,略是省略的略。不知道同學您貴姓,怎麽稱呼?”

  王景略這是把自己今天在課堂上的自我介紹,又原原本本的在田毓甄的面前,重新複述了一遍。田毓甄當然是知道這王景略的,畢竟今天就他一人站在那裡,像個播放機一樣的介紹著自己的名字。

  “王景略同學,你剛才在課堂上已經自我介紹過了,我知道你的。呃...我叫田毓甄,田野的田,至於毓和甄嘛...這樣,你等下。”

  說話間,田毓甄便從床頭的課桌板上,拿過一本習題冊,遞到了王景略的面前,還不忘用細長的手指,點了點習題冊姓名欄上,自己的大名——田毓甄。

  “毓,長也,稚也;甄,鑒也,識也。您的名字連起來就是長見識的意思啊,意境深長,意境深長啊。”

  “嗨,那都是我媽她一意孤行的結果。本來按照我爸的意思,他就打算給我起名叫田國維的。但是我媽比較文酸,覺得那名字沒意境,一個人去給我報戶口的時候,就擅自把我的名字報成了田毓甄。她的意思是讓我成為一個目光長遠,有見識的人,只可惜事與願違,我既沒有什麽長遠的目光,也沒多少超脫常人的見識。”

  “國維也不錯,有保全疆土的意思。不過的確是毓甄聽起來比較有文學意境,有淳古之風。”

  “其實吧,意境不意境的,也不是太重要,名字最好的就是通俗易懂,好上口。像我這名字吧,有些人還不一定能叫對,更多的人是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覺得既拗口,又不通俗;更有甚者,乾脆就認為這名字娘唧唧的,一點都不像男人用的,確實有把我搞得很尷尬。”

  王景略聽到田毓甄這麽說自己的名字,不由地笑了笑,旋即把他那個沉重的拉杆箱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大包,他從合肥來南京時特意帶上的烘糕。這烘糕,本來是王景略為了和南京廖家的子弟們熟絡關系,才在臨行前的晚上,特地跑到他舅舅家附近的糕點店買的,用的是他平時積攢下的生活費。

  畢竟出生在一個不富裕,甚至說還有些貧窮的家庭,

他也著實買不起其他更精貴的合肥特產了。那就買個這在年節裡比較應時的點心、零嘴,傳達一下自己善意也就可以了。可是等他到了南京廖家之後才發現,別人家的春節零嘴都是高貴、大氣、上檔次的秦淮名點、蘇揚糕團、閩浙蜜餞,而自己所帶的這一大包平民糕餅,怎麽能上得了人家的大雅之堂。  那就隻好偷偷的藏下,即便盤算好了,等到新學校、新宿舍之後,再分享給自己以後要長久打交道的室友們,也好拉近拉近彼此之間的關系,消除消除相互的隔閡感。於是王景略便把那一大包烘糕撕開,取出一整條遞給田毓甄,之後又取出幾條,拆開了,放到桌子上,招呼其他室友過來一道分食。

  眾人嚼著王景略帶來的烘糕,一邊整理各自的物什,一邊和王景略有說有笑的,整個宿舍的氣氛一下子就活躍了起來。終究還都是些不諳世事的小屁孩,在零食、散口面前,更是沒有半點抵抗力的。如果這王景略今天帶的是辣條的話,可能氣氛還能更上一層樓,那也未曾可知的。

  王景略也感覺這屋子裡的室友,也都是算得上天真、純良的。畢竟仨瓜倆棗的東西,就能讓他一下打開了各自心扉,瞬間就接受了這個尚且陌生的新成員。田毓甄也是沒閑著,在嚼著王景略給的烘糕的同時,也去翻箱倒櫃的,在自己的心裡中尋找可以還贈給王景略的物什。畢竟來而不往非禮也,田毓甄可是從小就深知這個道理的,這都要感謝關女士。

  “田同學,這烘糕的味道怎麽樣?你們吃著還習慣的嗎?”

  “不錯不錯,有點像我們這裡的雲片糕,但是要比雲片糕更硬一些,也要更酥松一些。而且和雲片糕一樣的甜,但是不想雲片糕那樣的膩人,讓人有齁嗓子的感覺,另外香氣也有所不同,這個是清香中透著點焦香...反正很好吃就對了。”

  田毓甄一邊作著自己對美食的非專業評判,一邊從行李箱裡,好不容易的翻出了一袋,由他外婆親手炒製的小籽花生,?了一大捧,就這樣徑直放到了王景略的床鋪上。這家夥也不怕弄髒了人家被褥,個人衛生概念簡直堪憂。然後又另外?了一捧出來,放在桌子上,讓那幫乾飯精們大快朵頤。

  那幫家夥,自然是用不著田毓甄特地去招呼他們的,一見到有能塞進嘴的東西擺上桌,那一個個就同臘月裡的黃鼠狼一樣,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放著綠光,跟個餓死鬼一樣的撲將了上去。不消片刻功夫,就把桌子上的花生一掃而空,隻留下一層花生的殼屑,還孤零零的在桌子上不明所以。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閑嗑也沒少嘮的,接下去該去祭奠祭奠五髒廟了。聽說學校食堂新換了大師傅,也不知道這新來的大師傅,煎炒烹炸的功夫,能否逾越前任掌杓的高峰。一切都是那麽的令人欣喜、激動,新學期的學校食堂,也同樣充滿了嶄新的挑戰和寄望。

  毛奇坐在空蕩蕩的教室裡,看著剛才窗外同樣的風景,只是這會兒多了絡繹的人群。毛奇並不想去吃食堂的午飯,但他也從不抱怨食堂的飯難吃,畢竟對於很多在這個社會的縫隙之中,黑暗的角落裡艱難掙扎,隻為一日三餐求個果腹的底層民眾而言,哪怕這食堂裡的泔水,說不定都是他們求之不得,甚至是不敢奢求的人間美味。

  這個世界上人與人之間確實不同,這差距何止雲泥天壤之別,簡直就是不同世界生態裡的不同物種。毛奇或許從未感受過金錢的威力和距離,但他也不是不知道,這個世界對金錢的推崇與迷戀。他的身邊充斥著無數的,與金錢有著千絲萬縷關聯的,形形色色的人等,他們不缺金錢,所以揮霍無度;但是他們在揮霍和荒淫的同時,卻又缺少對財富的安全感,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何種原因,他們就可能會無緣無故的失去這些堆積如山的財富。

  所以他們需要尋求權力的庇護,只有權力,才有能力保護自己獲得的一切。而權力的墮落,難就太容易了,這畢竟是上位對下位的需求,至少在這方天地,權力永遠位列財富之前的。所以廖家人,也報貨毛奇自己,都是不曾短了財富的,他們只是從不將這些金錢裝在自己的口袋裡。

  但是通過權力,把自己的財富裝在別人的口袋裡,這固然是安全的,只是那樣卻不過癮,於是他們中又會分化出一部分人來,一些因為自身能力和家族需要的關系,轉而從權力場中淡出,進入資本和財富的名利場,成為權力和財富之間的媒介,成為轉化劑,去潤滑和轉嫁權力與財富之間的空隙,提供尋租和洗白的平台。

  比如廖家的廖韓平、廖國珍,抑或剛剛被廖柏擢拔的葉真真。毛奇不會不知道,他的舅舅們,還有自己老媽的意圖和背後的勾當,只是身為這個家族,這個利用系統裡的一員,即使內心有萬般的厭惡和抵觸,但也無法改變自己本身就是既得利益群體的事實。那還能怎麽辦呢?他將來或許可以和自己的舅舅、老媽,甚至是老媽的家族劃清界限,但是現在他卻不能,無論是現實上的不可能,還是意志中的無力。

  這個世界的一切,都在潛移默化之中,被資本逐漸的一一異化著。所有的一切,無論有生命的,還是無生命的,都在被資本的社會定價、物化。各種資本物化的符號,充斥著整個世界,異化必然會貫穿人類的歷史,除非英特納雄耐爾最終實現的一天。

  人類的歷史進步,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本身就是一個自我物化的過程。我們通過具體的物質符號,去衡量自身的勞動價值,從而去實現等價的交換。人類文明的發展史,實際上就是提升物化效率的結果,我們把一切都打上了價值的標簽,卻忽略了自己也在此中。但是資本卻從未忽視這一切,它通過精妙的架構和體系,牢牢掌握住了這些價值的標簽和符號,使得萬事萬物皆可成為交易的籌碼。

  於是乎資本通過掌握的價值符號,獲得了最終定價權,將人類的勞動從原始的目的和結果中剝離出來,再通過人類社會的積累和發展,在權力和資源的分配方式上,搭建一個金字塔型的結構,於是一種顯現隨之,也是必然的出現了,那就是——,異化。

  異化所描繪的,正是人類個體,或者在社會整體中的一種狀況。在這種異化關系之中,人類原本的各種自然而然的關系,被逐一扭轉、割裂、廢止甚至破壞。馬克思的勞動異化論,更加通俗易懂且更為貼切的解釋了異化的定義和實質,其中講到資本主義對工人勞動的異化,就是通過壟斷、兼並生產資料,迫使工人失去對自己勞動的控制狀況,而那些被資本主義異化的勞動者們,他們徹底的被與自己的生產活動、勞動目標、生產過程,分離、阻隔開來,最終使得勞動者的勞動,變成了非自發性的工具式行為。

  所以這些被異化為資本增殖工具的勞動者,他們是無法體會到勞動的意義,也一樣無法對自己的勞動行為產生認同。而伴隨著社會化分工的加劇,和資本為了追逐利潤的最大化,對物化勞動人民效率的要求不斷提升,最終愈演愈烈,直至無以複加。

  資本主義作為異化的根源,它扎根在哪片土壤,異化就將腐蝕哪一片天地。資產階級通過生產資料的佔有,讓無產階級不可避免的失去對自身勞動的掌控,進而失去對自我與生活的控制,他們只能按照資產階級既得利益者們,給定的模式和定義去生活、生存。他們無法自主命運,更不可能完成自我實現,最終盡皆變成了資產階級和統治階級的附庸。

  很多人都認為馬克思的這一定義未必是正確的,因為他們自認為自己活得自主,活得自我,並沒有按照任何人框定的模式活著,他們都是活出了自己的斑斕色彩,都是時代奔湧的後浪。然後,當你靜心細想之下,現實真當如此的嗎?

  在這個世界上,真要想活得能我的人生我做主,且你的人生價值能夠自主、自我的實現,那你需要什麽才能達到這種境界呢?毫無疑問的,那就是金錢。即使是一個安貧樂道、無欲無求的出世高人,那他可以看輕一切,唯獨這個錢字,他是無論如何都避不開的。

  那又是誰主導了金錢?主導了這個社會的財富再分配?答案不言而喻。當資本的異化,已經成為當今世界運行的基本規則,而作為這一規則下的單一勞動工具的你們,那些勞動的成果又和你們有什麽實質的關系?而你唯一能享受得到的,就是通過你的身體勞動獲得的勞動價值,去交換那些你們辛苦勞動後生產的產品而已。

  而非常可悲的是,你們生產這個產品所使用的全部勞動,它所產生的勞動價值,卻不能夠買你同等勞動生產的產品。這個理由也很簡單,因為資本家支付給你的勞動價值,不是你全部的勞動價值,你勞動價值中的大部分,是被資本家以剩余價值的形式剝削走了。

  比如你在上產線上生產一台電腦,你負責組裝的部分,你一天能組裝一百台電腦,但是你之做組裝這個單一工作,老板支付給你的,或許是工作一天兩百塊錢的工資。而且這個電腦不屬於你的,它屬於你的工廠、公司、老板。

  如果你要購買這一台電腦,需要的成本,可能是你不眠不休在生產線上組裝一個月電腦的勞動所得,那你說你的勞動價值是不是縮水了呢?這正是因為細化的組織分工,單一的勞動劃分,使得勞動價值和商品價值之間的關聯被模糊化,你勞動價值的定價權,牢牢掌握在資本家的手中,你這是被動的接受被定價而已。

  所以才會出現你的勞動價值不能被你的勞動來定價,這樣現實、複雜又魔幻的事情。於是乎,我們的一切勞動,在資本的異化之下,就都變得毫無意義,那又如何自我實現呢?

  同樣的,此時放眼窗外無限風光的毛奇,也無法知曉自己的理想,也就是他的自我實現,到底路在何方。

  “毛奇同學,你怎麽不去吃午飯啊?”

  毛奇的遐思,再一次的被那個不那麽熟悉,但又不怎麽陌生的聲音打斷了。毛奇轉過頭去,看著那個上午曾一度令他心悸的女生。

  “感覺不是很餓,所以就沒想著去吃飯了。”

  聽到毛奇這回到,陳敏君也沒說怎麽能不吃飯呢、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對胃不好之類的廢話,只是一臉笑容燦爛的看著毛奇,既不認同,也不反對。

  “哦,那你什麽時候感到餓了的時候,記得去吃東西啊。”

  說完從課桌裡拿出一個精致的餐具盒,外面還套著一個天鵝絨質地的,粉紅色圓白點布套。

  沒想到這小妮子還自帶餐具的,而且光是看這餐具盒的樣子,她極有可能是一個,追究精致生活品質的小布爾喬亞。想到這裡,毛奇的心裡不禁產生了一絲失落感。因為毛奇很清楚的認識到,以自己的意識形態和覺悟,那是與一切富有資產階級精神的事物,天然對立的。

  倒也不是說要你死我活的那種程度,但也以注定無法走到一起,即使勉強走到了一起,那也是走在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上的,是兩條永無交點的平行線。但是不知怎麽的,毛奇的內心深處,卻有著一股強烈的,甚至是衝動的欲望,想要走進這個女孩的世界,她的生活,甚至是她的人生。

  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一眼萬年吧,自從上午陳敏君的那驚鴻一瞥。但是要怎麽才能走進這個女孩的內心呢?毛奇的腦子裡是空白的,他從未有過和任何女生交往的經驗,也不具備那種與生俱來的天資,更不像廖定美那樣,好不愛惜自己的羽毛,肆無忌憚的流連在各色女子之間,化身風流豔鬼。

  想想自己身邊的人,除了一個新近認識的王景略,毛奇已無法再找到一個朋友了,甚至連狐朋狗友都沒有一個。如此看來,毛奇的人生是該何等的孤零,換言之這個社會之中,心懷遠大光明的少年,又是何等的瀕臨。

  思來想去之後,終於有一個毛奇能想到的名字,緩緩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黃靜,對就是黃靜。毛奇不是不知道這黃靜,以及她身後的黃氏夫婦,對自己是有著怎樣的他圖。但大家都不過是妄想互相利用罷了,葉真真接近廖柏,黃靜接近自己,不都是一樣的為了那不能明言的利益嗎?

  既然如此,那自己為何不能以彼之道,還之彼身呢?也可以利用一下黃靜,借助她的女生思維,幫自己實現了解陳敏君的企圖。想到這裡,毛奇一直處於走神狀態的臉上,不知不覺的浮現出,一絲自鳴得意的笑容。

  “毛奇?毛奇同學?你又走神啦?”

  “啊?不好意思,剛想到一些有意思的事,實在對不起。”

  陳敏君似乎已經習慣了這個動不動就會走神的少年,而且對他的興趣也愈發的濃烈了。當然,陳敏君對毛奇萌發的興趣,絕不是毛奇對她的那種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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